泥销骨(四)
寿终正寝,自然死去的人的灵魂是一团无知纯粹的白,期待着三日后往生。而那些死于意外,或含怨愤而死的人往往却能保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干预凡间的意识。
他们的存在使得人们往往能目睹到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灵异现象。
然而无论有何等大的冤屈和怨恨,他们也只能反抗轮回的力量七天,七天事后,所有前尘往事都市被冲刷洁净,忘却一切后,他们也会降生成万千呱呱坠地的新生儿中的一员。
这其中只有两个例外。
第一个例外,就是成为鬼修。踏上修行路后,自然脱离俗世,不入轮回。然而依江持看来,现世稀薄的灵气显然不足以支撑远比凡人更虚弱的幽灵修行,鬼修入道难如登天。
第二个例外中的例外,就是江持本人。她的神魂力量远比任何人要强大,如果章玉娇能受到江持神魂力量的温养,她最多能保有两年清醒的意识。
两年,已经能做许多事情了。
江持轻轻抚摸着镜面,然后牵住了镜中少女鲜血淋漓的手,将她徐徐拉出镜面。
“你累了,进来休息罢。”她抬起头,轻声道:“睡一觉,醒过来什么都好了。”
章玉娇的魂体青烟似的飘进了江持额心,漂浮在这个暖洋洋如温水般舒适的空间里,她倏地落下一滴泪。
“你能,你能照顾好我爸爸吗?”
“我无法允许你,只能尽力而为。”江持平静道:“我是借居这具躯体的过客,最长两年之后,一切都市尘归尘,土归土。”
“我明白了。”章玉娇缄默沉静片刻:“这样已经很好了。”
“你可有其他愿望?”
“复仇之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考上大学,我很想去大学里看一眼——”
“如汝所愿。”
一分钟后,江持给自己套了个治疗术法,捂着手腕,拖着这个流血过多,虚弱无力的壳子走出卫生间,在食堂大厅来来往往的众人惊恐的视线当中,姿态坦然自若地随手揪住一个路过的男生。
“手机呢?”她摊手,“借我用用。”
男生呆了两秒钟,迅速定神,掏脱手机拨号:“你你你还好吧?我我我我给你叫救护车……”
“还要打110!有困难找警察!”江持扯着他胳膊自然而然的擦了两把,蹭了他一袖子鲜血。
男生闻到浓烈的血腥气,有点发晕,晃晃脑袋,反手抓住女孩的胳膊把她摁坐在椅子上。
他镇定道:“这位同学你放心,我会打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止血,你不要动!免得血越流越多!”
“王肃你打电话。”他扭过头:“赵家乐我记得你有条手帕是吧?拿给我——”
“这我女朋友送我擦汗的。”受到惊吓的赵家乐二话不说,掏出条白底蓝花的手绢,“不外我今天刚洗的,洁净。”
男生接过手帕,蹲下来按压她手腕上割裂的伤口,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是静脉,已经快要凝血了,坚持住……”
几缕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柔柔打在他脸上,李一洲觉得有些痒,抬头往上看,正看见女孩苍白清秀的一张面孔,乌黑的瞳仁正不动声色地,带着些审视意味地盯着他。
“我……”他捏着那一缕头发的右手蓦地抖了抖,一时无话可说,“我,我就是……”
江持被他拽的头皮疼,面无心情地把头发扯回来。
李一洲有点尴尬,“对不起。”
“你太客气了。”江持道:“不用谢。”
“……噢。应该的应该的。”李一洲张着嘴巴半天,到底也不知道说什么,默默合上了。
江持没觉出半分差池,她转了转眼珠,把目光投向围成一圈的围观群众,视线倏地一顿。
与章玉娇心神相通的识海内“嗡”的一声警铃大作。
“就是他们。”江持猛地抓住李一洲的肩膀,指着人群中戴着棒球帽急急遽离开的男生,大口喘息,“抓住他!”
李一洲来不及多想,起身便追。如果那人不跑还能好好解释一下,可他压低帽檐跑得更快了,明白就是心里有鬼!
“同学们帮资助!”他喊道:“别让他跑了!”
李一洲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式的人物,这一张帅脸,在每次夸奖大会,每次学生会陈诉会上都是狠狠刷过存在感的。认识他的人有不少,而大部门人,在面临这种比力明白的情况的时候,照旧很愿意伸出援手的。
棒球帽男众寡不敌,被人民群众围追堵截,在平地摔了好频频后,他慌不择路地跳进绿化带。李一洲随着跳进去,正好踩住了他的腿。
“拉我一把。”棒球帽男呻吟道:“我的脚崴了……”
李一洲定睛一看,果真见他脚踝肿了好大一个包,骨头都有点变形了。
“你跑什么。”李一洲不得不半强制地把他搀回去,“做了什么就好好交接,你这回还跑的了?”
棒球帽男也是有苦说不出,“我也是见鬼了,平地都打滑——”
话音未落,他义无反顾地挣脱李一洲,逃走的第一步便以泰山倾倒之势往前摔了个狗吃屎。
李一洲目瞪口呆。“哎呀这真是……”故意的吧?难道是为了博取同情?
江持掐完法诀,看见堂堂一个冰冻系的攻击法诀只有这个脚滑的效果,胸口提着的一口气登时散了。
原来魂体状态法力就十不存一,现在又必须要借助这个肉体凡胎的凡人壳子施法……跟个废物没什么两样了。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元气大损的壳子随之一道青烟似的晃了三晃,软塌塌地往后倒。
李一洲大惊失色,听见女孩后脑勺磕在地板上清脆的一声。
“来让让,让让——”
“120来了!”
人群摩西分海似的让出一条道,满头是汗的副校长领着抢救医生快步走过来。
“人呢人呢?”副校长擦了擦自己圆滔滔汗津津的脑袋,“是割腕自杀吗?”
医护人员简朴擦拭了血迹,“是割腕,情况还不算太紧急,需要输血。”
副校长还没喘完一口气,又听见医护人员加上一句,“脸上身上有多处淤青,应该是被人暴力伤害导致。”
副校长:“那这个情况……”
“校长!”李一洲突然走出来,指着颓丧缩在一旁的棒球帽,“这小我私家应该和这位女同学受伤有关系,我们都能作证,他其时形迹可疑,还想要逃跑……”
“我没打她!”棒球帽弥留挣扎了一下,“动手的是那几个女的……我没想到她会自杀……”
李一洲听见医生的诊断结论,心里一直就憋着一口气,闻言冷笑一声,“帮凶照旧主谋,你照旧去局子慢慢交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