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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罴传

第117章 死战

熊罴传 熊罴君侯 4138 2021-08-17 22:30:00

  夕阳昏沉,四野寂然。

  哈马木决定过了终南山难走的路段,再找平坦地面扎营过宿,越日进驻汉州。

  进了终南山路,门路崎岖狭窄,军马不得并行,哈马木更是生发一番感伤。

  二十一年前,他还未坐上可汗的宝座,只是凭着庶族身份做一个游击将军,凡事都得听从可汗的部署,身世嫡宗的刘鹤群相比自己更是有话语权。

  当年得了刘鹤群的密令后,他点起三百亲从精骑,自雍南驻地一路南下,趁夜摸进了这终南山,一夜之中发生了逆转天地的大事。

  之后,哈马木写书信回报刘鹤群,已将星图宫中一二百人尽皆屠戮,清扫现场,涂灭血迹,将尸身全部带走焚烧,留下了当年最大的谜团,更是推助刘鹤群击败轩辕一族,乐成掌握天下大权。

  时过境迁,如今哈马木早已得高人指点、凭风好借力,一跃成为数百万白人的可汗,西域诸邦的共主,虽也一直与刘鹤群黑暗呼应,可此番拿下中都之后,自己才是这场逐鹿大戏的主角,而不是那个多年来颐指气使的族兄了。

  哈马木思量,刘鹤群这两年在朝堂徐徐失势,担忧李家天子反扑倒算,只是为了保命才出此下策,引狼入室。

  待到自己拿下中都,成了九州共主,倒也不必考虑分给刘鹤群太多利益,这老兄借着自己的光,能活下来自然就是好的。

  夜色渐重,昏黑之中基础不辨天地。

  一阵风起,只见两条火龙沿着崎岖门路蔓延而来,前军已人嘶马鸣,乱作一团。

  终南山天陵,徐永德与一个女子站在陵园最外围的城墙上,冷眼看着不远处的人马被烈火吞噬。

  足有半个时辰,那些戎马才从火海之中挣扎着撤到宁静地界,狼狈地押住了前军阵脚。

  “徐相,这座天陵自年前兴建,一砖一瓦随处凝聚你的心血,倘若此番在叛乱之中毁于一旦,你可痛心?”茯苓三日之前自中都赶来,终于向徐永德交了底。

  “郡主哪里的话,永德身为大平朝臣,修建天陵原本也是尽忠圣上,此番若在这里埋葬叛军,岂不痛快!”

  徐永德虽身着紫色朝服,可举止间俨然将军气度。

  在这大山之中窝了一年,徐永德原来已经颓唐不堪,谁曾想时局幻化如此迅猛,直到此时他还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徐永德不畏生死,只恨此时手中没有一旅劲兵,否则乘机冲杀出去,必能将那些卡在山路上的叛军屠灭无数。

  哈马木在中军遥望着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满脸嗟然。

  他关于汉州的消息简陋正确,只是忽略了这必经的终南天陵里,另有一位工部尚书带着三万余个工匠守住险要。

  “南星国公和郡主真是运筹千里、预见百年,只可惜永德埋头闷干,如今看来却显得愚痴了……”

  徐永德笑着叹息一句,他一开始到汉州招募工匠之时,发现此地黎民个性清闲,尽管自己已把人为喊到上限,却依旧没几小我私家愿意到这深山老林里刨土伐木。

  他不宁愿宁可,只好又发文到汉州府尹那里,请求官府协助自己征集劳力,却连封回信都没有收着。

  正在为难之时,朱雀都护府陆续向这里调来了工匠、运夫、伙夫、医官,甚至另有慰劳的歌姬,只数月之内便配齐了所用人力。

  与此同时,徐永德发现这些人似乎对这个工程实时熟悉,上手便干,像是早已演练过的。

  他曾带着这个疑惑,故意藏起了下一步该用的图纸,可这些人第二日却仍旧干出了活计,而且照着图纸比力居然八九不离十。

  直到茯苓二度来此,才见告徐永德此处名为天陵,其实是南星国公想要“借尸还魂”,自设图纸制作一处阻遏工具的天下第一险关。

  “南星与我本不应瞒着徐相,可究竟你的职责是修建天陵,如是艰难的工程,倘若提早知真相,却怕你会……”

  茯苓面带歉意,自是能体会徐永德现在万般庞大的心境,辛苦劳碌整整一年时光,到头来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无论换做是谁,一时间也绝地接受不了。

  “此处关口若是为天下苍生,永德心中便无芥蒂。况且永德此时身为朝官,这条性命当年本就是南星国公救得,即便到了忠孝难全之时,我也自会用这条性命相报。”

  徐永德这几日已在脑海中过了无数次天陵的阵势、城墙、机关,确信这里足以拖延叛军三日左右,可劈面究竟有八十万之众,即便只拿人脚马蹄踏上几个来回,城墙便会化为齑粉,机关必将凋零满地,这个天下第一险关终究会平为一片废墟。

  自从刚刚亲手点起护陵大道旁的两条万年灯的渠沟,徐永德已然决定以身殉陵,留名青史。

  而立之年回首过往,徐永德心胸满是感伤。

  幼年之时,徐家在楚州本是富甲一方,书香繁盛,在楚汉二州之地做府尹、县丞的族亲数不胜数。可自前朝亨顺元年,族叔徐守一追随李天道起兵造反,徐家被牵连坐罪的不下百人,徐永德的父亲与徐守一虽不在三服之中,也遭受迫害,无奈之下举家从南都迁至楚北一个偏僻的镇子生活。

  徐永德清楚地记得,那段日子过得一下千里,柴米不继,可父亲从未有过半点诉苦,还数次申饬自己,徐守一虽为朝廷重金缉拿的要犯,却不是家族中的罪人,其所作所为反而顺应天隧道义、足以光耀祖宗。

  自打那时起,徐永德在父亲的教导下,一边浸**经,一边关注着这位族叔的动向,他那时的心绪已追随天道军的大旗翻山过海、直捣龙庭。

  大平立国之后,徐永德学有所成、精通吏政,尤其对土木水利极有造诣,凭借本事在当地谋得一份公差,厥后被奸邪小人构陷下了死牢,又被南星国公脱手相救……

  在他看来,族叔徐守一当年弃笔从戎,用刀兵伸张正义,而自己现在也可以翻覆五行,用木兵石马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厮杀。

  “郡主,永德另有一问,这些楚州来的工匠可是身世朱雀都护府军营?”徐永德问道。

  “尽是南星国公可信可用之人,大多熟悉这天陵结构用途,只要徐相不退,三万人肯定舍命相陪。我此前已代国公传令,自今日起,众军皆听徐相一人命令,绝无二心。”茯苓正色答道,眼眸中反映出温柔而坚定的月色。

  二人身旁护卫的军匠听罢这句,全部单膝跪地,向徐永德郑重行了军礼。

  “郡主既然如此交待,永德便放心了。只是……”

  徐永德顿了顿,“我另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

  “徐相请讲!”茯苓一时推断不出徐永德为何突然面露为难之色。

  “最迟明日一早,此地战局便开。永德还请郡主百金之躯,暂时回避。郡主到了东面,若有遇见族叔徐守一之时,可代我通禀一句,愚侄至死未忘叔父教诲!”

  徐永德说罢,转向身边几个军匠,“将士听令!你等四人速速护送郡主出陵东去,车马不停赶回中都!”

  见护送茯苓的车马已经消失在远处,徐永德立刻召集几个向来得力的监工,连夜确准各处防务、部署火石陷坑。

  七月初五,不见朝日,终南山阴霾一片,哈马木站在军前,看着终南天陵的城墙上竖起了一丈见方的赤红大旗,上面用金丝刺绣朱雀腾飞图像,方知南星到底照旧脱手干预了。

  大旗之下,肃然立着一个书生面向的人,身着紫色朝服,应该是卖力营建天陵的工部尚书徐永德。

  此人一旁还立着三个一丈高、琉璃盏的沙漏时刻,这时却都用瓷墩儿封着盏口,不知是何用途。

  一道险关,西面是汉州和要地雍凉,另一面则是江北和楚州隔江相连,若不尽快占据此处,南星的楚州戎马一旦开动,就可以源源不停地增补进来,如此一来想要东进便难上加难了。

  “徐相,此番我举百万雄师兴讨昏君,戎马刀戈之事本不在你职责之内,何苦对李求真枉献愚忠,凭这区区几万工匠螳臂当车、玉石俱碎?”哈马木整顿好前军之后,开始喊阵。

  “哈马木,尔乃区区一个荒蛮部族首领,何敢在此叫嚣?尔既然称谓我为徐相,当知我身为大平一品尚书,尔等既然打着白虎都护府旗号,请镇国公秦平山与我叙话!”徐永德开口便奠基基调,却是令对方尴尬。

  “徐永德,莫要不识抬举!尔本是楚州一个土木小吏,轻易得了昏君任用,安敢对白人可汗如此放肆!我这百万雄师顷刻压去,定叫尔等皮毛不留!”哈马木一路顺风顺水,此时哪里受得如此羞辱,拔出佩刀便要兴兵冲关。

  “雄师百万又奈我何?此处无二天险,若非插上翅膀,绝过不得一行一伍,不怕死的逆贼,尽管挨个垫背上来!”

  徐永德冷脸哂笑道,“昨夜之火看来还没烧怕你们这些叛贼,我身为御前钦点的将作大匠,原来将这天陵修好便可完成差使,此番却要连着资助礼部,拿着荒胡的畜牲做些祭祀的运动,在这城下埋些猪狗摆供嘞!”

  哈马木马鞭一挥,白虎军的死士营端着盾牌,护着冲城木槌压了上来。

  徐永德拔出佩剑,砍下了第一个沙漏的瓷墩儿封口,朱砂开始徐徐流下。

  天陵的城墙原来依山而建,墙面上都是排水的百十个垛口,现在同时流出玄色粘稠的液体,如黑蛇一般倾巢而出、盘旋四下,迎着热风发出不明所以的刺鼻气味。

  火油!哈马木心中悄悄惊呼,他辗转雍凉西域多年,自然认得这个工具,当地多有火油井,各族黎民常取来烧火点灯,却是极好的燃料。倘若徐永德点起火油封住城墙,一时半刻之间,无论如何也攻不上去了。

  烟火升腾之时,只见徐永德端坐在城墙之上,像个局外人只静静看着那流沙,宛若一尊石像。

  茯苓坐在马车之中,一路往中都赶,沿途除了逃难的黎民,并未见一兵一卒。照此情形,汉州早晚都守不住。

  茯苓不禁叹息局势艰险,只是南星此时还不能动,一切都要期待一个最为重要的枢纽。如此一来,再无援兵,徐永德便要死在终南天陵了。

  三日。这是茯苓与徐永德的约定,此前自中国都出发时,宁丰已明确告诉她,禁军集结整备需要的时间至少还须五日,而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徐永德身上。

  三日之内,茯苓过了蓝田、过了汉东、过了常山,中都西城门已遥遥在望,正惘然思量间,却见一路军马已浩荡出城,旌旗翻卷,战鼓雷鸣,士气自是高涨。

  十万禁军开拔,两马并行走在最前列。

  “元恒,此番挂帅出征,你心底当有几分胜算?”

  徐守一身上套着一副满是锈斑的锁子甲,却一脸壮色,全然不像年过六旬的失业老翁。

  “老师,倘若我等可在汉州凑得几万戎马,据守汉州城当有三分胜算,否则必败无疑。”

  元恒全身披挂,装束严正,只是脸色冷峻,双目似无活人之气。

  “你既然明了形势,便也不必再羁绊个性,放手一搏即是。”徐守一点了颔首。

  “老师放心,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此番出征只为了结恩怨,不会给自己留后路的。”元恒凄然一笑。

  那时他刚从闻羽府邸出来,还没进家门便被刘否则的人抓住,押到城外乱坟岗杀人灭口,幸而获得一位江湖前辈脱手相救,才保住这条性命。

  元恒离别恩人之后,在城外潜伏一段日子,听闻雍凉叛乱才混进城去,一直藏在富乡侯府宁丰部署的宅子里。

  不几日后,宁丰见告他徐守一也自青州潜回中都,师徒二人得以相见。

  此番出征,李求真亲自在西军大营点将阅兵,宁丰推荐的这礼部身世的一老一少,此时却成为朝廷唯一的希望。

  元恒自领了帅印,心中早有决计,到了汉州城之后,倘若刘否则规行矩步配合自己做事,便暂且弃捐恩怨,一同拒敌;倘若刘否则有半点推脱扯皮,就地斩了此人祭旗。只是自己恩师在旁监军,倘若临阵斩杀御敕的汉州将军,却是说不外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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