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吹皱一池春水

　　佩芳伸手扶了娘娘正待出门，不想院子里却传来喧哗的声音，“出了什么事？”

　　明顺儿如今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听见佩芳姑姑问话，便低头弓腰地进来回禀：“回娘娘，各宫的娘娘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上有明旨：各宫妃嫔逢十请安！”佩芳姑姑声音一下提高了许多，里面透着气愤。

　　明顺儿略顿了，照旧如实回禀：“娘娘，奴才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未到正经请安的日子，奴才本想将她们打发回去，不想各宫娘娘们说是皇上昨儿在太皇太后那里训诫要严肃宫规，宫里该有的上下尊卑都得规则起来，眼下，她们都守在门外不愿离开。”

　　容茵虽说已经做好了放手的准备，但到底是这份情赔进去了所有的身心，听到皇上这样的旨意，她仍是惆怅得有些呼吸困难。皇上此举是在申饬自己要守规则，哪怕贵为皇后，也越不外皇上去；再说，皇后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让你是你才是，皇上是唯一，皇后却可以时换时新。

　　“岂有此理！”佩芳抬脚便想出去赶人，被皇后一把拉住了。

　　容茵深深吸了一口气儿，挺直了腰板儿去了正殿。

　　皇后甫一现身，所有的妃嫔眼光齐刷刷投到了皇后的身上，眼神各异，但却又有惊人的相似，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影影绰绰地摇曳着，这还真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皇后并不理会她们审视的目光，在佩芳的搀扶下径自升了座。

　　“皇后娘娘金安！”众人一起给皇后娘娘见礼。

　　皇后没有马上叫起，略扫了一眼面前蹲福的嫔妃们，果真热闹，乌泱泱满屋子人，说实话皇后也认不全，既然皇上有旨，预计阖宫的嫔妃应是都来了吧，怪不得后宫诸人为一个后位不惜拼上身家性命，如此俯视众人，确然是有高屋建瓴的感受。

　　容茵竟然还能生出些自嘲的意思，自己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竟然在这种地方寻找慰藉了吗？以前自己接受她们的膜拜是什么心境来着？皇后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那时的自己一颗心全在皇上身上，何曾注意过这些？她们于她来说，一直是陌生人而已，如今再看着她们，容茵觉得自己倒像个局外人了。

　　容茵一时有些模糊，佩芳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这才回神叫起，满以为会看到诸多的怨愤，不想却是一水的笑靥如花。

　　容茵的嘴角微微勾了勾，一抹冷笑还没有成形复又消弭了，有什么可笑的，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话。

　　“难为各人起个大早，我这里诸位妹妹不用太上心，以后若是得闲儿便过来坐坐，也不用费这些周章，没得见外了。”

　　“皇后娘娘体恤是咱们的造化，只是皇上既然发了话，咱们自然不敢逾矩，再说给娘娘请安，一直即是臣妾的分内之事，规则不行废，皇后千尊万贵之躯，理应受诸宫的膜拜。”

　　德妃贾云华总是一副温和笑模样，不紧不慢地话语，让人感受很是舒服。或许今日特殊的缘故，贾云华的话失去以往魅力，让容茵觉得每个字如同秋雨打在心尖上。容茵看向贾云华，照旧以前的样子，谦卑有理，果真照旧自己的心态变了。

　　“是啊，昨儿皇上说了，希望以后咱们知礼恭顺，要像皇后娘娘学习，只是臣妾想着，皇后娘娘以前是那活在世外桃源的神仙，咱们这些红尘俗子有心学起来，也是望尘莫及啊！如今娘娘眷恋红尘，剔了仙骨，跟咱们也没啥区别，倒是让臣妾学些什么呢？”

　　贵妃孙寿香因其父镇守大周门户的关系，甫一进宫便位居妃位之首，加之自己性子本就骄纵些，在其他人面前即是一副高屋建瓴的尊荣；前段时间，又因其父在辽东战役时，守护宣府有功，更是长了行市，如今皇后被冷落，这几年心里的不平气儿便再也约束不住，每每张嘴便带了讥笑，言语上一味地挤兑皇后。

　　这话里的讥笑已经不是含血喷人地了，她直接点出没有了皇上皇后什么也不是。容茵听了气愤倒在其次，最锥心的照旧自己已经失去皇上，失去了那个掏心挖肝看待自己的人。

　　容茵瞧着满屋子的人脸上耐人寻味的笑，深深吸了口气，“贵妃……”

　　“娘娘，李婕妤来了。”明顺儿弓着腰进来回禀，恰截住了皇后的话头，也制止了皇后的尴尬，但他知道，李婕妤的到来或许才是真正的尴尬，只是如今李婕妤跪在门口，自己也只有往里报。

　　容茵微有些愣怔，接着说：“既然来了，便请进来吧。”

　　李婕妤此时倒是换了大周的宫装，发式仍是朝鲜族的特色，走到皇后近前，端肃地膜拜下去，“皇后娘娘金安，奴婢特来磕头请罪。”李婕妤不到一宫主位，是以在皇后面前连臣妾都称不了，只能自称奴婢。

　　“看来李婕妤昨儿被皇上教导了一晚，果真进益了，两三年前初次侍寝都没来磕头，如今倒巴巴来磕头了，哦照旧请罪，这功夫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成就的。”贵妃一番拈酸嫉妒，夹枪带棒的。

　　李婕妤一时面上很是尴尬，又不敢在出言顶嘴，便一直低头跪在那里。

　　“妹妹这话偏颇了，没得吓坏了李婕妤。”德妃一直跟贵妃交好，有时候也站出来说她几句，“照我看，李婕妤是有福气的，‘请罪’不外是自谦而已，我瞧着当是来‘谢恩’的，到底是娘娘宽宏，李婕妤方能得皇上的眷顾。”说着转头对着李婕妤说，“别听她的，她就是一张嘴不饶人。”

　　德妃有些羡慕地看着李婕妤，复又抬眼看了皇后一眼，眼神里有些担忧。

　　李婕妤听了德妃的话，面上微露笑容，声音不卑不亢，“多谢德妃娘娘，不外，奴婢确实是来请罪的。”

　　“哦？何罪之有？难道被皇上宠幸即是罪过吗？李婕妤你这是在说皇后娘娘善妒吗？”

　　贵妃心中暗喜，有些咄咄逼人，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惊讶。

　　“贵妃娘娘误会奴婢了，帝后施恩，奴婢感恩感德，丝绝不敢有不敬的想法。”李婕妤转头又对着皇后，继续说，“今早奴婢回来之际，皇上对奴婢下旨，昨晚扰了娘娘好睡，要奴婢特来请罪。”说完，李婕妤深深叩下头去，期待皇后的发落。

　　容茵的脸色一霎失了血色，一颗受伤的心如同浸泡进了盐水里，突然而至的疼痛从心脏辐射到四肢百骸，脑子里嗡鸣一片，她说不出话，只能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李婕妤。

　　“不能啊，皇上昨晚又没有歇在坤宁宫，皇后娘娘如何睡不牢固了？”淑妃梁西宁性子本就生动，此时这话也不知有心无心，总之端着一脸的疑问。

　　贵妃噗嗤一声笑出来，“淑妃妹妹该好悦目看皇后娘娘，娘娘眼下都乌青了，想来是没有睡好，皇上这是心疼娘娘了。”贵妃一番拿腔拿调地说辞，引得各人勾唇笑起来。

　　各人心里都明情，有这样“心疼”人的吗？以前皇上是如何心疼皇后各人可是有目共睹，如今宠幸了此外女人却又巴巴地打发来请罪，这是膈应人来了。人人心里一盘帐，眼下看到帝后如此，心里乐开了花儿，只是人前不能做在脸上，只能拼命压抑着，此时听着贵妃一番奚落，这笑模样便再也藏不住了，从心里沁到脸上来了。

　　一时殿中平静下来，佩芳看到皇后娘娘身体轻颤，心里着急，但又不敢随意插话，只抬手轻轻抚了抚娘娘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