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最忏悔的事，就是那天晚上扑到傅老二怀里哭。
但是更丢脸的是，扑到傅老二怀里的那种心安。
傅老二很智慧，他很快就看懂了张恨留下来的那幅图——休屠的祭阵。
他将张恨残余的尸体拖到地宫之中，按图的位置摆放，张恨与其余那五十几具尸体立刻联动，催动阵心，地宫门口的两头石头灵兽突然动了，含着祭天金人的那头灵兽张了张口，将祭天金人吐了出来。吐出的一瞬间，休屠秘藏的地宫大门开始徐徐地关闭。
傅老二迅速地在地上点燃三支香，聊祭张恨，然后轻功几点，从地宫里撤出，趁那几人高的巨石门彻底关死之前，退了出来。
傅老二望着徐徐关闭的石门，道：“五十六活人阵。要是时间再久一点，里面的人血气走光，这阵就启动不了了。”
我趁他不注意，捡起地上的祭天金人。
傅老二道：“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刚刚那小我私家是谁？”
我不知该从何说起。我脑子里还全是张恨死去时的样子。如今，他长埋休屠秘藏，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只要祭天金人在我手里，这休屠秘藏的大门，就不会再为不相干的人打开了。
我收拾工具，把张恨的马牵上，“咱们能回了淮寒城再说吗？”
傅老二见我不愿多说，便不再多问，我们连夜拍马回淮寒城。
天亮才到。
一到客栈，我就从马上栽了下来，晕了。
醒来时，又是成懿一张大脸凑在我跟前，鼓着他那双大眼睛，一脸不兴奋的样子。
“说好的我来赶你们呢？你竟然给我下禁令？！你沿途给我留的记号呢？我俩可是结了血契的，你可别忘了！别想跑！”他见我醒了，气鼓鼓道。
“我想吃烧鸡。”
“什么——？”
“我饿了，想吃烧鸡。”
“……”
成懿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等着！”气冲冲地出门去了。
我躺在床上，眼前又浮现张恨死时的样子，耳旁响起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郡主……主上……等你……很久……了……”
我脑子里充满着问号，这些问号的答案似乎就近在眼前，可是我抓不住。
傅老二这时进来了，端着一盘烧鸡，“起来吃，照旧我喂你？”
依旧那么贱嗖嗖的。我爬起来，抓过烧鸡啃起来。
傅老二给我倒了一杯水：“慢点吃。”
他静静地等我吃完烧鸡，幽幽然道：“我见到小六了。”
“咳、咳、”最后的一口烧鸡差点没给我噎死。我心虚地把头转向一边。
“来这间客栈，正好撞上了他，和凌瑞津。”傅老二的语气变得严肃。
我偷偷看他一眼，他脸色很僵硬，似乎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成懿这时咋咋呼呼地跑进来，端着一碗酒酿：“哎！看我给你找到了什么！虽然是比不上金陵城的冰玉露，可这个——你怎么了？”
我给成懿使眼色，他丝毫没有接收到。一脸呆子样地看看我，又看看傅老二。
他端着那碗酒酿自己喝了，一拍脑门，道：“哦！忘了告诉你了，傅小六的事儿瞒不住了！哎，对了，凌瑞津那货为什么也在这儿，你搞什么呢？”
“……”我深深地翻了个白眼。
我悄没声地爬向床，希望傅老二放我一把，可不出所料，我被他拽住了后衣领子。他冷峻的声音在我脑后响起：“你睡了一天了，还能睡得着吗？不如咱们聊聊。”
我被他又扥回椅子上。行吧，该来的总要来。
我深吸一口气，道：“没错，小六是我渡了他成鬼仙，那也是没有措施的措施，没有经你同意，也是因为怕你阻挡。对，你一定是会阻挡的——再说了，这件事，我觉得只要小六自己愿意，就没人能剥夺他的愿望。”我越说越起劲，“而且现在小六不是很快乐吗？我们一起游历江湖，一起抓鬼，多好啊！成懿也是鬼仙啊，成懿也活得很自在的，哦？成懿？”我冲成懿使了使眼色，成懿一脸看呆子的心情，只管喝他的酒酿，不计划支援。
傅老二定定地望住我，眼神很庞大，看不透他是不是马上就要动手打我。可我照旧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凳子，挪出他的势力规模。要知道，现在的傅老二可不是当初的傅老二了，他的功力有了他师父的掌门命环加持，一掌劈下来，可是会死人的。
傅老二收回眼神，握紧了拳头。他低着头，问我：“那凌瑞津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和他混在一起？”
“凌瑞津……”我搜肠刮肚想理由，可我突然发现，为什么面对傅老二，我要这么怂啊！他是谁啊！我又不是无道派的人，凭什么被他这么审问！傅小六的事情是我理亏，究竟小六姓傅，是他的亲弟弟，可其他的事情，我凭什么要向他交接。
我抢过成懿的酒酿，一口喝了，解了烧鸡的油腻，真是清爽。我道：“没什么，就各人路上碰到了，他没来过漠北，想来玩玩，各人就一起上路了，怎么，不行？”
“小观花——”傅老二声音变沉，恰似在压制怒气，“你忘了是谁逆天炼魂，是谁开启了天门盏，是谁误导我二人杀了那万千阴兵吗？！”
“……”
我俩一时之间陷入缄默沉静。
成懿上来打圆场，笑哈哈道：“哎呀吵什么呢！傅老二你也真是的，没见的时候担忧得不得了，拉着我就往漠北跑，一路上马不停蹄，还行了缩地咒！见到了又打骂！”他走到我身边来，冲我弄眉挤眼：“到了淮寒城，你又跟那个什么客栈老板跑了，茫茫大漠，上哪儿找去啊——这小子是急的不行，四处找你，就怕你死在大漠里头了——还好那个什么灵线虫突然感应到了，这才找到了你！”
我冷冷道：“哼，他急急遽地往漠北跑，是怕我这个槐婴找到了自己的身世，破掉了槐花藏，对无道派有什么倒霉吧。”
“小观花……？”傅老二似乎很是受惊，望着我，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那烧过的右半边眉毛认真没再长起来，配着一张太过严肃的脸，甚是滑稽。
“怎么？我说的差池？”我道，“你是无道派掌门，你师父留下的工具你应该早就看过。哦——差池——你师父临终遗言一定告诉了你谁是槐婴，如何牵制槐婴——对吧？我在西洞庭的时候，你早就知道我是槐婴了，对吗？你师父是不是还教了你该怎样把我像莫家女婴一样酿成个活珠子，挂在你们的湖底城？”
傅老二不说话。
我们又陷入了诡异的缄默沉静。淮寒城的风呼呼的，月光格外清亮。
我有点忏悔太早把话说这么白，可是说都已经说了，我也不怕他。真要拼个鱼死网破的，我就豁出去跟他打。再怎么着我这头另有成懿、凌瑞津、水书先生可以资助，傅小六算不上什么战斗力，但可以扰乱敌心，也成，就不信斗不外他。
傅老二“嚯”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他背对着我，道：“你说得没错。既然你都说开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照实告诉你，我这次来，就是要将你带回西洞庭。明日，我们就启程。”说罢，头也不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