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皇上是唯一的看客

　　第二日早朝，等皇上甫一升座，左都御史耿介直便出列陈奏：“皇上，国不行无君，后宫不行无后，皇后乃后宫之主，理应恪守坤位，不行擅离。如今享国公的丧事已然过了头七，皇后娘娘该回宫了。”

　　皇上知道耿介直是朴直之人，进谏也是就事不就人，即便如此皇上现在听来，也是眉头微拢，扫视群臣，一时并不言语，等着另有什么人参奏。

　　“皇上，耿大人言之有理，皇后乃一国之母，母仪天下，万众瞩目。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帝后一体，是以，皇后在国公府为祖父守灵哭祭，实为至孝，堪为天下率。”花正茂出列为皇后说话。

　　“皇后一片孝心昭昭，实为可敬，然皇后究竟差异于小民，规则礼仪不行费。先帝大行，皇上下令以月代年，孝期三月即止，花少卿可是说皇上不孝？难道为享国公守孝还要重于先帝乎？”

　　右都御史严峻山出列反驳，现在他倒是难得跟耿介直站在了一个看法上。

　　“严大人这是在混淆视听，下官并无此意。”

　　花正茂肃立身子再次向皇上陈情，“皇上，先帝跟享国公固不行比。先帝大行，普天举哀，皇上以月代年，实为天下计；享国公薨逝，一族之事，无关朝廷，无关黎民，皇后灵前守孝，一显皇上仁德，二表皇后贤孝，臣以为，皇后应当守灵直至出殡。”

　　皇上坐在御座上，俯视着花正茂，他不卑不亢地肃立于前，所言之事恰合朕心，朕心自该甚慰，然皇上却止不住地泛酸——朕的皇后朕会维护！

　　幸亏皇上一直即是静水深流之人，心里再多想法，绝不会任其浮于外貌，他收回自己的视线，再次望向群臣。

　　“诸位爱卿，言之有理，此为皇后家事，不妥在朝上议论——”

　　“皇上，皇后母仪天下，皇后的事，即是天下的事，自然该在朝上议论，后离坤位，乾坤失守，于国倒霉，此其一；其二，皇后乃大周的皇后，先国尔后家，一国之母为一家之翁守孝，不合规则，臣照旧坚持皇后该回宫了。”耿介直恪守职责，仍然坚持自己的建议。

　　“皇上，暂且岂论皇后回不回宫的事情，皇后位高尊重，理该言行规则，可昨日皇后竟然在宫外肆意弄权，犷悍无理，竟然将国公府的吊客叉出去，此为皇后失德，望皇上明察！”严峻山突然扯出这件事，一时朝堂上议论纷纷。

　　皇上闭了闭眼睛，就差抚额哀叹——皇后啊皇后，你这真是自作孽不行活；复又想到一次一次地不是皇后不行活，到最后都是朕不行活了。

　　眨眼之际，皇上的心思便清明起来，看着严峻山问：“哦，有这事？”

　　“千真万确！”

　　“那这么说，严爱卿亲眼所见？”

　　“呃，”严峻山一怔，“这倒不是，臣也是听闻。”

　　“监察御史，主察纠邪，以振纲纪，然要真凭实据，朕若要耳食之闻，何用尔等！”

　　“皇上息怒！”群臣忙跪地磕头。

　　严峻山跪在地上，心都哆嗦了起来，他自己有苦说不出，此事乃贵妃派人见告，自己若是不奏，贵妃这里交接不外去，如今参奏了，皇上这里却雷霆震怒，他总不能让贵妃到殿上对质。

　　皇上抬手叫起之际，严峻山悄悄看了看站在最前面的贾首辅，首辅大人德高望重，看待同朝的官员向来关爱有加，眼下严峻山希望首辅大人能出言相救。

　　贾泰生微微一笑，对着皇上说：“皇上，御史实为朝廷线人，凡于大周有害之事，所见或所闻，皆可奏报，是为尽忠。老臣觉得严大人虽说是没有亲眼所见，然所闻之事也未必全为虚，皇上且听严大人说说原由，若是确为无稽之谈，再行决断。”

　　严峻山额头冒汗，听了贾首辅的话情急智生，忙道：“皇上息怒，臣所奏句句属实，皇上只要派人到国公府四周视察便知，臣也是从群众那里听来，此事在群众间已然物议沸腾，皇后乃一国之母，后有诟则大周有诟，臣职责所在，定当为国尽忠，冒死进谏。”

　　皇上脸色积雪堆冰，知道此事兜不住，再次发了恨要惩治皇后，总要调教出个皇后的样子来才好，否则，这满头的小辫子任人抓，什么时候是个头？

　　皇上看向站在第一排的韦荣琰，眼里带了几分威胁：老家伙都出动了，你这里还八风不动的，是几个意思？

　　韦荣琰看够了大戏，这才施施然开口：“皇上容禀。”

　　“可！”皇上自牙缝里钻出一个字。

　　韦荣琰一笑，举笏禀奏：“皇上，皇后一向温婉贤良，为何突然便对吊客行无礼之事？”

　　韦荣琰说着看了严峻山一眼，复又看了看左边的贾首辅，接着说，“臣以为，事出有因，通常要追本溯源。请问严大人，皇后叉出去的是何人？”

　　严峻山知道此人欠好搪塞，然此时已然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乃宣府总兵孙广堃之妻钱夫人。”

　　“哦，也就是贵妃之母。”

　　韦荣琰复又对皇上行一礼，“皇上，享国公薨逝之时，臣到宫中送信，国公爷要见皇后最后一面，皇后到万安宫请旨，跪在万安宫门口不得其门而入，至使享国公含恨而终。皇后娘娘悲痛欲绝，想来对钱夫人做出此事也是情之所至，情有可原！”

　　皇上听他提起此事，心里升起愧疚，握了拳挡了口鼻轻轻咳了一声。

　　“竟然有这事？朕却不知。”

　　“如此看来，贵妃一则对皇后不敬，二则如今掌理后宫，也算弄权欺人，严大人职责所在，眼下听闻此事，是不是也该弹劾弹劾贵妃娘娘？”韦荣琰悠悠地问。

　　“这——”严峻山再次望向贾首辅。

　　皇上却不等贾泰生说话，“如此看来，贵妃无礼在先，皇后失礼在后，二人均有亏品德，按理一并严惩不贷。然贵妃协理后宫，勠力劳心，所谓劳苦功高，今便功过相抵，以观后效；享国公新丧，皇后伤心五内，朕悯其情，过不予纠，然下不为例。”

　　皇上说完便退朝，不等群臣行完礼便回了乾清宫，群臣默然呆立片刻，才鱼贯而出，每人心里都别有一番滋味。

　　闹来闹去一场空，犹如一场戏，台上刀枪剑戟，唇枪舌战，散场了，也只剩下空落落的静穆，期待着下一场的热闹。

　　皇上倒是唯一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