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沟壑,我们继续向密林中走,与先前沿途所见的植被有所差异。
眼前层叠的乔木倒是犬牙交织,树下围砌的石头不与森林中杂乱的一样,更像是挑选后堆砌的。再看那些石头的外貌孔多且粗拙,细看打磨的痕迹犹在。
青皮只顾着走,定是瞧不见这些细枝末节,而前面的霍菲肯定是注意到了。她俯下身用手抚摸着那些粗拙的石头,示意罗汉将钢铲给她。我料想,她不光注意到了周围这些石头的变化,更有可能识得这些石头的来历。
果不其然,霍菲用铲尖轻敲着石头突起的外貌,些许石屑脱落,她用手重复捻着那些石粉。
“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罗汉问道,
“这些是碱性玄武岩,这里数量这么多,看来确实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矿洞也许就在这四周!”霍菲说道。
威尔森也注意到了霍菲的举动,看样子他觉得仅凭敲打几块石头就断定四周有矿洞,没那么可信。
“罗总,这玄武岩里藏着什么玄机?”威尔森问,
“石头啊!他会说话!”罗汉笑了,神秘地说道。
我听得岀来,罗汉诙谐诙谐地作了个比喻,谁料威尔森却当了真。
“石头会说话?我活了快五十年,照旧头一回听说!哈——哈——”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霍菲摇着头,她也被威尔森的话逗笑了。
“尔森,罗总的意思是这些石头会通报给我们一些信息!不见得它们真的会开口说话。”我说道。
“幽一小默,幽一小默!”罗汉笑着说道,
“我看哪!你就直接告诉尔森,这鸽血红埋哪了?省得他跟盼亲娘似的!”青皮说道,
“盼亲娘?它可比亲娘还亲哩!”威尔森说道,他翘着胡子,拧着脸的样子,像极了《阿凡提》里的巴依老爷,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我几多知道点关于淘金的事情,多数寻金厉害的人都市凭借河流的走向与岩石的成份判断金子沉积的位置。像霍菲这样,简直专业。
“霍菲,这玄武岩里面是不是有红宝石?”我也是颇为好奇,忍不住问道,
她点了颔首,我还真猜对了。
“真的?”威尔森兴奋地大叫一声,抱起了最大的一块。
“快别逗他了,给大伙儿说说!”罗汉笑着说道,
“你抱的那块里面没有!”霍菲笑着说道。
威尔森失望地将大石头扔在地上,石头轻飘飘的跳出去好远。
“有玄武岩泛起的地方,说明这里多是火山喷发沉积成的岩矿。而这种多孔的玄武岩体轻,我们叫泡石,这里的泡石明显呈碱性,而碱性玄武岩富含红宝的几率很是大,要是深入地层下的矿层,发现极品红宝都不稀奇!”霍菲说道,
“哇——哇!那可真来对地方了!”威尔森兴奋地嚷道。
霍菲这么一说,我简陋也清楚了,罗汉此次南下,为何要拉上我与青皮,若是单纯就为了取那几颗鸽血红,他与霍菲便可。要是他来找矿,则需要更多人手。
“这是趟豁出去命的买卖啊!”我在心里说着,想想竟有些后怕。
阿布沙耶夫们为了区区一颗豆子大的鸽血红差点屠杀了博吉的村子。这里若是发现了大量的鸽血红,定会令他们彻底疯狂。
要是发现了红宝矿洞,开釆出天价的鸽血红,我们便拥有了金玉满堂的财富!想到这,我的内心徐徐开始哆嗦,自己的性命竟与这鸽血红拴在了一起,一边是地狱,另一边是天堂,我才是那个要发狂的人。
霍菲的分析在我们中制造出了一股强大而隐秘的力量,它大到如这海底的涡流一般,紧紧地吸着你。而我们都相信,依附于这种力量之上,能带给我们无穷无尽的财富。我能感受获得这股力量,如饥饿与饥渴一般的力量,那是贪婪。
“罗总,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呢?”我试探着问道。
我的话,马上令一旁的威尔森着了急。
“回去?严总!我们就差一步就......多好的时机!”他喊道,
“差一步就怎么了?罗汉笑着问道,
“就……就荣华富贵了—”威尔森的眼睛里放着光说道。
“尔森啊!去也是你,留也是你!这理啊,都让你占尽了!”罗汉说完哈哈大笑。
“我随着你们,随着你们一起,哪也不去!”他焦急地说道,似乎有人要撵走他一般。
看来罗汉眼前是不计划走了,我又开始担忧在哪里留宿。那个山洞,自从发现了尸骨,我是一刻也不想回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罗汉拍着我说道,似乎他看出了我的心思。
“前面—前面林子里有屋子!”跑远的青皮兴奋地回来喊道,这倒令我振奋起来。有了新的呵护所,至少夜里不会再那么恐惧,想到这里,我又添了些精神。
“走,赶忙看看去!”罗汉说道。
穿过密林,一眼便能瞧见青皮说的屋子。它们错落在林间,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石块垒砌成的墙,与我们在博吉的乡村见到的石房很像。只是这些屋子上的木头多数已腐烂,上面笼罩的草也随着风吹日晒化为灰尘。
远远望去,就是一片残垣断壁。
“这里的修建,看起来就是扎摩罗人的啊!”威尔森说道。
“确实挺像,不外这屋子疏弃了也有些年头了!”我指着屋子里手腕粗细的树说道。
屋子里灌木丛生,乍一看以为是谁用石头围着这些灌木砌成了墙。仔细看,这些灌木的根扎的并不太深,光秃秃的地表差异于围墙外面杂草丛生。
定是这屋子破了盖子,种子飘落在这里,入土后生根发芽,才长成了这些稀疏的灌木。
这一片荒草之中的几所石屋子,这里曾经一定生活了几家如博吉一样的扎摩罗人,他们远离战火,来到这座美丽的岛上,过着幸福的生活。
他们热爱森林而且隐居其中,如林中的精灵一样自在地在世,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放弃了自己钟爱的石头屋子?无从知晓,我不忍再去追念满身是血的博吉,我曾在那一刻,感受到他们的善良。
他们善良,是因为他们选择了善良。正如罗汉所说,善良,可能是最无奈的选择。
罗汉的眼睛在几所石头屋子中搜寻着,他选了一间较大的石屋子走进去,用手里的钢铲清理当中的杂草与灌木。
“就这里吧!一个兵,与你挖的那个洞比咋样?”罗汉问,我无奈地笑了。
“那个洞啊!要是没有日本鬼子,还真的挺好住的!”我说。
“唉!那个洞我也觉得不错呢!那么好的一个洞,就让鬼子给糟蹋了!”青皮说道,
“你说他怎么就专挑了那么个地方死了呢?我还真的挺好奇的!你别说,那地方我看了,风水还不错,背靠青山,面朝大海,头枕龙脉,借着这大海的气势是一飞冲天啊......”还没待威尔森比划完,就被青皮一脚踢在屁股上。
“还龙脉,龙你个鬼!这荒山野岭的,飞出个龙也饿瘪了,快弄好屋子跟我们去抓椰子蟹去!”青皮敦促道。
威尔森痛得揉着屁股,我们哈哈大笑。
“来!大伙把这里面的杂草拔一拔,拔不动的树就留着!青皮,你跟一个兵去林子里找点粗的干柴,咱们生堆火!夜里这门口得拢上一堆火,否则进来蛇!”说完罗汉递给我一跟绳子。
“捡多了用这个捆一捆!”他说。
我接过绳子,与青皮向密林中走去。
茂密的雨林里,一些折断的干木随处可见,青皮将干木拖拽出来,用脚折断上面的枝条,我则用罗汉给的绳索将收集的木头扎捆好。
这场景,倒令我想起小时候常与青皮一起到西山之中拾柴。
深秋的西山不与眼前这般光景,霜降之后的冷气早已逼得树林急遽枯了叶。放眼望去,西山被黄的、红的、白的、紫的颜色染的格外美丽。
我最喜欢此时多彩的西山,寻一个向阳且避风的坡,看上一整天都不外瘾。也最喜欢林中路过的群鸟,黑压压的一片,从这棵树忽地飞向那棵树,叽叽喳喳,喧华个不停。另有头顶排了一字或人字的鸿雁。每年都见它们一波接着一波,周而复始地重新上飞过。偶尔还会听见那短而亮的如鹅一般的叫声,每当这个时候,仰起头的泼皮们都市此起彼伏地高声召唤起来,获得鸿雁回应的人则被另眼相看,似乎天空之中过往的雁真的能听懂他的召唤一样。
我仰望着雁群,一直目送着它们消失于天边。我只知道雁每年都市去而复返,却不知雁为什么要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去而复返?厥后我踏过西山数不清的崎岖的山路,走出去后,每逢深秋,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头顶排着长长队伍的雁,连它们是“一”字照旧“人”字也徐徐淡忘,却总在提及“北雁南飞”时几多有些伤感。
或许,我就是那只在归途的路上迷了偏向的小雁。
青皮在雨林中拾着干柴,他父亲骨折的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他。
“青皮,你几多年没回去看你爸妈了?”我问,
他只顾低头收拾那些干树枝,似乎没听见一般。我拾起身边的石子,径直丢到他那生了锈的钢盔上,“呯”的一声,这回他算是听见了。
“一个兵,你大爷!疼啊——”他骂道,我乐了,这是我与青皮之间特有的相同方式。但通常遇上他不愿作答的,他均是装作没听见,只待我敲打他一下,他便不情愿地回应。
“你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了?”我又问,他低着头,显得极不情愿。
“记不得了—或许……六七年了罢!”
“六七年......”我叹了口气道,
“老爹老妈都快认不得咱喽!”我伸着懒腰说道,
实际是说给青皮听的,我母亲早在我很小时就过逝了。
青皮不语,他一直这样,以至于连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他都不愿提及,尤其是“回家”这个字眼,在他的脸上、眼睛里我解读出太多的伤心、压抑、无耐、彷徨、无助与自责。
这源于他的父亲,准确的说是源于他自己。
青皮打小性格就执拗,与他执拗的父亲一样,倔的有些夸张。不外青皮与我从小就很要好,他的倔强多数是用来反判他父亲。他与他父亲的关系恰似扭足了劲儿的两条厚皮筋,总是崩的紧紧的。
他继母夹在其中,总吃他父亲的气不说,对青皮是既疼爱又恨其不争气,总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我小时候见到他母亲总是亲切地喊声魏婶,她便喜笑颜开。因为我结果好,简陋是又与青皮整天混在一起,所以他继母便认为这是“近朱者赤”罢!
而他父亲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对我与对青皮都一样,总是阴沉个脸,怒气冲冲的样子,似乎刚刚我与青皮烧了杨大喇叭家的麦垛一样。
青皮就这样,与我一起上学直到六年级,镇上小学教室后面的每块砖、每块瓦、每个田鼠洞我们都识得。
我俩整天混在一起,疯一样的玩,掏鸟蛋、捅马蜂窝,风一样的在西山下跑,溜自行车,赤着脚在松子江边踩,光着屁股在河沟子里扎猛子。
那些日子过得可真快,如那松子江里泛起的水花一样,欢快地流逝着,抓也抓不住。
直到初中,青皮辍了学,去镇上学汽修。我路过他干活的店,远远地驻足望着蹲在地上拆卸轮胎,与满地油腻零件混成一色的青皮。他却别过头,装作不见。
我想他是太忙,而顾及不上我,待我失望的离去后,他跑出来,远远地目送我消失。那一刻,我才觉的与他各自踏上了两条差异航向的船。
厥后,我读了高中,青皮在镇上学厨师,我俩半年也见不上一面。他事情的饭馆,我从未有过时机去用饭,他的船似乎越航越远,我连背影都瞧不见。
再厥后我上了大学,青皮去了南方学装潢,我们便几年也见不上一面。只是每逢春节,我总会问父亲:“青皮回来没?”父亲道:“老魏家的?好几年没回了,去外面挣大钱了!”他似乎航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竟然杳无音信。
我结业去了南方,今后再也没见到青皮。
直到我落脚在上海,有天突然接到青皮的电话,我万分激动,似乎又拾回了遗落的半截人生。
我们又如同小时候一样,混在了一起。
只是青皮一直未向我说起,原本他拿着在外面攒的几万块钱,回来想开个装修门店,却与他父亲又大吵了一架。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几巴掌后,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才来上海找的我。他租的门面就那样一直空着,违了约,钱也打了水漂,与他父亲之间绷得极紧的那根厚皮筋也断了。
父亲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是带着些许自豪的,因为他的儿子同样走出了西山,是靠真凭识学走出去的,最为要害的是没有忤逆于他。
我一直替青皮藏着这些往事,看着他瘦弱的背影,我能感受到他这些年在外漂泊的辛酸。我如他一样,只是我遭的罪体面些,而生活对他的考验越发严苛。
“青皮—这趟完事后,回去看看你父亲吧!”我看着满头是汗的青皮说道,他竟有些惊奇,因为我从未这般直接的体贴过他父亲。
“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说这些!但是他们年纪也都大了,经不起......”我还没说完,就被他给打断,
“他失事了?”青皮问道,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没啥事!没......事,听我爸说的,你爸最近身体......可能不太好。”我吞吐道,青皮低着头,黝黑灼烁的额头上暴起了青筋,他手里的木头被攥得咯吱响。
“回去吧!到时候咱俩一起!”我拍了拍他的背说道。
“嗯——”他扭过头,径直向灌木丛里走去,眼眶湿润了。
我的青皮,从小就这样,只要他在身边,我竟觉得开门就是西山。我与他,从未离开西山半步。我看着他心酸,最见不得他这样,我的眼角竟一í润了。
“好啦!青皮,这趟回去,我们都市酿成有钱人!”我给青皮打气道,只见他在草丛里抹着鼻涕。
“等你有了几百万,或是几千万!你计划干点啥啊?”我抬高了声音问道,
青皮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看着远方。
“我啊——计划买上几千只羊,把西山都给放满了!”他说,
“买羊?”我惊奇道,
“嗯!就买羊,你说给这头羊起个啥名?”他问,
“起个啥名?”我也问,
“就叫他个一个兵吧!”青皮说道。
“去你的青皮!还没个正形!”我骂道,拾起块石头扔向他,他猴子一般的躲开了,乐着抹着鼻涕跑向灌木丛里。
这个家伙,别看他平时没个正形,也少与他父亲讲话,却也是个极孝顺的人。
青皮外面辛苦打工攒的钱,都偷偷寄给了他的继母。
他一直想站直了腰杆,尤其是在他的父亲面前。
相貌平平,既没学历又没事情经验的青皮,险些不会获得好机缘的眷顾。但是,打我第一次从罗汉手里见着鸽血红时,我就知道,青皮的机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