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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花婆

秦艽(六)

观花婆 牵马 2294 2020-11-25 20:00:00

  秦艽的声音极轻极哀,和我平日见她那副跋扈的态度迥然差异。

  她飘飘然道:“我本是空桑镇仙羽山一名修道的人,因天资出众,我师父十分器重我。我十三岁就已学成下山,救济众人。我以为我这一生,都将如此渡过,从未他想,直到我遇到了他——沈之星。沈家是琅琊的高门大户,我云游到此时,他家正遭一劫。我前去替他家解了这一劫,沈之星为报我恩,留我小住,以仙人礼节相待。久而久之,我与他之间却情愫暗生。我师父连着十五封书信催我回山,我都不予理会,我以为我找到了比修道更重要的事情。道法无情,门路枯寒,哪及人间情义之暖。

  半年之后,沈之星以全套大礼,迎我入沈家门。大婚当晚,他着一身大红喜服,煞是悦目,可谁知,大喜之日,竟是我命丧黄泉之日。沈之星纠集了琅琊有名的修道之士,将我围捕,用四要领器镇我生魂。我在那淬了剧毒的网里,一天天绝望,我问他为何。他眼神中的爱意倏忽都没了,他告诉我:因为我降生带异象,身负七羽,可启天门盏,助他成大事。我刚刚明白,那一日缱绻,他不外是为了确认我是否真的身负七羽……尔后……”

  秦艽突然停下来,我似是听到她嘤嘤的哭泣之声,很轻很轻。

  过了一阵,她继续道:“尔后,他亲手用淬炼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琅琊匕,趁我还剩最后一口气,活生生剜下我后背七羽——”她似乎回忆起了其时惨境,声音突然高昂。我的心恰似被她的声音刮过,一阵难受。

  我在空明中问她:“这紫蓬镇沈家,即是那沈之星之后?”

  她道:“我死那日,便立下重誓,定要复仇。可偏偏有一个多管闲事的道人,非要渡我。他将我拐到河南景阳山,日日诵道,天天讲法,令我不胜其烦。为了挣脱他,我只好承了鬼仙道。鬼仙道需要上禀出生地城隍,于是我被他带回了空桑,由头修起。按法理,鬼仙法力低微、道法不醇时,是会被城隍法理压制,不得离开出生地的,可依我的天分,修个一二十年的,早就可以来去自如了。可恨是那道人,布了阵将我困在空桑一小山,也不知为何,我就是破不了。若不是最近几年,那阵法突然低微,我仍是难以逃脱。可等我逃出来,已是百年之后,那沈之星的后胤,已四散各地,无处寻访。没有法子,我只好杀尽天下沈姓人——可惜啊,这才杀几个,就被那两个狗工具抓了——”

  她说“杀尽天下沈姓人”时,极为冷漠,我脑子里突然浮现沈小令郎沈子昂的脸,他何其无辜,竟要受此命数?

  我道:“沈之星造的孽,你何须拉上这么多无辜的人来还?”

  她冷冷道:“心死情断之念,折磨了我上百年,他沈之星却寿终正寝,这债,我应找谁还?!若不泄我心头之愤,我这一世,修什么都是枉然!”

  静了静,我问她:“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她道:“告诉你,是因为你和那两个道人差异。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已往来历么?”

  “……”

  “你压根不信《万世书》里写的那些鬼话,对么?”

  ……我确实不信。国邦何其大,岂能将国运全压于一女子身上。苍天何其广,岂又是一女子可以左右的。那些广而弘大的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或许只是为了找个借口而已。

  秦艽继续道:“这老羽士铁了心要散我功法,贬我回鬼道,我若入鬼门关阴曹,往后命运,就不在自己手上了。这滔天之恨,我绝不能就此忘了——小观花,你若肯帮我,我秦艽便许你一诺,相信我,你日后定必用得上。”

  “帮你?”我道,“放了你,再让你出来杀人?”

  秦艽道:“好——我允许你,你若放了我,我今后不再为祸人间,天上地下,我只寻那沈之星,若得报此仇,我定自散修为,灰飞烟灭,偿这一世的孽债,如何?”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犹疑。秦艽所说诺不诺的,我倒不在意,可有仇必报,乃是天理循环,她受此大劫,沈之星理应支付价钱。她若被打回鬼身,此事不了,后事当如何?譬如成懿,也是如此,虽修鬼仙途,究竟前世未了,鬼仙之途,于他而言困难重重。到头来,定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

  阴差阳错,我竟脑子一热,道:“我可以帮你。但你得曝短于我,若你再作恶,我便绝不手软。”

  “哈哈哈哈……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女人。”秦艽笑起来,笑声轻如夜铃,“好。为表诚意,我便告诉你——沈之星杀我所用的四要领器和琅琊匕,就在这沈府之中。我若失期,你大可再来一次,将我猎杀。”

  “……”听闻此语,我心头一震。都知人死之后,最无法面对的是自己死法。鬼仙修道,须日日重复死前惨状,于成懿,即是日日腰斩血汩,于她,则是四要领器镇魂、琅琊匕剜羽之痛。她竟愿意见告我当年杀她利器之所在,我不信她都不行了。

  我道:“好。你说,怎么帮。那俩师叔徒守在阵前,我打是打不外,怎么才气放了你?”

  秦艽道:“这个不难。你听我的,于房中布阵授法,我便可解围。”

  另有这种法子?我将信将疑,但照旧听秦艽之令,在房中布下一阵,再依她之言,诵念道语。倏忽那阵腾起,泛出一阵金光,我耳内忽听一鸟鸣皋,还以为是幻听,又听见屋外傅老二和他师叔的忙乱之声。

  我急遽冲出房去看,只见一只通体羽毛呈黑金色的大鹏由天上袭来,双翼几可覆月。那鸟鸣皋着盘旋,月光下尾翼翻转,煞为感人。它的阴影之下,站在阵中的秦艽面露微笑,一身红嫁衣艳色翻飞。她脸上似被镀了一层金光,美艳不行方物。

  傅老二师叔忽低吼一声:“欠好!是鹯鸟晨风!”

  晨风?我心下一忖,那不是《万世书》里纪录的,秦艽的坐骑?真有此鸟?!看来秦艽所教我的阵法,是为了唤来晨风。

  晨风大翼扇过,刮起一阵豪风,那师叔以法器所布的阵眼被一一掀起,我被吹得睁不开眼,一阵迷蒙。再睁眼时,那晨风已经将秦艽从阵中带出,驮着秦艽往九重天飞去,秦艽的身形很快化为一团凝烟,最后终至不见。

  那师叔气急松弛,狠狠叫嚷道:“哪个龟孙唤来了大鸟晨风?!”

  我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傅老二低头看了我一眼,眼中神色甚为庞大。

  我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回房睡觉,背后一道凉凉的目光始终追随。幸亏成懿这时回来了,咋咋呼呼地引开了傅老二。

  我松了一口气。可一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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