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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精岛

第78章 炸茅楼

地精岛 使青 4843 2021-01-20 08:32:07

  青皮从小就爱炮仗,他甚至还用过自制的炮仗炸过粪坑。这事,得从炮仗说起。

  “一九二九不脱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杨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各处走!”这首数九歌我与泼皮们再熟悉不外,好比钉在脑子里的老通书。

  被积雪笼罩的整个隆冬,最难忘的就属这三九,不仅因为三九冷,更因为到了三九,喝完腊八粥,再过个小年,大年就指日可待。

  西山下的人们也一天天撕着通书熬着年岁。两块钱一本的老旧通书,在进了腊月时的江南街道两旁可随处买到,它没有一串串大红灯笼那般惹眼,也没有烫着鎏金的大福字那般醒目,却总在烟花爆竹堆的旁边高高地被摞起。

  没有人特意去买,基本上都是人们挑好对联、挂钱、福字,选好灯笼、爆竹、烟花后,与小贩要上一本,或是小贩没钱找零,多给搭上一本。

  这通书的外貌是以一张稍厚,稍硬些,色彩鲜艳的杨柳青油印年画作皮。内容多以财神为主。上面横刻着金光闪闪的“财源广进”或是竖写着“财神到”几个字,珠光宝气的财神爷喜笑颜开地抱着个如意或是捧着闪着金光的大元宝,膝下左右两边的招财童子抱着聚宝盆或是搂着大金鲤,扑面而来的喜庆令人看了就能轻易的咂吧出那股子浓浓的年味来。

  通书巨细、薄厚恰如一块四方的豆腐,第一页纸肯定是元旦,薄薄的一张纸上规则的涵盖了公历、农历、年月、星期、二十四节气、天干地支、休咎宜忌、冲煞、生肖、方位、周公解梦等等。纸虽薄,却将接下来一年的日子都叠在了这本通书里。

  进了腊月,人们习惯将新的一年开始的日子称作“门”,腊月被唤作叫腊月门子。但通常进了腊月门子,小孩嘴上不能乱说,铰剪、锥子不能乱碰,说了“死、坏、破”等字要挨骂,打碎了碟子、碗、玻璃杯定是要挨几巴掌。

  大人们都忙着年关,泼皮们则在严厉的规则中难掩内心的躁动,那是连魂都被提前扯到了爆竹声声、四处张灯结彩的年味里。

  西山的春节,家家都放爆竹,也叫炮仗,那是泼皮们最想玩,也是惹了祸事最多的工具。

  泼皮们中尤属青皮最爱炮仗,且对那种炸声特别响的尤为喜爱。

  江北的几处小摊上卖的多数是产自浏阳河的“大地红”或是“啄木鸟”。这种制成挂的炮仗有凭据它的响声区分巨细。有一百响、两百响、五百响,再大点有一千响,更大的就属两千响和三千响。

  这三千响的大地红长约一米,宽约一掌,油印的红油纸包裹着编成排的鞭炮,足足叠了十几层。油亮的红油纸被一排排的鞭炮印出了如坦克履带一样的形状,看了就令人忍不住想拆开看看里面的样子。

  三千响只有在除夕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才气放,虽然封皮上没有写着一定要在除夕的时候燃放,但是这个规则似乎人们约定成俗的一样,三千响只响在了除夕夜。

  成挂的大地红虽然块头大,但是单个放声音并没那么响。对于青皮来讲,叫“不外瘾”。

  也不知道他从哪个泼皮那里得来的消息,说在江南镇上,小学旁边的一个胡同里,有个叫“文学”的小卖店里能买到一种自制的炮仗。

  这炮仗外观奇特,由报纸卷实,底部用水泥封口,顶部用石灰压平,中间的炮捻很长,用手捻起来有银光,里面的火药呈玄色。它比一般的大地红或是啄木鸟要粗许多,大的炮仗竟有擀面杖那么粗。

  青皮兴奋地揣了一兜子回来给我看时,我也是吃了一惊,因为炮仗从外寓目来确实像极了他自己做的,不仅貌寝,还带了那么长的炮捻。但是炸响了以后,着实被吓了一跳。因这响声如雷一般,震得我们耳朵都打了鸣。

  消息越大,青皮这个家伙越觉得过瘾,我们揣了一兜子巨细纷歧的炮仗随处去炸。点燃了炮仗,扣上铝盆、铁锅、水桶,或是田间地头找个耗子窝,点燃后塞进去,即是炸飞了铝盆、铁锅、水桶,炸塌了耗子洞、老鼠窝。

  更可笑的是去炸粪坑,这个恶心的点子源于青皮。粪坑虽臭,却是西山下种菜人家的宝物疙瘩。

  西山下的人傍山而居,屋子多数是砖瓦房,差一些的是泥瓦结构的屋子。我与青皮家的屋子都是泥瓦屋子。

  各家各户有自己的院子,院子前后各有一片大园子,园子内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春末撒种或栽苗,整个夏季则满园子的葱翠,秋季便可收获大筐大筐的土豆、玉米、白菜、萝卜、柿子、倭瓜、茄子、辣椒等等。

  园子里的菜夏季葱翠、秋季丰硕,不仅是得益于西山下肥沃的黑土,更是因为播种时所撒的粪肥。施以猪粪的大青萝卜涨势最好,口感也很甜,略带点辣味;施了牛粪、大粪的白菜,帮白叶绿,不仅卷的厚实,菜心还泛黄,那是腌制酸菜的极佳之选。像生菜、芹菜、菠菜、水萝卜、小白菜这种夏季的叶菜,人们喜用大粪,因这大粪种出来的叶菜,水灵、鲜嫩,涨势照旧出奇的好,而这大粪就源自每家后园的茅坑。人们围着茅坑搭建了一个浅易的棚户,我们又叫做“茅楼”。

  茅楼是西山人拉屎撒尿的地方。茅楼里夏天蛆虫乱拱,苍蝇满天飞,冬天则屎尿摞屎尿直到垒成尖,茅坑里的大粪冻成了屎坨坨,就需要人戴上口罩,拿着镐去刨,拿着铁锹去铲。

  被清理出来的屎坨坨一般会被堆在后园子里,一场大雪事后,甭管是臭的照旧恶心的,都被掩埋在层层积雪之下。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笼罩上厚厚的一层炉灰、草灰,然后再沤上一个月,被种种微生物剖析后的大粪酿成了黄色、褐色。再平摊开,臭味发酸,这个历程叫腐熟。

  腐熟过的粪肥一般就可以直接施到田里作为肥料,只是这肥尿素的含量较高,容易烧苗。

  由此西山的人们想到了一个更妙的法子,将腐熟后的粪肥提升了一个档次,酿成了万能的优质有机肥。那即是挑一个太阳足的日子将腐熟后的大粪摊开晒几天,通风、晾晒之后,大粪里的水分蒸发过半。

  再在最底层铺上几层干草,将晒得差不多干的粪凭据一层粪一层干草垒成一个金子塔,最后点燃下面的干草。

  由于粪塔中有层层的干草又有粪,所以干草燃烧的极慢,燃时又不会有火苗,借着中间干草制造出的空隙,一层一层的燃烧着,我们叫“烧包子”。

  偌大的一个粪包最后烧完后缩成的体积只有原来的一半,臭味也小了许多。这种沤粪肥的法子在西山家家都用,烧好的肥料叫做“火粪”。

  施以火粪的瓜果蔬菜不仅长势喜人,口感与品相都极佳。因为火粪除了富含植物生长的氮、磷、钾三元素肥料中的磷、钾外,还含有大量植物生长所必须的钙、堋、铁等微量元素,而这些元素在自然界中都比力缺乏,没有天然的增补措施。

  同时,火粪可以有效地抑制土壤酸化,增强地力。更重要的是,烧包的历程中,粪包中的高温起到了杀菌的作用。大粪中的寄生虫卵和病原菌、蛔虫、绦虫、血吸虫都被高温杀死。所以种出来的菜、洁净、水灵,没有虫害。

  西山人对火粪的评价不亚于从山中采摘来的奇珍异草,常说“火粪种花,越种越发!不怕贼摘花,就怕贼偷挖!”

  西山下的杨大喇叭家就丢过烧好的火粪。他家堆的如山丘一样的火粪夜里被挖去了泰半,气得他叉着腰痛骂。

  因这火粪要经过沤闷、腐熟、通风、晾晒、烧包等繁琐的历程,不仅费时艰辛,还须得在播种时节前做好,倘若谁家的火粪做的欠好,园子里菜的涨势定会与别家差了许多。

  农耕中有谚语“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一到清明,上完坟后,家家户户的火粪基本都烧好。临近谷雨,大棚里育好的苗都可以移植到园子里,此时正好需要火粪铺田,而杨大喇叭家正是在移苗的前一天夜里被偷了泰半的火粪,所以他气的叫骂了一整天。没多久,围在杨大喇叭家园子外面的栅栏就重新被加高加宽。

  人们笑话那个夜里偷了他家火粪的人,更笑话这大喇叭连自己家茅楼里的屎尿都看护欠好。

  西山下的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的是西山,喝的是松子江水。

  西山坡下,向东是江北最大的蔬菜生产基地。那里在上个世纪是出了名的蔬菜生产队,至今仍有人放不下西山这一片沃土与滋润的松子江,依然靠着种植蔬菜为生。

  江北的蔬菜在镇上最为脱销,清晨从渡口过来的市井早早地便来到农户家采摘、打包、搬运。

  而江北蔬菜队中,蔬菜品相最好、最鲜嫩、水灵、茂盛的即是出自西山下。

  江南镇上的人常在入秋的时候来江北购置贮冬的白菜,用来腌制酸菜,蔬菜队里的白菜虽然个头大、数量多,但是腌制出来的白菜不像西山下的白帮、黄心,酸味浓、口感脆。菜好,并不能阻止他们讥笑西山人的茅楼。西山下没有懒人,因为懒人方便的时候不会去茅楼。

  茅楼是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进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市大扫除,称为“除旧”,父亲便付托我拿着镐去清理茅楼。我嫌臭、嫌脏、嫌累,便一直拖拖拉拉不愿去。

  直到青皮来找我玩时,我仍然不愿去,父亲索性说:“不扫除洁净!就禁绝出去玩!”这下我可犯了难,看着青皮兜子里鼓鼓囊囊的一包和神神秘秘的样子便知道,他肯定有好玩的工具,但一想到要去刨大糞,胃里的七荤八素就都憧憬呕。

  “一个兵,快点!”青皮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催道,

  “我爸不让——”我吱唔道,

  “叔——叔——咋不让兵出去?”他冲着里屋喊道,父亲在忙碌着,片刻后说道:“让他刨个茅楼都刨了三天了还不见消息!啥时候刨了啥时候出去玩!”我的鞋在地上捻着,一脸不情愿地看着青皮。

  “难怪!那么恶心的事,你照旧自己去干吧!”他掩着鼻子说道,说完忍不住大笑起来。

  那讥笑中便可嗅到与茅坑里的大粪一个味。笑完,他露了露衣兜里的炮仗,神秘地说:“快点刨!刨好了来我家!”我瞥见了他衣兜里露出的那白纸卷的工具,拖着长长的炮捻,沒等细看,他便迅速挑开门帘呲溜一下没了影。

  “小兵啊——口罩记得戴上啊!”父亲一边剁着肉馅一边喊道,我不情愿地戴上口罩、手套,青皮突然又挑了门帘闪了进来。

  “一个兵!我有法子!有法子啦!”他兴奋地说道,

  “什么法子?不会是让你家的大狼狗来啃吧?啃完了也明年了!”说完,我转身拾起门口的铁镐,照旧乖乖去刨了吧!

  “你就瞧好吧——”青皮拉着我径直走出屋子。

  “喂——我还沒拿锹!”我边走边喊:

  “还拿什么铁锹?包你一次就搞定!”青皮说道。

  到了后园的茅楼,我才知道他的法子是什么法子。只见他从兜子里掏出来一根比大拇指还粗的炮仗递给我。

  “一个兵,你把这个塞到粪坑里!”青皮说道。

  我接过来,才看清楚,这外观奇特的炮仗做工粗拙,虽比麻雷子短,掂量在手里却比麻雷子要沉。

  “你不会是用这个工具来炸吧?多恶心!”我问,

  “等一下!换一个,这个不行!”说完他又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根大脚趾般粗细的炮仗,我见了吓了一跳。

  “这个......这个是麻雷子吧?”我问,

  “麻什么雷?就一响,震破天!”他咧着嘴说道,我想他一订婚耳听过这消息。

  “那可不行,我怕这玩意!”我赶忙甩手走开说道,他知道我很怂。

  “切——瞧你那点前程!”说完,青皮捏着鼻子,径直进了茅楼里。

  我戴着口罩在外面等着,他在里面捣鼓了半天,片刻后火烧屁股似地跑出来。

  “快躲远点!你个傻兵!待会崩你一脸屎!”他边跑边喊。

  我们一口气跑出了院子,远远站在柴门外,盯着那个没有半点声响的茅楼。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久到我感受凉风窜进了棉袄里,后背起了阵阵凉意。

  “怎么没响?这么久了?”我问,

  “可能......是灭了吧?”他说。

  “应该是灭了,这么久了都没消息!”我说道。

  “这个炮捻长,燃的也慢!”青皮还在为他的炮仗说着好话,我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刚说完,只见父亲扎着围裙,从屋里出来,正悦目见我与青皮站在院子外面。

  “小兵!你刨完啦?”父亲问,

  我不知如何来讲,便楞在那里,心想多亏这炮仗灭了火,没炸响,否则让父亲看见那还了得?

  “刨完了正好我解个手!”父亲嘀咕道,说完他抬腿就向茅楼走去。

  “叔——叔——别去!炸啦!炸......”青皮见状大叫,他的话,父亲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就淹没在“轰”的爆炸声中。巨大的爆炸声果真如青皮形容的“震破天”一样,震得我耳朵都嗡嗡作响。

  其时的局面可想而知,父亲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得坐在了地上,而他眼前的茅楼在一股巨大的黑烟中被炸塌,雪地中四处飞溅的屎坨坨碎块,空气中弥漫着黑火药刺鼻的味道。

  我简直惊呆了!青皮不知从哪淘来的这么个玩意,竟有如此大的威力!这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吓得他拔腿就跑,只留下手足无措的我,与火冒三丈的父亲。

  我虽然是躲不外那顿揍,青皮他肯定也落不下。他父亲在过年的时候还特意送来几根上好的松木,来弥补青皮闯的祸事。

  这件事情在腊月里便成了乐子,如同长了四条腿,很快就随着人们串门、贺年传的人尽皆知。西山下的人们会乐着说“老严家的小子弄个地雷把茅楼给炸飞了!”因为从当天能听到爆炸声的人口中得知,那至少是个地雷炸了才有那么大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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