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学校门口的通知栏贴着一张红色海报,标题大大地写着“喜讯”,上面公示着考上一中的学生名单。
于莫挤进人群,眼睛在那张红纸上搜寻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林双木的名字。
初三年段结业了,月朔和初二也都进入期末温习阶段。操场上不再有体育课的喧闹声,下课时大部门人都在座位上平静刷题,如果有人说话,也都放低音量。
校园一下子失去生机,随处冷冷清清。
于莫坐在靠窗的位置,托着下巴,忧心忡忡。
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林双木落榜了——她脑补了着林双木落榜失落的模样。
“小谷,我得去一趟网吧。”于莫猛地回过头,抓着同桌小谷的胳膊,“如果等下老师问起,你就说我去医务室了。”
“好。”小谷心领神会所在了颔首。
前桌王彬彬转过头来,贼眉鼠眼地问,“于莫,你是不是失恋了?”
“你丫才失恋了!”于莫朝王彬彬手臂狠狠锤了一拳。
他痛得龇牙咧嘴地鬼叫起来,抬起头时,于莫已经从教室后门溜走。
于莫拿着模仿班主任签名的请假条,轻易骗过看门大爷,一路小跑到环宇网吧。
林双木果真在线。
“怎么上课时间在线?”于莫一上线,林双木就发来消息。
“快别说我了,你还好吗?”于莫立刻回复道。
“我没事啊,我考上二中了!二中也不错。”林双木的消息末尾加上了一个咧嘴笑的心情。
林双木并没有如她所担忧的那样——因落榜而悲痛欲绝。
于莫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松开,紧绷的身体松弛地靠在椅背上。接着,却是一种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
还没即是莫回复,对话框里又弹出一条消息,“让你失望了吧。”
“我失望个啥呀!”于莫回复,“可算解放了,好好放松!”
“等你期末考完,一起去喝工具吧。”林双木说。
“好啊。这次一定让我请客,庆祝你结业!”
——
晤面的地方,于莫选在了一家咖啡馆。这是林江和吴晓倩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林江在约会前,带于莫和李昂来踩过点。
咖啡馆门前的庭院里,五彩缤纷,最惹人注意的是一棵百年老树,粗壮的树干直指云霄,撑开茂盛的枝叶,咖啡馆就在这绿荫之下。
胡桃色的单扇木门开在侧边,店的门面是嵌在胡桃色木框里的落地玻璃。
透过橱窗,屋内的装修和陈设一览无遗,大厅中央摆放着形状不规整的木质四角桌,桌两旁是波西米亚气势派头的麻布沙发,棕褐色的吧台边上,一台老式黑胶唱片机唱着伤心的意大利情歌,柔软的光为此情此景添了几分永恒的气息。
李昂推开木门,麻绳做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
他回过头,叫唤呆愣在原地的于莫。
于莫回过神来,嘴里不住发出叹息。
才刚坐下,林江着急地问:“怎么样?不错吧?”
他仔细视察着李昂和于莫的反映,又连着问,“你们觉得吴晓倩会喜欢吗?”
“会的!”于莫绝不犹豫。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李昂翘着二郎腿,眼睛贪婪四望。
“我是欣赏不来这种地方。”林江摸着他的圆脑袋,腼腆地憨笑着喃喃自语,“希望吴晓倩会喜欢。”
服务员托着圆盘走来,圆盘上摆着三个精致的杯子,造型各不相同。
于莫点的是热拿铁,装在彩釉陶瓷杯里,咖啡上有奶油拉花。她小心翼翼地端到嘴边,啜了一口,整张脸瞬间皱成一团,咂着舌头,“这工具怎么这么苦?”
林江和李昂看着于莫嘴巴扁成了八字的模样,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李昂默默將自己点的柠檬可乐推到于莫面前。
“照旧可乐好喝!”于莫不客气地喝光了整杯可乐。
从咖啡店离开时,于莫忍不住理想——在那精致如画的玻璃橱窗内,她和林双木相视而坐,阳光穿过枝叶,星星点点洒落在他们身上。林双木分享着有趣的事儿,她笑得开心极了,林双木突然伸过手来,轻轻將她鬓角的碎发拨弄到她耳后。
画面在她的脑海里重复浮现,似乎真的发生过一般。
——
这天终于来临,于莫早早到了咖啡馆,坐在靠窗的座位。
黑胶唱片播放着丝绸般的意大利音乐,曲子轻缓悠扬,但她坐立难安,一会儿捋头发,一会儿调整衣服领口,时不时看看窗外。
风铃响起,林双木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于莫深吸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樱桃口味的润唇膏甜甜的。
“选了这么文艺的地方啊。”
林双木微笑走来,身穿草绿色T恤,胸前印着黄蓝色的涂鸦图案。
他的脸庞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英俊,笑容依旧温暖明媚,却有一种陌生的气息扑鼻而来。
也许是太久没见了吧。于莫心想,略显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请问先生、小姐,需要点什么?”穿着马甲西装的服务生递上手写的牛皮纸菜单。
“柠檬可乐。”于莫说着,將菜单递给林双木。
“跑咖啡馆喝可乐啊?”林双木发出嗤嗤的笑声,双手将菜单递还服务员,“我跟她一样。”
“怎么样!这个地方很棒吧?”于莫双手轻轻握在一起,手肘撑在桌上,眼睛忽闪。
“有点意思。”林双木四下张望了一番,漫不经心地说。
服务员端上两杯柠檬可乐,玄色的液体在细长的玻璃杯里冒着泡,几颗空心的方形冰块悬浮在上方,杯子的边缘插着新鲜的柠檬片。
林双木將那精致的玻璃杯端在眼前,瞅了又瞅,笑道:“换个容器,做个造型,这杯可乐的身价涨了好几倍啊。”
说罢,他將玻璃杯里的吸管取出,举起杯子,大口喝起来。
于莫抬起手来,將右脸颊的碎发挽到耳后,脸上笑容依旧,语气自然地说起了另一件事情,“没上一中会觉得遗憾吗?”
“那是目标嘛,目标总是要定得比实际高一点。”林双木坦然地说,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于莫定定地望着林双木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失落,这让于莫有些困惑。
林双木见于莫没有说话,兀自哈哈大笑起来,“你可能是把我想得太优秀了。”
“不是的。”于莫低着头,手指捏着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
优秀?于莫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她只是认认真真地把考上一中当成了相互的约定。
他们是那么相似,同样的家庭情况,肩负着同样的责任和压力,有着同样的目标和同样坚定的信念。在于莫心里似乎早已认定,一起考上一中是一件一定会告竣的事情,于是她的心里一次又一次描摹起这样的场景——他们一起穿着一中鲜红的校服,漫步在全胡安最大的塑胶跑道上。
他们是相互的动力,未来也会相互追逐着往前奔跑。何等浪漫啊?也许那个时候,林双木早已经说出除夕夜没说完的话,也许那些话会让他们的关系越发亲密。
然而,林双木没有考上一中。绷紧的终点线,突然松了一头,于莫一时有些错愕。
“我们班今年只有两小我私家考上一中,你马上就知道有多灾了。”林双木笑道。
“是吗?”于莫心不在焉地应着。
“虽然啦!”林双木突然激动了起来,生怕于莫不相信似的,“我们全班就两小我私家考上,有的班级一个考上一中的同学都没有呢。”
约定没有如期告竣,但故事不能停在这里啊。于莫听到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了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
“哦是吗。那如果我考上一中的话,你就做我的男朋友怎么样?”
她身子微微前倾,两只手轻轻搭在一起,宝蓝色的指甲交织在白皙的手指之间,眼睛有如星辰,异常明亮。
柔软的意大利音乐正在远去,周遭精致的陈设逐渐模糊。
也许世界下一秒就会变得纷歧样。
但是没有。
林双木的眼睛刹那间闪过讶异,随即抚掌大笑,“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
于莫定住了,一秒,两秒,她笑了,夸诞地大笑起来,似乎自己刚刚确实说了个极可笑的玩笑话。
她再也说不出多的一句“广告”,那一句“玩笑”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话题没有再继续,可乐很快就喝完了,咖啡馆浪漫的气氛早已经消散在两小我私家纵脱不羁的笑声里。
林双木提议去打台球。
两小我私家抵达上次那四张球桌时,看守的大爷不在,球桌上也没有球了,地上的球杆七零八落,破旧的台球桌变得越发破旧了,上面散落着枯黄的落叶。
天色已经不早,再重新出发去哪里都不合适,两小我私家只好就地离别。
咖啡馆里的玩笑话依然萦绕在于莫心头,她虽然知道,那不是玩笑,是她真真切切的心里话。
可是现在的她,不仅结果一塌糊涂,照旧众所周知的不良少年,有什么资格站在林双木身边?
如果完成了林双木没有完成的目标,就可以成为他的骄傲吧!等考上一中,一定要把这“玩笑话”认真地再说一次!于莫心里想着,不禁捏紧了拳头。
“加油,于莫。一中不容易。”林双木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恰在此时,为她进军一中的决心吹响军号。
于莫听到这话,原本打不上台球的扫兴,遽然烟消云散。
她突然感应满身充满劲头,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光,“我一定、一定会加油的。”
晚风掠面,于莫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微笑着问道:“等中考结束后,我想去一趟海边,一起去吗?”
“好啊。”林双木的笑依旧明媚,他的背后是绚烂的暮霭。
——
于莫摇晃着手里的钥匙,蹦蹦跳跳走回家,远远看到楼道口坐着一小我私家,她警惕地慢慢靠近。
“李昂?”于莫惊呼。
眼前的李昂面目全非,额上凸起的淤青肿块清晰可见,右眼深深凹陷进去,左眼下方有一道浮起的疤痕,像一只蜈蚣附着在颧骨上,那道疤很长,至少缝了七八针,嘴角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结痂成块状,怪异地长在李昂削薄的唇边。
他的头发理短了,脸上的伤一览无遗,触目惊心。
李昂抬头望向于莫,眼里充满血丝,嘴角轻扬,像是在微笑。
“发生什么了!”
于莫错愕地望着李昂那张险些看不出原貌的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养老院的巷子口打骂离开之后,于莫很少见到李昂,即便偶尔在网吧碰到,也相互不打招呼。
李昂对自己当日莫名其妙的情绪失控铭心镂骨,但主动低头认错却比登天还难。
放学时他经常远远随着于莫,脑中犹豫着言和的开场白。
有一回,隔着马路看到朱浩和阿斌两人偷偷摸摸跟在于莫后面,显然不怀美意。
李昂上前警告他们不要乱来,第二天阿斌带了一群人泛起在李昂面前。
于莫坐在李昂边上,静静听着李昂有一句没一句地陈述事情经过,他的语气平静得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
于莫心里排山倒海,晶莹的泪水在眼眶转动,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陷入了掌心。
“他们好几小我私家。”
李昂又回到了那副漠然的神色,望着天上袅袅的薄云,略带孩子气地增补说,“单挑我可不会输。”
挨揍不是色泽的事情,李昂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始终不看于莫。
话音落下好一阵子,于莫没有开口说话。
李昂转过头望向于莫,才看到于莫在流眼泪。
于莫急遽背过身去,抹掉脸上的泪水。
“都是皮外伤。”李昂语气轻松地说。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撂倒在地,只记得无数的拳脚如密集的冰雹砸在身上。须臾间,他听不见任何声音,感知不到任何疼痛,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去,他舒张开身体,平躺在酷寒的地上,嘴里吐着腥血,艰难地吸着气,却突然大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因为当下,他的脑海里竟然全是于莫。
当医生说他可以出院,他立即想要来见她。
“对不起……”于莫喃喃地说。
“傻子,你对不起什么?”李昂张皇地皱起了眉,“是我自己看不惯。”
于莫低着头,好一会儿静默。
树叶被风吹得苏苏作响,于莫的长发被吹起,几缕发丝飘到李昂脖颈上,洗发水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
李昂模糊地望向低垂着头的于莫,她的眼睛里流淌着因他而起的悲悼。
李昂的手在于莫身后举起又落下,最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目光望向无际的夜空。
当于莫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里的伤心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恼怒。
她骂骂咧咧地说了一连串脏话,然后逐渐冷静下来。
李昂噗嗤笑出了声。
这像是她体内的一种机制,一旦感应伤心,那根连接恼怒的导火索就会被点燃,当所有怒火倾泻而出,她的伤心就能够获得缓解。
“这两个狗工具!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于莫愤愤地说。
“没亏,阿斌被抓进去了。”李昂淡然地说,眼里竟有一丝得逞的骄傲。
“什么?抓进去了?”于莫撅着嘴,双手围绕在胸前,“抓进去都是自制了他!”
巷子里的风止住了,早早就打烊的跌打铺里传来打麻将的声音,有人兴奋地大叫“胡了胡了”,有人在高声叹气。
李昂沉吟了许久,突然开口,“于莫,我以后不在这里念书了。你能不能允许我一件事?”
“什么?”
正在心里千万次诅咒阿斌的于莫,木然抬起头来。
“你不是允许你妈要好好念书吗?”
“嗯。”
“那你就好好念书,别随处惹事了。”李昂那双冷冽的眼睛,在琥珀色的街灯下,隐烁着一种别样的温柔。
“知道啦。”于莫扁扁嘴应道。
她抬起手来,本想在李昂肩上重重地拍打下去,想起他现在是伤员,嬉笑着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李昂自觉上一个问题太过矫情,接着又问,“你马上就初三了,计划考哪里?”
“一中。”于莫的心情严肃了起来,双唇紧闭,目光异常坚定。
薄云散去,露出明晃晃的圆月,墨黑的天空晕开一层一层的光。
李昂冷隽的嘴角轻轻上扬,他说:“你没问题的。”
——
林江没考上高中,随便报了一所技术学校混日子,准备明年报名投军。
谢仁杰结果比林江好一点,怙恃花了一万八,托人找关系,帮他买进了胡安二中的高中部,与林双木成了校友。
李昂报名了于可上的那所中专,学装潢设计。
这个暑假各人似乎都很忙碌,一直到快开学才聚到一起。
天台上的旧沙发不知道何时被撤走了,他们在地上铺上报纸,围坐成一圈,六只手举起酒瓶子,为三位男孩顺利结业干杯。
林江兴致勃勃地聊起结业晚会及谢师宴时发生的种种。
他说谢师宴后的KTV续摊才是重头戏,包间门一关上,所有男生女生都似乎出笼的野兽,平时斯斯文文的孩子们都疯了,一杯接着一杯喝,喝醉了又哭又嚎。
结业的厦悦,分此外伤感,被酒精和音乐推到了热潮,有的人当众相拥着亲吻了起来,许多男女关系也浮出水面。
“好几个妹子跟阿杰讲明呢。”林江摸着自己的圆脑袋,朝谢仁杰使了个眼色。
谢仁杰愣了一下,脸倏地涨得通红,憨笑着说,“她们是喝醉了。”
“阿杰这么受女生接待呢!”于莫说着,手掌重重拍了一下谢仁杰的肩头,“怎么样!有喜欢哪个吗!”
慧子和小谷也都向谢仁杰投去了八卦的目光。
“不要听林江乱说。”
谢仁杰笑得像个小孩,羞涩地躲开所有人的目光,望向低头不语的李昂,把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李昂,你前阵子怎么消失了?”
“臭小子!是不是跟人打架去了!”林江也猝然蹦起,盯着李昂眼角的伤疤问道。
慧子早就注意到李昂眼角那道伤疤了,但她不知如何问起。听到终于有人提及此事,那双藏在眼镜后面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飘向李昂。
“撞到橱子。”李昂冷漠地说。
李昂遇到阿斌和朱浩的事情就发生在结业的第二天,那之后的几天他都待在医院里,从医院出来时,脸上的伤还很明显,只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
现在暑假快结束了,伤也基本愈合了,但眼角缝了七八针的那道疤仍清晰可见。
慧子挪不开眼睛,直觉告诉她是此外原因。
林江挥了挥手,脸上的心情像是在说“没劲没劲”,抓起几瓶酒,熟练地用牙齿开瓶,组织各人一起玩“逢7过”游戏——各人轮着报数,一旦遇到带7的数字或者7的倍数就以击掌替代。
报数的节奏越来越快,小谷反映最慢,连着输了好几轮,被罚了许多酒。
她很快就有些晕眩,软绵绵地靠在于莫肩上。
“慧子、小谷,你们晚上就在我家睡吧,横竖我姐和她男朋友出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于莫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她知道小谷如果带着这么重的酒气回家,以后非得被她老爸禁足在家。
小谷和慧子兴奋地允许了。
三个女孩一起下楼,用电话座机给家里打电话交接,慧子的怙恃很开心慧子交到这么多好朋友,立刻就允许了;小谷的爸爸不停地追问另有谁,生怕小谷和男孩子玩在一起,于莫和慧子轮着向他做保证,他才将信将疑地同意,而且重复强调不许有下次。
她们回到天台的时候,林江正在撒酒疯,鬼哭狼嚎地喊着吴晓倩。他瘫坐在地上,目光涣散,周围是乱七八糟的啤酒瓶,弯曲的手指指着天空摇摇晃晃,似乎在质问空气。
林江和吴晓倩一年前就分手了,吴晓倩说要一心一意准备中考。两人说好了只要林江考上高中,就重新在一起。
林江虽然嘴上总说结业后要去当阿兵哥,实际上一直在悄悄用功念书,但他头脑简朴,四肢发达,实在不是念书的料子。
“没前程,放不下就去找她。”李昂坐在林江劈面的水管上,面无心情。
“我连个高中都考不上,凭什么去找她……”
六尺男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说完他又骂自己道,“草,我是个没用的工具……我是垃圾……”
“她如果喜欢你的话,就不会在乎这个的。”于莫说。
她说着,林双木的身影浮上心头。
“那万一她早就不喜欢我了呢?”林江的脸红得像包着火的纸,眼周一圈更是赤得发紫。
“那她就更不在乎你有没有考上高中咯。”晕乎乎的小谷笑眯眯地说。
林江听了后,哭得更凶了,小谷错愕地往于莫身退却了两步。
“好了好了,我们回家吧,情种。”谢仁杰拍了拍林江的肩膀。
谢仁杰扶着林江跄踉着站了起来,两人颠来倒去地朝楼梯间走去,地上的酒瓶子被踢得哐啷作响。
李昂仍旧如雕像一般,端坐在水管上。
“抵家了说一声啊!”于莫喊道。
“好!”谢仁杰喘着气,高声回覆。
于莫转过头问李昂,“我们也要回去洗洗睡了,你呢?”
“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坐会儿。”李昂冷冷地说。
“那你也别太晚回去哦。拜拜。”
于莫说完便钻进了楼梯间,小谷紧随着于莫消失在漆黑的楼梯转角。
慧子没有立刻离开,她久久凝望着那个忧郁的身影。
夜越深,天反倒越亮了起来。李昂眼角那道凸起的伤疤异常清晰,伤疤上方,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知正看向何方。
慧子从未有过地,迫切地想要了解一小我私家——那道伤疤背后的故事和那双眼睛所致的偏向,她都那么热切地,想要知道。
“慧子!”
于莫的声音传来,慧子这才回过神来,急遽忙忙跑下楼。
——
于莫拉来一匹竹席,在客厅的地板上铺开。
慧子洗完澡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于莫和小谷已经并排躺下。
在慧子眼里,小谷和于莫总是鲜明亮丽,着装和发型都很前卫,妆扮得精致得体,身上有一种逾越这个年龄的风姿,走在校园里,经常会有男生吹口哨,即即是女生,也忍不住要转头看两眼。
此时,她们穿着褪色的棉麻睡衣,头发乱蓬蓬地散在竹席上。
慧子將厚厚的眼镜脱下,轻轻放在一旁,和她们并排躺下。
洗过澡之后,各人都清醒了不少。
“莫莫,你家吊灯为啥是八卦的造型,看着怪阴森的……”小谷说。
“我爸说辟邪。”于莫一只脚架在另一只膝盖上晃悠。
“墙壁上那诗词是你爸自己写的吗?”慧子问。
“嗯,他说我家住得高,犹如山顶仙人,一时灵感大发,写下了这首‘神仙词’。”
于莫像唱戏似的,双手划拉,一本正经地介绍。
三小我私家笑作一团,一阵笑声事后,蓦然平静下来,只听得见鱼缸里潺潺流水声。
“我决定要考胡安一中。”于莫突然及其严肃地宣布,声音轻而有力。
慧子和小谷同时扭头望向于莫,两人目光对上时,不约而同地会意一笑。
“你可是于莫啊,一中小意思。”
小谷绝不意外地眨着眼,转身侧向于莫,头枕在手臂上。
于莫的嘴唇紧闭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我呀,从小就活在莫莫的阴影下,老听我妈说隔邻孩子于莫学习结果多许多几何好。”
慧子笑着说,目光投向那面满是金灿灿奖状的墙。
她说的“从小”,是初中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于莫的怙恃还没有去狮城做生意,八间巷里,各个孩子的妈妈之间总喜欢攀比孩子的结果,慧子的妈妈又是当中最喜欢问的一个。
每次考试后,她最怕妈妈遇到于莫的妈妈。
“那你是有所不知。”小谷窃笑,“莫莫初中这两年简直是老师的眼中钉,结果都班上垫底呢。”
“啊?”慧子激动得坐了起来。
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学。那时她和于莫虽然不认识,但是这个名字她已经很是熟悉——语文老师经常在班上念于莫的模范作文,年段结果前十的榜上也一定有于莫。
“那些都不重要了。总之,我一定要考上胡安一中!”
于莫也坐了起来,神采飞扬地说,“等我考上胡安一中,我就要向林双木讲明!”
小谷也随着坐起来,一边用手捋顺头发,一边说道:“我倒是好奇,林双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于莫抱着膝盖,眼睛忽闪,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以为这小我私家特别冷酷,穿着纯白色的衣服,站得笔直,眼角有一道伤疤,不苟言笑的,然后竟然突然冲我笑了一下!”于莫满脸藏不住的甜蜜,眼含秋波,一只手拍在胸口,“哇,那一刻感受自己被丘比特的箭射中了!”
“你敢说不是因为人家长得悦目?”小谷捂着嘴偷笑。
“才不是。”于莫嘿嘿笑了两声,继续往下说,“厥后才知道,他很体贴,一起出门总会提前到,还会提前买好饮料,玩游戏时,也都让着我。有一阵子我们经常聊天,一聊就忘了时间。”
慧子和小谷看着于莫陶醉的模样,谁也不忍心打断。
“没想到他不止一点都不酷,还特别逗。”
于莫想起了林双木耍球杆的模样,兀自大笑了起来,越笑越欢,笑得整小我私家埋进了膝盖里。
慧子和小谷面面相觑,也随着笑了起来。
三小我私家笑定后,于莫突然有些沮丧,手指缠着胸前的头发绕圈圈。
但忧伤很快就消散了,她猛地昂起头来,振奋地说,“我一定要考上一中!”
小谷脸上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慧子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起另一张面孔。
“对了!”
于莫突然从竹席上跳了起来,“我新买了一本星座神书!还没拆封!要不要一起看看!”
还没等慧子和小谷回覆,于莫已经冲进房间,抓着一本小册子跨步而来,啪的一下打开客厅的灯,迫切火燎地拆掉透明封袋。
三小我私家一起趴在竹席上,掀开册子读起来。
于莫最先掀开了摩羯座和巨蟹座匹配指数那一页,林双木是摩羯座,她自己是巨蟹座。
“瞎说什么工具呢!”
于莫看到“不合适”三个字,立即合上那本刚刚还爱不释手的星座神书,丢在一旁,气呼呼地把双手搭在胸前。
慧子拾起那本册子,掀开了其中一页,仔细读了起来。
小谷和于莫都把头凑了已往。
“白羊座和双鱼座?”于莫惊奇地问,“你是白羊座,老实交接,谁是双鱼座?”
见慧子不作声响,于莫伸手去挠她的腰。
小谷也朝慧子的咯吱窝进攻。
慧子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求饶,“好好好,我交接。”
“说吧,喜欢上哪个男孩了?”于莫停止了手里的行动,坏笑着问。
“不是喜欢。”
慧子小心翼翼地说,张皇得忘了已经摘掉眼镜,还想伸手去抬,“就是觉得他挺特此外。”
“双鱼座……该不会……”
于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看了一眼小谷,小谷立马也瞪大了眼睛。
两个星座迷对身边人的星座可都是了如指掌。
“李昂?”小谷将信将疑地问。
慧子红着脸,轻轻所在了颔首。
“卧槽?”
于莫张大了嘴巴,惊呼道:“刚开始我还怕李昂这小我私家性情离奇,你会讨厌他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都说啦!不算喜欢吧,就是觉得特别。”
慧子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脸颊飘着红云,乌黑的头发柔软地垂在胸前。
她平时总是將头发梳得精光,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戴着玻璃瓶底似的厚眼镜,很少见到她披着头发的样子,也很少见到她不戴眼镜的样子。
她的眼睛很大,浓密的睫毛自然上卷,皮肤虽然不算白,但是细腻平滑。
“知道啦知道啦。不是喜欢,不是喜欢。”于莫摆了摆手,哈哈大笑。
“李昂是很特别啊。”小谷也捂着嘴笑,“特别爱装酷,还特别欠好亲近呢。”
于莫和慧子听罢,笑作一团。
慧子说出了心里的秘密,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了不少。
三人重新并排躺下。
“莫莫,你会告诉李昂吗?”慧子问。
“你要我说我就说,你要我不说,我就绝口不提。”于莫捏着食指和拇指,在嘴边划过一道长线。
“那,照旧先别说吧。”慧子轻声说。
“嗯。”
于莫比了个OK的手势,突然说道,“慧子,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
“你很漂亮。”于莫说。
慧子的脸颊又烫了起来。
——
第二天,送小谷和慧子回家后,于莫去了理发店。
理发店叫做“蓝带”,开在胡安花园,足足两层楼,十分气派。
老板是个秃顶,各人都叫他阿波。
阿波原本在八间巷边上,开着一间小发廊,于莫从小就找他理发,只要简朴的三言两句,阿波就能剪出她想要的样子。
阿波现在生意做大了,但老客户依然是老价钱。
于莫推开“蓝带”的玻璃门,头发五颜六色的洗头小哥热情地迎了上来,“于莫,很久没来啦!”
“阿波在吗?”于莫四处张望,没寻见阿波的影子。
“在那给人吹头发呢。”红发小哥说。
于莫顺着红发小哥的手指偏向望去,站在那里的男人,比印象中的阿波瘦了一大圈,脑袋上还长出了半寸长的头发,染成了棕色。
“阿波!你洗面革心啦!”于莫确认是阿波之后,兴奋地喊道。
“是于莫啊,很久不见。”
阿波从镜子里看到于莫一脸惊奇地瞅着他,笑吟吟地解释道,“我要结婚了,秃顶不太合适。”
“恭喜恭喜!”于莫咧着嘴笑开了,“新郎官帮我也洗面革心一下。”
于莫洗完头之后,阿波正好忙完了手上的活。
她在阿波指定的位置坐下,脖子上围着煞白的剪披,像是要上刑场的囚犯,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计划怎么洗面革心?”阿波整理着腰上的工具,笑着问道。
“短发,好打理就行!其他交给你了!”
“好的。”阿波有着一个许多理发师都没有的优点,从不说空话。
他仔细地用梳子一遍遍将于莫的头发理顺,直到在脑后形成一片平滑的绸布才放下梳子,举起铰剪,铰剪在于莫肩膀的位置停下,张开它尖锐的嘴巴。
“等等!”
于莫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咬了咬牙,说道,“再短一点。”
“这里可以吗?”阿波把铰剪平齐在于莫耳朵的位置。
于莫微笑着点了颔首。
玄色的发丝一缕一缕落下,像一团一团玄色的花,盛开在白色的瓷砖上。
纷歧会儿,那头卷发从于莫的腰间、肩上消失了,洁白的脖颈完全地裸露出来。
于莫看着镜子里崭新的自己,笑了,就连笑容似乎都和以前纷歧样了。
从理发店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当空。
她大步朝图书馆走去,蓬松的短发在阳光下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