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觉得自己形势倒霉,所以依旧要保持紧凑的节奏吗?
这个疑问在晴岛鹿心中一晃而过。
执起棋子,斗胆地脱先,托在左边的星位上。
险些是同一时刻,科执光险些没有给自己留任何思考的余地,高高地举起棋子——一步大跳跃起,俨然是杀棋的姿势。
左边的残子,右边逼住的两颗,以及天元处挂着的一颗,右下角变薄的厚势已经被隐隐约约地罩住了。
——不太好动了,已经。
如果是正常对局,碰到类似的情况,晴岛鹿会选择脱先,让这堆残子先瘫在这里,但现在这局棋是让子局,她的棋力是远高于对手的,从心情上来说,并不太愿意在这里避战。
一分钟已往了。
两分钟已往了。
三分钟已往了。
窗外的雨势早就趋于平缓,变得清清淡淡。
第五分钟,晴岛鹿终于做出了选择——照旧脱先。
不知为何,她很想赢这局。
说起来也真是神奇,这原来是个让九子的野鸡局,但现在却突然给了晴岛鹿一种正式角逐的感受,强烈的获胜欲望让她保持着十足的冷静。
但就在她落子的一瞬间,科执光也在同一刻脱手,棋子高高地从天而降!
从天元,向下二间跳出。
这种走在中间的棋,往往会被认为是虚棋,因为力不着地,浮于空中,但在现在,这手棋的意图很明显。
——这个是要鲸吞我?
鲸吞虽然不是围棋中的专业术语,但也经常用于围棋中。
当发现杀一块棋目数不太够时,索性将刀抬高一点,嘴巴张大一点,将其周围的虚目也一并吞下,以屠龙的规格看待一块只有5、6颗子的小棋。
无名的火焰在晴岛鹿心中一生,似乎遭到了挑衅。
从输赢的角度来说,她虽然不会让这块棋被鲸吞下去。
从小我私家的情绪上来讲,她也同样无法接受。
自认为,被小看了。
用力地落子——靠出去!
单退,压、扳、反扳,咔嚓一声直接断上去!
窗外的雨声再度难听逆耳响彻起来,第二波阵雨来袭。
棋从断处生,通常情况下断上去的一刻,往往意味着战斗的打响,局势往庞大了走,盘算的量也呈几何般倍增。
左边附着在龟甲上的残子,天元两颗子,以及右边也有两颗逼拆过来的棋子。
一张似有似无的网,笼罩在了【锁龙柱】的上方,随时封捕。
科执光这里也已经是处于背水一战的境地了,身后是悬崖岩浆。
晴岛鹿前两手每脱先一手棋,空中的黑菱形就炸碎一颗,两手脱先完,他的九子优势就已经来到了终点,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己肉搏了。
【嘿一嘿,醒一醒,该屠龙了】
奇怪的对话框蹦了出来,这也恰好是他心中所想。
这游戏就这么简朴,不喜欢收官,就屠龙。
围棋室内的气氛凝缩到冰点,冰点之下,是火焰一样的思维交锋,变化图在二人的意识中万花筒般走过,不停有新的变化图被反映出来,也不停有错误的变化图被送入墓地,看时机死者苏生出来。
跳、挖、翻打——棋子在棋盘上以每两分钟一子的平均速度蔓延了起来,每一颗棋子都踩在无数失败变化图的尸体之上来到棋盘。
跨断、靠出,单退,黑棋步步冷并,出逃的路如天井般被慢慢阖上,光圈一点点缩小。
但是。
——看到了!
一个光点终于泛起在了晴岛鹿的眼中,棋子归位。
一抹寒意的刀光在棋盘上擦开,整个棋盘迅速降温。
【锁龙柱】撕破了漫天的困绕网,一条逃出生天的门路泛起在眼前。
那是一步凌空单挤,挤入黑棋小尖处,似乎她第一次和对方晤面,随手出的那道题目。
冷手,也就是一般不被发现的冷招。
科执光扶在下颚的手背动了动,眼睛也微微睁大,似乎被寒意刺到了。
看见这一手棋,他也就自然能算出接下来的变化路径,要么是白棋原地做活,要么是一路打出去。
虽然打出去也并非活棋,但起码不会是死棋,关于这块棋的死活问题,照旧个未知数。
局部告一段落。
晴岛鹿的心弦也松缓了下来,扫视了下当前局面,实地方面,她已经领先了科执光,厚薄方面,她这条龙是唯一的孤棋,科执光也有两颗孤零零的棋子晾在上方。
也许他照旧占一点优势,但这种优势,对于同层级的选手来说,也许就是那种下到最后的半目胜负。
凭据这个流程继续走下去的话,胜利应该是在她手中。
或者说,以对方现阶段的水平,她能赢,而且赢得很轻松。
窗外的雨终于停歇了,而且也没有要再下的迹象。
五分钟的凝固后,科执光松了松胳膊,气息也流通了起来,一下子从坚持的气氛中走了出来。
“打挂吧,下次再下。”科执光轻描淡写地说。
“果真是这个结果么?”晴岛鹿虽然早有预防,但照旧免不了被哽一下,对局的状态瞬间瓦解。
“已经八点半了啊,话说我们是从几点开始下的?”科执光说。
“六点半左右吧。”晴岛鹿看着外面的黑夜说,下棋就是这样,一晃天就黑了,也没有注意到外面下过雨。
她继续说:“你不忏悔吗?”
“忏悔什么?”
“以你这个让人看不懂的进步速度,如果不下今天这次,将五子的优势牢牢地留在一个月之后,你应该是可以击败我才对。”晴岛鹿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而科执光的目光在窗外的街景。
犹如被提醒到了点子上一样,科执光名顿开,一拍大腿:“对哦,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能这样做?”
“这还需要我提醒的吗!”晴岛鹿日常血压上涌。
其实只有这盘棋对于科执光来说最好的情况是打完劫之后立刻打挂,既满足突然发作的棋瘾,又能保持两颗子的优势,之后再下会轻松许多。
“或许会忏悔,但是并不忏悔。”科执光脱口而出回覆道,自己也不太确定这个答案是否正确。
“什么.....意思?”晴岛鹿不解而道。
科执光想了想,解释道:“如果说今天开这盘棋让我有些忏悔,那么让此时现在的我再做一次选择,预计也照旧会开这盘棋吧,说到底,我照旧会选择让我忏悔的这个选项。”
阐释几句之后,科执光的灵感顺势也打开了,模糊的想法马上变得清晰起来。
“落子无悔,简陋就是如此吧。”科执光带着棋道的禅意开口。
所谓落子无悔,指的虽然是不悔棋,不忏悔,又不是不忏悔。
说到底,这也谈不上悔意,他只是遵从求战的本能行动而已,就冲这点,他完全有理由好好吃一顿夸奖下自己不违本心的举动。
剩下的,就交给十几天之后的自己了。
“那今天就先这样了?”晴岛鹿问。
“先就这样吧,另有件事,我会加入这次全国高中联赛,你有兴趣来看吗?”科执光问。
被这么一提醒,晴岛鹿才记起来,最近似乎简直有这么一个角逐。
“如果有空的话,应该会来吧。”晴岛鹿颔首。
“那就好,再见。”科执光挥着手离开了。
晴岛鹿干坐了一会之后,也开始扫除围棋室起来了,就当今天提前打烊。
如果说第一次和他下棋,她是以指导棋为主的话,那么今天她就是全力以赴了。
——想必他也应该了解我的棋力了吧?
——等一下,他应该会在家翻看那本《黑白之间》,然后恍然之间明白了自己在跟谁下棋。
如此一来,一切依旧凭据晴岛鹿的剧本生长,说不定第二天早上,他会以崇敬的心态,带着更多的牛奶来登门上供。
有一点不得不认可,这个奇怪的牛奶还蛮好喝的,而且喝下去之后,感受体内有力量在胸口膨胀。
——没错,主要原因是因为牛奶好喝,所以才希望他能经常来这里!
嗯嗯,就是这个剧本。
晴岛鹿低着头嘻嘻地一笑,梦幻的配景在身后形成。
但一个低头,发现那本《黑白之间》还躺在沙发上,没被他带走。
“可恶,别走啊,回来把杂志带走!”晴岛鹿立刻被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