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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花婆

宋兹(二)

观花婆 牵马 2615 2020-12-14 20:00:00

  我们找了一处客栈歇脚,吃完饭后傅老二出去寻能做引绳的质料了,我和其他人在客栈后院闲坐。玄都和成懿仍是吵喧华闹,似乎是玄都偷偷摸摸写了一封信,唤小二替她寄出的时候,被成懿给截了。

  那信是寄给紫蓬镇沈子昂的。

  成懿名顿开道:“我当你怎么如此急于修成人形,原来是在紫蓬镇沈家的时候,被那沈小令郎点了凡心了啊!”

  玄都吵吵嚷嚷地要过来抢信。他俩绕着我打转。

  我笑着问玄都:“莫非你幻化成这十岁小女孩的模样,也是因为沈子昂?你想等他十年,等他长大成人后,再与他续姻缘?”

  玄都似乎有些怕羞,凑到我耳边道:“恩人,我可不只等他十年,我都等了他上百年了……”

  成懿冷笑:“等再久也白费,还不是人妖殊途!”

  “要你管!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断腰子!”

  我突然想起来小郎君和任纷纷。

  虽则说如今是玄都盛着他二人的灵魂,可时日弥久,恐怕这两抹灵魂都市被玄都正正经经地吃掉。它一只桃花精灵,这是它的本能。也正是因着小郎君和任纷纷的执念和深情,它才得以修成。可如此,对小郎君和任纷纷是不是有些不公正……即便他二人已无生望,我到底照旧应该寻一大泽,设法做坛,好好送他们一遭才是。

  正闹着,忽从前院进来许多人,我听声,像是甲兵。那些人并无恶意,进来后不抄不抢,为首的道:“四皇子,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恕罪。”说着呼啦啦一片跪倒。

  有人应声,叫他们起身。

  竟是宋兹。

  宋……难道他竟是王宋?不是敛叶派的门生吗?

  宋兹与那些甲兵言语一阵,嘱咐他们退下,对我们解释,虽然,主要是对娑衣解释道:“我是敛叶派门生不假,但也是当朝四皇子。因金陵战祸流落尹家溪,多亏了你救我。现在我的卫戍营找到了我,说皇爷下旨,叫我回防金陵,节制沈子爵。若不嫌弃,今日歇息好后,明日我们一同上路可好?”

  难怪那么有钱。满身的金锭子。原来是皇族。

  我心中突然一动,竟感应到成懿的恼怒。我从空明制止他:不行。

  宋家葬送了他立室,如今,姓宋的坐拥天下,殊荣备至,立室人却尸骨难寻,后裔成空,怎能叫他心中不痛。

  成懿未答话,我以防他起杀心,以血契牵制于他。倒不是为了什么宋兹,就像我阻拦秦艽也不光是为了救沈子爵那条狗命一样,而是成懿,他已经走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了。秦艽亦是。他们生前已经够苦,既修了鬼仙道,就该好好得道才是,不应为了这些人,再一次颠覆了自己的命数。

  幸亏,傅老二这时回来了,成懿不敢轻举妄动。但他照旧生气,退了现身咒,躲到一旁去了。我让玄都跟已往,好悦目着他。

  傅老二一边给我系引绳,一边道:“那明日我们便不能和他们一同上路了,否则会激化成懿的复仇之心。”

  我点颔首,“我现在看不见,行动多有未便,成懿和玄都就交托给你照顾。他们一个是鬼仙,一个是精怪,在凡人眼中,都是异类。人做错了事,改便行了,他们做错了事,有时候就是万劫不复了。”

  实话说,我真的很担忧成懿。我与秦艽不通神识,我无法确切知道她死之时究竟经历过什么。可成懿,我在棋盘煞域的时候完完整整地经历过他的人生,如果换作是我,这鬼仙道,我不知还能不能修下去。因为我是一个有仇必报,绝不隔夜的人。所以我很佩服他,也佩服当初渡了他的那小我私家。

  放下恼恨,远比执着于恼恨要难太多。

  傅老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有时候很不懂你,说你是正道,你总是和这些妖魔鬼魅牵扯不清,说你是邪道,你却又和我收鬼魅、打阴兵。为了阴兵之事,还将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他的手突然覆上我的眼,冰冰凉凉的,似乎是在给我上药。

  我道:“各人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那我也只能说,你这小我私家也太蠢了。”

  所以交朋友简直是讲缘分的。傅小六那时候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很信我,可傅老二,我与他总是有一种道差异不相为谋的感受。

  他不答话,我也不知道他什么心情。他念动咒语,引绳由实转虚,只在手腕上留下一点淡淡的束缚感。

  我举起手来,试了试引绳,道:“这玩意儿,多长啊?睡觉怎么办?出恭怎么办?”

  “……这是我能从四周找到的,最多的嘉荣草了,只搓了这么长……”傅老二也动了动手腕,让我感知长度。

  我耸耸肩,“我倒是不在意,可是你不是说我呼噜声大,你睡不着吗?”

  “……你别管了,我自有措施。”

  所以傅老二的措施,是喝酒助眠。可是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喝完酒是什么德性吗?

  我被他牵着,在镇上溜达了一宿。他说他要买褡裢……一连看了好几家,都不满意,说要绣小花儿的。我虽然看不见店家的眼神,但我或许能想象出来那种尴尬,一个八尺高的大男人,肌强体壮的,要绣小花儿的……

  厥后店肆都关门了,也没买到。我牵着他回客栈,可他酒劲退了,瞌睡却又上来了。倒地就睡。天黑了,霜露重,这天儿,虽然是在南方,照旧冷得砭骨。我怕他着凉,费了老大劲,才将他拖到一个巷子里,摸到点儿茅草,给他盖上,预计是哪个乞丐用过的。

  我是再也没有力气了。只好靠着他,也睡了。

  刚睡下,他突然咕哝着冷,抬手聚火于掌心,我还没分辨清楚,就隐隐约约看见一团火从他周身烧起来,他这是——把火往自己身上砸了?!

  苍天啊!

  我手忙脚乱地灭火。说是灭火,实则是乘隙把他揍了一顿。

  真是气死我了。

  后半宿还好不折腾了,睡得挺沉。

  一大早起来,傅老二便夺命三问:“我怎么睡在这儿?我怎么满身疼?我眉毛怎么缺了一截?”

  我耸耸肩,缺眉毛可能是你的宿命吧。

  我们吃过早饭,也不回客栈了,托人给娑衣宋兹带话,先走一步。然后召回成懿和玄都,往金陵赶。

  成懿一路都不大痛快,玄都也不惹他了,一路上突然变得很平静。

  后半程成懿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开始叽叽哇哇地和玄都打骂。

  到了金陵后,我才知道成懿为什么心情变好了。

  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都跑去整宋兹了。

  由华南到金陵这一程,宋兹洗澡他放毒蛇,宋兹用饭他放泻药,听娑衣说,宋兹脸被蜜蜂咬了肿得像猪头,基础不能见人,连官员求见都赶出去了。

  娑衣很是不解,这个季节,怎么另有蛇和蜜蜂呢?

  我讪讪地,只要成懿说有,那就是会有的。

  虽然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我照旧训正了成懿,究竟要是等到傅老二或他师叔动手,成懿要吃的亏可就大了。

  娑衣没有随着宋兹住在官府,而是随着我们住在破败了的傅家。她说玄都是小妖,不懂事,其他都是大老爷们儿,我眼睛看不见,没人可以照顾,所以过来照看我。可我觉得,她明白就是冲着傅老二来的。

  娑衣说要给我洗澡,这车马劳顿的,一身都是灰尘。我倒是乐意啊,可是,我晃了晃手腕,“我和傅老二有这引绳连着呢,洗澡,怕不是很方便吧?”

  傅老二咳嗽一声:“可以解开。”

  “可以解开?”我惊道,“那在天门山脚下的时候你怎么不给我解开?”

  傅老二不答。

  他默不作声地解了引绳,出去了。

  真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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