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代言情

熊罴传

第115章 水灭

熊罴传 熊罴君侯 4337 2021-08-15 22:30:00

  翌日亥时,天色阴沉。

  秦定江坐在中军大帐,帐外就是滔滔大河,日夜轰鸣不停。

  凭据前夜递来青州军报,玄武军在东国都北十里处扎下主寨,只是围城,却已有三日未曾转动。

  如今青龙军尽在前线,偌大个东都只有城尉守着,且岂论玄武军陆续补上的十来万人马,即即是古尔巴那五万先锋,拿下那里当易如反掌。

  如此可见,卯蚩的意图不是攻取青徐,而是欺压自己回撤。

  秦定江做出这个判断后,心绪逐渐牢固下来。

  卯蚩这些年蛰伏北疆,连天子诏命都未曾理会,为何闻羽刚到东线戡乱,他便随之起军响应?

  秦定江现在闲下来,开始细想这个枢纽。唯一的可能就是卯蚩当年在星图宫是闻若虚的属下,大看法在闻羽是旧主之子这层情面上,几多也要有所体现,引兵南下虚张声势一番而已。

  秦定江正在看着江北的舆图,只听帐外喧闹,出去看时原来是斥侯营到四周村镇抓了一批木匠回来,正推推搡搡催着干活。

  临徐大营一场大火,刚刚山坳有时一场破袭,原来辛辛苦苦从徐州运来的云梯和木槌已所剩无几,按着随军匠人的速度,十天半月也造不够攻城的器械。

  无奈之下,秦定江只好抓人回来,照图赶工。

  青龙军的斥侯营效率颇高,不到半日已抓了二三十个匠人回来。随后又出岔头,工匠虽然够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节骨眼上砍竹裁木的苦力又跟不上了。

  秦定江索性将快骑营的两千人马都四散出去,陆陆续续又带回七八十个身材壮实的村人。

  接连被袭,秦定江已然预防这些外人,命百十个戟兵转圈围着造作园地,但有可疑,就地刺杀。

  那些木匠手里只是短锯和凿头之类的工具,苦力们手里倒是拿着斧子,可即便其中藏着闻羽的斥侯,倘若真动起手来,那些人还不等近身就会被长戟刺透了。

  只过了两三个时辰,日头自南转西,一架架云梯雏形已现,在夕阳的映照下颇有气势。

  秦定江看着远处城头的那个孑然的身影,却不知对方为何还能站得那么牢固。

  秦定江在营中巡视一圈,重新回到大帐准备看舆图。

  除了二十年前天道军过境,江北近三百年未历战火,他手中拿到的图纸原本是商旅所用,上面只简陋标志着府县名称和大致方位,村镇却一个没有,山川河谷也草草一笔带过。

  图虽粗拙,聊胜于无,秦定江刚想研究一下河阳的水文走势,就听外面又闹出消息来。

  “传我将令,营中再有喧嚣者,打他五十军棍!……”

  秦定江怒气冲冲掀开帘子,只见一群人已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扭扯成一团。

  他知道那个方位就是造作器械的场子,定是那些村人懒惰犷悍,与兵士发生了冲突,于是告诉身边的亲卫长,“你已往看看,那些苦力再不听话,按住几个直接砍下脑袋,余下的便都听话了!”

  赶着午后天热,秦定江心绪急躁起来,索性站在帐前,看那亲卫长跑已往执行命令。

  又半刻功夫,那边一开始肃静下来,却又蓦地鼓噪起来,只听人喊道“见鬼嘞!”……

  造作场不知为何彻底动乱了起来。

  青龙军此前有了被闻羽袭营的经历,早已土崩瓦解。

  望楼上的哨兵看清了形势,连忙擂起醒鼓,打着令旗招呼各队人马列阵备战,众兵影影曹曹都往造作场的偏向扑已往了。

  半刻之前,亲卫长赶到造作场边,见带头闹事的是一个赤膊的苦力,那男人个头不甚高,体材却极为壮硕,一身青铜色的皮肉在太阳底下泛着油光。

  男人现在满脸紫红挂满汗珠,正推搡着几个戟兵,满口喊着“燥热!燥热!要酸枣汤!”

  既是主帅有令,亲卫长招呼五六个戟兵把那人按在地上,拿一个木桩垫起脑袋,抽出腰刀便要杀鸡儆猴。

  谁料亲卫长那刀猛地挥下,却一瞬间贴着那男人脖颈上肉皮滑了出去,害得他猛地晃了一个踉跄。

  身边围着的兵士和木匠,原来见到要杀头都紧张得要死,现在却都忍不住笑作声来。

  亲卫长虽不明所以,火气却更升腾起来,换作双手反提刀柄,刀尖冲下瞄着男人后背心窝处直直扎了下去。

  众人见状惊地一呼,以为这次一定要死人了,却见那刀尖仍旧像根筷子怼到冰溜子上,滑出去斜插进沙土地里了。

  亲卫长索性不管腰刀,转身夺来一把铁戟,岔开双腿,半屈膝盖,憋一口气,悠起双臂,直冲着那男人天灵盖刺已往。

  只听一声闷响,戟刃依旧滑开,戳在男人的肩膀窝,总算蹭破点皮肉。

  那男人现在却挣得抬起头,翻眼瞪着亲卫长,森然喝道,“老子只是口渴,要碗汤子吃吃,你却要杀我命。此番你杀我三次,我也要还你三次!”

  话音未落,只见那男人兀地顶膝弓腰,双臂一发力便把拿他的五六小我私家都甩开了。

  男人起身之时在地上随手抄起一把钉凿子打木楔的五寸方锤,双脚一跺,离地二尺,抡起胳膊就照亲卫长头顶砸了下去。

  众人吁地一声,只见亲卫长虽戴着铸铜的半开头盔,仍被砸得登时七孔流血,明摆着活不成了。

  那男人双脚落下刚一沾地,倏地又弹起身,照着刚刚行动又来了一锤,却把亲卫长钉楔子一般定在那里倒不下,头盔瘪了一半,血水混着脑油哗啦啦顺着盔沿往下汆,离得近的都被喷了一脸的血水。

  围着的众人早看得呆了,再没一小我私家放声。

  待那男人故技重施砸完第三锤,立在那儿的只是个身子,肩膀上扛着一片皱巴巴的铜皮儿,哪里还见头颈。

  男人把铁锤往地上一丢,双眼猩红大喝一声,众人心花都吓得裂成八瓣儿,你推我搡地往后闪躲,生怕这个魔神杀起了性再敲掉几个脑袋。

  待到远处的各队兵士按着哨兵指挥冲过来时,那些逃跑的刚刚被逼着转身,却见那男人却像头受了惊的野猪一般,早已穿过营门,往西颠吧颠吧窜出个老远。

  后赶来的兵士没见到之前情景,只见亲卫营的主官倒在血泊里,成了无头冤鬼,知道出了大事,生怕主帅震怒,无论步骑,都顾不得转身引马提枪,足有三五百人涌出大门追了已往。

  那男人听到身后喊杀声渐近,扭头一看却显出一副夸张的惊恐神色,哪里还像之前那个杀人魔神?只见他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脚下也不跑直线,蹦蹦跶跶、七拐八歪地斜着路往前溜。

  脚力最快的一个刀斧手眼看着追上男人,挥起斧头就要发力砍已往,谁知脚下一空,直扑扑掉进了一个陷坑,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秦定江此时已到营中望楼,眼见着男人撅起屁股一口气跑到城墙根底下,身后的追兵却前前后后二三十个消失在地面,余下的见此怪状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个个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哪里还敢迈步。

  又着了闻羽的道儿!秦定江望着那男人顺绳索往城上爬的鸠拙模样,已然想仰天大笑一场。

  营里冒出个砍不死的滚刀肉,营外是不知几多的陷坑,此时的青龙军哪里另有半点战意,恐怕夜里都没人敢睡觉吧!

  自午时至酉时,青龙军大营戒备森严,再无半点消息。

  酉时一过,西面远处天际乌云翻腾,雷声阵阵。

  河阳城中,府尹和闻羽正在向那男人敬酒,“一人自由收支十万雄师,即是武神再世也当叹为观止。此番令叛军畏首不敢出营,全赖堂主之功!”

  “闻将军,府尹,举手之劳而已。只是倘若土孙子知道我在这里喝酒,他却在山里刨土,还不气得七窍生烟!哈哈哈哈……”

  金钟性情诙谐,声音也自然爽朗,只是喝酒时甚是仔细,一杯酒抿了几口,还剩了一小半。

  “将军不要见责。”府尹淡淡笑道,“金钟堂主的横练功夫却是要多荤少酒,否则便损了功力。”

  “堂主自便,闻某若是有此等本事,莫说是禁酒,即是让我日日吃土都无妨!”闻羽哈哈大笑。

  “将军说到吃土,土孙子在城外做的手艺到底不错,却不知他那边现在进度如何……”

  府尹说罢,看着窗外阴森森的天色,不禁暗自担忧起来。

  土孙子前夜带人打隧道出城,却在青龙军大营前凭据方位挖了大巨细小百十个陷坑,深有五尺,底下密密麻麻戳上三寸铁钉,上面却不买通地面,虚浮着两寸表土,土盖下面用米浆厚厚刷上一层。

  如此一来,土盖绝不会自行脱落,上面看来只是平地,可人马一踏上去便受不住力了。

  金钟与土孙子相熟,自是明白躲过陷坑的法式,可惜那些追兵掉了进去,即便不死,也伤了腿脚,穿了肚腹,绝爬不上来,一个个只在陷坑里嚎啕,声音从一个个坑洞里传出来汇在一起,却似狼哭鬼叫,惨绝人寰,搅得营中之人心神不宁,却没一个敢去救的。

  秦定江约算手下人马,强攻河阳并无全胜的掌握,看着西面山里已下起瓢泼大雨,想明日这大河之水便会上涨,搞欠好还会冲垮营帐,不若在此扎下一营断后,自己带大队人马趁天未亮绕过河阳城直取吴关。

  夜过初更,秦定江睡不得觉,出了大帐在营里彷徨。

  雷雨已移转到了这边,按着常理,雨下了这么久,营边的大河该上涨不少。

  可秦定江仔细观查,那水流非但未涨,反而隐隐似要隔离,岸边本是牙床的地方都表露出来,显出两条乌黑的淤泥带子。

  夜雨凄迷,诡影重重,尺外不得人声,丈外不辨人影。

  秦定江正在迟疑之时,只听除了那雷雨声、号叫声,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带着脚下的大地都哆嗦起来,急遽登上望楼,命哨兵多焚烧把,只见一滚三五丈高的大潮已朝大营这边平铺过来。

  土孙子脚力快,从山中赶回河阳城,与闻羽等人登上城楼,只见那无数人马营帐早已漫进大河之中,黑压压的一片挣扎起伏,像是油锅里翻腾的芝麻。

  “这般洪流砸过来,就是鱼鳖也得溺死在里面!”土孙子很是自得,若不是着急想看自己的结果,他现在早就钻进府尹的酒窖里去了。

  土孙子前夜打完陷坑之后,带人马不停蹄赶到了山涧,几十小我私家每人背着一筐浆糊,用马驮着器具,一到地方便选取两旁都是坡土的窄流之处,用一张五丈长的渔网做架拦在河中,先铺上几层绒布,再拿浆糊和着黏土打在上面,一两个时辰便将大河之水彻底截流。

  山雨倾盆而下,不外一刻的功夫,便在山涧容积一个湖泊巨细的水库。

  土孙子带人远远站在高处,看得时机已到,两边一同发力扯松渔网。那河水瞬间打破了土坝,如噬人的恶龙盘旋而下,直往下面的山口压了已往。

  “秦定江当初引十万雄师傲踞东来,本以为会势如破竹直取中都,哪曾会料到未到吴关便在此处折戟沉沙,却被大河送回老窝。”闻羽见杀绝这么多人命,虽然告捷,却几多有些唏嘘。

  “土孙子这活做得洁净,可也全赖府尹运筹帷幄,早有准备。”天气闷热,可金钟却披着一件厚裘衣,闻羽已问得他那横练的身子须每日涂抹菜油,却是沾不得雨水的,心中暗想这般壮汉却随处仔细娇贵,甚是有趣。

  “那也不是酒仙人一小我私家的劳绩,”土孙子诉苦道,“这二三年来,我带人在城南改迁河流,又日里夜里磨了十万担的浆糊,把河堤和城墙都夯得密不透气,否则的话这洪流还没等冲到东面,河阳城就先泡汤嘞!”

  闻羽听罢,恍然得知这一场水淹七军的大戏,府尹已然在台下计划良久,不禁肃然拱手致谢。

  府尹对土孙子笑道,“知道你的劳绩,快去喝酒即是。”

  话音刚落,土孙子一个鹞子翻身,往里跳下墙垛,顺着石阶跑下城楼。

  “这给扳指的守得一城,就如守得一国。即即是前朝宕清四野的仁将军也不外如此!”闻羽知道府尹不愿在外人面前吐露身份,只得用暗语赞叹。

  “国无巨细,人无君臣,守得一心,三界清明。”府尹依旧东风过颜,似飘飘之仙。

  几人正在谈论间,只见闻贪跑上城楼,大叫一声,“国公爷,八十万白虎叛军已入汉州!”

  闻羽听罢只觉头眼发胀,站立不住,未曾想自己这些日来拼尽全力,死地求生,盖住了东面的十万人马,西面却已门户大开。

  闻羽急急离别了府尹,带上土孙子,二人与随从一道,连夜冒雨往中都赶去。

  路上,闻羽向土孙子交待了三个请托,其中一个即是想尽措施放一人出中国都。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转动
目录
目录
设置
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