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自己的灵堂

　　手里传来少年掌心的暖意，瞬时似乎手里的一块冰也给融化了。

　　阮玉哪知道他会这般主动，一时间跟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

　　宋成也看着她这番反映，抿唇一笑，一双悦目的桃花眼特别透澈，“姐姐，你怎么了？”

　　阮玉一边把手抽出来，一边揣进自己怀里。

　　但那少年哪给她这个时机，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甚至还在兜里轻轻捏了一下。

　　“你……”

　　“姐姐是怕羞了吗？”宋成也歪头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问道。

　　徐槿容怎么会怕羞？

　　以前勾通顾衍南的时候可没少见田主动和斗胆，万不像阮玉这般谨小慎微。

　　阮玉的脸瞬时就红了，她有些羞恼，对宋成也嫌弃道：“你手上全是汗。”

　　说着硬生生把手扯出来，然后边走边说：“我有事，先回去了。”

　　宋成也看着她的背影，不禁觉得可笑，自己手干洁净净的，哪有汗。

　　明白是她羞得无处潜藏才会找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

　　不外那又如何，现在的徐槿容可比以前好撩拨多了。

　　以前的徐槿容基础不把他放在眼里，觉得他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

　　她眼里只有顾家宗子，精心妆扮是为了他，满脸娇羞是为了他，甚至学习琴棋书画也是为了他。

　　这一失忆，倒是正中自己下怀。

　　此时的阮玉全然不知，还在想着刚刚发生的事。

　　坐在铜镜前，女子容颜秀美，只是眉却微微蹙起。

　　“翡翠，”她突然叫住正在给她收拾床铺的丫鬟，“以前宋成也跟我关系怎么样？”

　　翡翠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迈着小步跑到她跟前，用细如蚊足的声音回覆：“小姐说宋令郎么？奴婢觉得，就，就挺好的。”

　　“……”

　　阮玉微微叹了口气，“翡翠你好好说，说得再详细一些。”

　　那丫鬟“哦”了一声，巴掌大的小脸上看着无比谨慎，“小姐跟宋令郎接触不多，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只是宋令郎对您一直都很客气礼貌，奴婢觉得就还挺好的。”

　　她究竟是过来人，虽然都明白。

　　徐槿容这么漂亮，宋成也看样子也多数被其美貌吸引。

　　这些不成熟的令郎少爷，她以前可没少见。

　　那些在玉巷山庄喝得酩酊烂醉陶醉，搂着小女人满嘴说情话的年轻男子多得是。

　　想及此，阮玉只是轻轻一笑。

　　女子坐在铜镜前，梳理了一番。

　　这日正巧无事，休息一会儿的她决定去赵家看看。

　　在徐府闹了这么一出，也不知赵家现在什么情况，自己的身子去了哪儿。

　　等戴上面纱，换好衣服，少女姣好的容颜若隐若现，恰似能感受到轻薄的面纱之后，那白皙光洁的脸。

　　原来悦目之人怎么样都挡不住那盛世容颜。

　　长得丑的，化了妆换上悦目的衣服也最多是遮住缺点，绝不会是锦上添花。

　　这次出去，阮玉没告诉任何人，虽然也没带上那个弱不禁风的丫鬟翡翠。

　　徐府在长安城的东边，位处高地，一出门走不了多远就是热闹的集市。

　　阮玉从小在长安城长大，对这一带闭上眼也能找到路

　　赵家离徐府不算太远，她计划走着已往。

　　长安城的雪下个不止，幸亏今日出了难得一见的暖阳，天空比往日更显得澄澈。

　　雪花飘落在肩头，细小的冰晶很快就不见了，衣服染上一股潮意。

　　一路上，小摊小贩们也都少了许多。

　　有的自己搭建了一个草棚，坐在手编的藤椅上，脸缩在衣帽里，生意做得冷冷清清。

　　云烟堂是长安城最大的商铺，里面尽是些女子喜爱的首饰、香膏另有衣服。

　　今日逛的人也少了，但照旧较为热闹。

　　古琴和琵琶声从中传来，几位妙龄女子坐在门口抚弄着弦，吸引了不少人围观驻足。

　　阮玉看着云烟堂，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等发现手上那个玉镯不见了，才反映过来这是徐巨细姐的身子。

　　原先那个玉镯就是在云烟堂买来的，玉镯看着比力粗拙，是那种污浊的青色，里面的细纹都一概被遮住。

　　尽管这样，她照旧敬服得要命，这究竟是当初嫁到赵家时，赵明胜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其时赵家经历了一小段时间生意上的的滑铁卢，赵明胜那段时间特别消沉，又逢阮玉生辰，她便索性不让赵明胜送礼物了。

　　但等她忙完的时候，赵明胜便给了她一个盒子，说是随手买回来的。

　　阮玉记得其时自己又惊又喜，一打开看到那镯子静静地躺在里面，突然眼泪就落下来了。

　　赵明胜慰藉了她一番，又替她戴上。

　　那镯子不怎么称肤色，但她一戴上就没取下来过，反而越来越敬服，越看越顺眼，对什么金银手环失了兴趣。

　　如今的她再次站在云烟堂门口，想起那件事，觉得此情此景历历在目。

　　雪花飘到她的睫毛上，老板娘探身世子来友好地给她打招呼。

　　“女人，要不要进来看看，我们才进了新品。我看女人长得清秀，肯定戴什么都悦目。”

　　阮玉回过神来，隔着面纱，对老板笑笑，体现委婉拒绝，便走了。

　　她此时心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奢念，既然嫁到赵家就循分守己。

　　不外若是等她回到自己身上，梦醒过来，可能再也不会有人给她送镯子耳饰了。

　　走了一截路，过了一个桥，便能看到赵家了。

　　赵家府邸看着照旧以前的模样，青砖素瓦上笼罩了一层雪白。

　　旁边的两株柳树光秃秃的，有些萧瑟。

　　石狮子头上结了冰，底座上也飘上厚厚的雪。

　　她突然觉得那种冷清的熟悉感又回到身上。

　　阮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要怎么进去问问。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出来扫雪。

　　阮玉抬头，发现是以前服侍赵明胜的丫鬟，茴香。

　　她刚想叫她一声，又觉得不妥，纠结之余，反而是茴香主动过来了。

　　她提着扫把，站在台阶上，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遮住了泰半张脸的陌生面孔，问了一句，“女人，你有何事？”

　　阮玉恰好站在屋檐下，雪落在她身后，刚刚走过来的脚印又被盖住了。

　　看着茴香，她想了想问道：“我是二夫人的旧识，想来找她询问一些事。”

　　茴香先是有些愕然，拿着扫把的手僵住，然后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说话。

　　阮玉正奇怪，不知为何是这副心情，“可是有什么不方便？”

　　茴香叹了口气，走近她，然后低着头说道：“女人，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二夫人已经过世了。”

　　周围没什么说话声，有的只是风声和雪声，阮玉把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茴香说完，她没有大惊或者面露悲凉，而是觉得有些惊奇，甚至是不敢相信。

　　自己已经过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二夫人怎么死的？”她淡然问道，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

　　风吹起她的面纱，女子的唇抿得紧紧的。

　　茴香看她既然是阮玉的挚友，便如实交接了，“就在前几日才走的。听说是生了一场大病，还请了医生看病。只是药没喝完就又突然发病，然后就离开了。”

　　掐着日子算算，时间也正好跟徐槿容过世的时间差不多。

　　不外她何时生了一场大病，又何时请了医生。

　　她自己的身子她虽然最清楚，要说生一场大病那也是去年没有暖炉的时候。

　　这几个月下来，她连风寒都没染过，怎会得病。

　　而且其时她明明清晰地记得自己昏睡前还在跟赵孟婷和赵乙丹说话，自己那时候脑子清醒得很。

　　阮玉深吸一口气，开口，“那，我能进去吗？究竟二夫人走了，我也理应来看看的。”

　　茴香犹豫了一番，又细细审察了阮玉一眼，便颔首允许了，“您随我进来吧，我去给老太太说一声。”

　　阮玉会意，随着茴香进了赵府。

　　一瞬间她似乎觉得一切都没有变，周遭的所有都是自己熟悉的。

　　来往的下人，穿梭的身影，另有门口那个大花瓶，弃捐了几年落满了灰。

　　她还看见小姑子养的那只灰猫跳上了墙头，尾巴束起，身姿优雅地望着她。

　　一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具简陋的松木棺材。

　　阮玉一时间都看愣了神，走近那棺材，看见上面正写着一个很大的“阮”字。

　　灵堂十分浅易，比徐槿容的差远了，甚至就随意在梁上挂了几匹白布，牌位处的祭品也只有瓜果。

　　赵家人不知是舍不得照旧太懒，连香烛都没点上，一时间看着有些凄凉。

　　堂里空无一人，没人给她祭拜。

　　而她那个冷心肠的丈夫，此时也是不见踪影。

　　何须呢？这个灵堂是做给谁看呢？

　　没一会儿老太太便前来了，她不知阮家丫头什么时候竟另有个旧相识了，有些惊奇。

　　老太太的着装跟以前一样，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狐皮裘衣，一张皱巴巴的脸上还涂着胭脂和唇脂。

　　头上戴了一顶獭兔小帽，正中间有一颗红色玛瑙。

　　下人们不穿白衣就算了，这老太婆竟还穿的如此鲜艳醒目。

　　她脸上心情有些漠然，走过来冷眼扫了扫阮玉，然后开口道：“女人是来看那个死去的阮氏？”

　　她连二夫人都不说，反而说阮氏，像是急于撇清关系。

　　阮玉不知为何，眼睛就红了，死死盯着她，“阮氏怎么死的？”

　　赵老太太端起茶碗，轻轻吹了一口，不紧不慢隧道：“得病呗！自己那身子原来就欠好，还喜煌９折腾。”

　　她这话说的云淡风轻，恰似家里只是死了个阿猫阿狗。

　　赵老太太最喜欢使唤阮玉给自己做些糕糕点点。

　　然而每次逢年过节用饭，待阮玉休息的空隙，各人就喜气洋洋地开始吃了，也不计划给阮玉留一双碗筷。

　　若不是冬梅特地悄悄给她端了剩下的蛋汤和腌菜，否则一家人早就吃完了。

　　如今，这些事在赵老太太看来全是她自找没趣，自食其果，自作孽不行活。

　　简直放屁！

　　阮玉心里骂道，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有些压抑不住自己心里的火气。

　　“好端端的能得病？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赵老太太一愣，皱着眉，蓦地变得有些不悦，声音提升了一个调。

　　“跟你有何关系？有什么资格来问我们家的事，你不外就是阮氏的旧识，怎么……”

　　“老太太，你是心虚了吗？照旧你觉得二夫人基础就不行能死于一场重病！”阮玉冷笑。

　　“你！胆敢乱说八道，茴香，给我送客！”

　　阮玉绝不畏惧，依旧冷冷问道：“您放心，我一定会知道阮氏是如何离开的，不会让她不明不白就这样离去的。”

　　赵老太太没了耐心，忍无可忍之下拿起手边的茶碗，不由分说地就往劈面的人身上砸去。

　　她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呵叱道：“真是跟那贱人一副品德！赶忙给我滚出去！茴香，把这人赶出去，我看着就觉得心烦。”

　　说着马上捂紧胸口，脸上心情异常痛苦，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厥。

　　茴香畏惧老太太又搞出幺蛾子，赶忙对阮玉催道：“女人，你照旧先回去吧……”

　　“你们到底对夫人做了什么！？”

　　阮玉死死盯着赵老太太，这老婆子一看就知道是装的，平日里活蹦乱跳比谁都有劲，如今还要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惹人心烦。

　　“滚！”赵老太太又喝道，瞪着阮玉。

　　刚刚那只茶杯擦着阮玉的头已往，她不罢休，索性走过来把一壶水往她头上浇。

　　茶水是新煮的，另有些烫人。

　　重新皮到脖颈都给阮玉浇了一遍，然后把茶壶气冲冲地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阮玉不行置信地看着她，这刁蛮无理的老婆子真是跟以前打骂她的时候一副模样。她感受头皮有些疼。

　　或许是闹得消息大了，赵孟婷跟小姑子赵乙丹也随着过来。

　　“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赵乙丹看老太太气急松弛，不知眼前出了何事。

　　赵孟婷狐疑地审察着有些狼狈的阮玉，问道：“娘，这是谁？”

　　赵老太太没说话，赵孟婷又看了茴香一眼，茴香无奈，只好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

　　一说完，她就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人，凶狠恶煞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吃了一般。

　　“茴香，把她弄出去，看着就晦气！”

　　赵氏姐妹两人剜了她一眼，又嫌弃地站到赵老太太身边给她宽心道：“娘，别气了，这种恶人就是来找茬的。”

　　正巧这时，有下人汇报：“老太太，阮家人来了。”

　　阮玉立即抬头，转眼便看到赵明胜走在最前面，眼神冷冰冰的。

　　而自己那娘哭得早已是筋疲力竭，若不是阮杰和阮珩扶着，想必早已昏已往。

　　阮玉心里一堵，连忙走上前跑到阮玲身前。下一刻，二话不说就紧紧抱住她。

　　阮玲愣住，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不知所措。

　　……

　　阮玉死的消息传已往时，阮玲正在玉巷山庄忙得不行开交。

　　这消息照旧赵家管事的来告诉她的，让她前去看一眼女儿的遗容。

　　阮玲瞪了一眼管事的，以为他在乱说，正想骂几句，结果赵明胜就来了。

　　他眼带伤心，却没有泪水，走到阮玲身旁向她行礼，然后淡淡道：“姨娘，玉儿她走了，得了病……”

　　阮玲其时瘫软在地，脸上浸出一层汗。

　　凤珍连忙把她扶起来，她手中的碗也跌在酷寒的地面上。

　　人生最悲凉的无异于头昏脑涨之时又遭遇晴天霹雳。

　　自己唯一的女儿，就这样走了。

　　赵明胜那一句轻飘飘的，却似乎无数刀子往她心上割，割得她失血身亡，无力还击。

　　她在椅子上坐了半会儿，脑袋里一片嗡嗡声，周遭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了。

　　她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早年丧夫的未亡人，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为何老天就这样轻易地带走她唯一的忖量，让她独自在世间漂泊。

　　等奔赴到赵家的时候，阮杰和阮珩也来了。

　　阮杰虽然是个吃喝懒做的人，但是对自己的侄女却很疼爱的。

　　那个瞬间，他恰似蹉跎了十年时光，昏黄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沟壑清晰。

　　阮珩很少哭，以前小时候没少欺负阮玉，现在却哭得掉臂形象，脸颊通红。

　　阮玲的泪就是在那时候哭完的，她觉得自己跟女儿相依为命的时光原来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不尽人意。

　　赵孟婷看着赵老太太，撇了撇嘴，母女两人对视一眼，笑意在眼中流露。

　　可能赵乙丹的那只灰猫死了，她都市哭出来，只是为了那个丢脸的人，她实在不知泪点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