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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罴传

第43章 困兽

熊罴传 熊罴君侯 4203 2021-06-04 20:30:00

  “守一兄,照着此时形势来看,我们照旧早些降了吧。”刘鹤群啧啧。

  他和徐守一正站在北面的望楼上,看着城墙下官军的尸体已经聚集如山,离城墙上沿只有一丈多高,照此下去只要官军继续强攻几轮,总有一刻活人会踩着死人垛子爬上来的。

  “你我反叛朝廷这么多年,以为降了就能保命?此时战死也便而已,若是被朝廷拿住,只怕难免千刀万剐之苦吧!”徐守一驳倒道。

  他近来本就对刘鹤群憋着一股子火气,虽然一时间还抓不住什么实际把柄,可只要开口即是一顿冷嘲热讽。

  “若是不降也可,立马弃了常山,带兵回楚州从长计议。”刘鹤群被徐守一如此质问,略有些尴尬,冒充思量片刻又提出这么一个折中的措施。

  “闻若虚已去中都求援,临行前与我约定,以十日为限,至今尚有两日,怎可无端背弃信约,轻易向后溃退!”徐守一说完话,整张脸都胀红了。

  “求援?恐怕闻若虚早已金蝉脱壳,逃出升天了,只拿我等困守常山的池鱼做饵,无非是替他拖延官军而已。”刘鹤群提到这个名字,显出一脸不屑。

  “你以为谁都市当叛徒!?”徐守一突然暴喝道。

  此言一出,他立刻觉得不妥,刘鹤群那般精明的人自然会觉察自己已在怀疑,于是平复些语气接着说道,“鹤群,我并无他意。既然我们与闻若虚有约在先,再坚持两日又有何妨?若时限到了,我同意撤兵即是!”

  “既然如此,还请守一兄早做准备,以免到时候狼狈。即便闻若虚侥幸北上求援乐成,他又怎能越过数十里敌营回到这里!”刘鹤群冷着脸哼哼。

  刘鹤群管的是军队,徐守一管的是后勤,两人一番争执下来,总算又告竣了暂时的一致。

  经过这番对话,刘鹤群惊恐地觉察,就连徐守一这般机械执拗的人都已怀疑自己,城中又遍布朱雀营的眼线,终究不敢再与城外的官军联系。他现在只是苦恼城破之时,官军会否怀疑自己之前是诈降,才将重兵埋伏在北城。若是那般,自己却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了。

  刘鹤群和徐守一离开后,马上再次秘密嘱托亲信,只要战事一有倒霉,便定要及早决断,趁乱袭杀李天道、徐守一等人,留作未来进献朝廷之功。

  夕阳将血污的北城楼染得越发橘红,显得肃杀诡异。

  卯蚩依旧大剌剌跨坐在一个城垛上,呆呆地看着脚下成群的乌鸦起起落落,肆意啄食城下那些隐隐发臭的尸体。

  如果此战终究失败,自己也难免成了鸟食吧?

  想到这,他不禁苦笑起来。

  一轮又一轮的厮杀,守城的每小我私家都从最开始的恐惧到亢奋,再到疲惫,最后只有麻木。

  卯蚩此时有些忏悔,当初该求闻若虚把他和南星都留在楚州,最起码把南星留在那里,那就不至于在煎熬中期待最终的城破人亡。

  正感伤间,只见南星带着朱雀营的百十个姐妹拎着满满登登的油桶,晃晃悠悠上了城墙。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卯蚩急遽起身接过南星手里的桶。

  “烧了城下的尸体,一来防止瘟疫,二来断了他们往上爬的梯子!”南星说话的当,朱雀营的人已利落地将菜油全部倒了下去,从天而降的菜油淋漓四溅,惊得那些乌鸦扑腾翅膀胡乱飞起,呱呱之声骚动不停。

  “我们还要挺多久?”卯蚩已开始掂量如何劝南星离开这里。

  “等到闻指挥使回来!”南星面色决然,一双星眸望着北面起伏的山莽。

  樊梧远远望见常山关下火起,已然料到天道军在做什么,倒没怎么惊慌。

  在他的心中早有一把酷寒的铁算盘,自己手里的人总比常山关里的油多,三十万人马无论死活都是烧不停的,人肉梯子早一日晚一日都市搭成。

  况且,他这两天又悟出了一个原理,这场仗的胜负并无悬念,而官军死伤得越多,就越能说明乱军强悍,进而自己的平乱之功也就越高。

  看着那些黑烟逐渐散尽,樊梧的心情也随之好转——明日只要告诉军士们,自己的同袍都被乱军焚烧了尸体,死无全尸,没准攻城的士气会更高一些。只要打破常山关,自己就将迎来新的人生。

  第二日辰时一过,樊梧荟萃雄师,提倡了又一轮强攻。

  常山的城墙经过无数次的攻击、踩踏,早已摇摇欲坠。

  樊梧发现已有官军与墙砖一同坠下,估算至多再过一个时辰,城墙就会坍塌出口子,于是亲自压阵,指挥着军士蜂拥而上。

  卯蚩见到黑压压的敌军已到城下,清楚此番再难侥幸抵御下去,索性握着苗刀纵身一跳,落入城下的焦黑的尸体堆上,随即起身挥刀,做着拼死之战。

  玄武营的军士见营主如此,随即也跳下去数十人,有身受重创的索性抱起剩下的菜油罐,引燃了火扑下去,与来犯的官军同归于尽。

  两军挨到此时,早已不是人数多寡决定胜败。

  官军虽然人多势大,可早已丧失了夺城的士气,看到这些死士如魔神一般厮杀,中创,倒地,终于被一种诡异的死亡气息折服。

  徐徐地,官军攻城的节奏慢了下来,最后爽性停下。

  城上和城下双方静默对望,整个战场归于死寂。

  樊梧见状也不再意外,坚决下令鸣金收兵。

  他看得清楚战场上的形势,若是自己犹豫片刻,没准官军又会遭到城中骑兵的还击。不外看那城墙还未坍塌,只不外是让天道军多活一个昼夜而已。

  官军退却之后,南星发狂一般冲出城去,在死人堆里翻出了已成血人的卯蚩。

  他此时身上已有十数个创口,有的是刀伤,有的被铁枪刺透臂膀,一只脚上的战靴不知掉到那边,上面已然少了两根脚趾。

  “南星,我若是死了,今后掩护族人的事情就要靠你了……”卯蚩倏地醒来,看见南星满脸是泪,刚一开口说话,血水便从喉咙中涌了出来,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吸也极不通畅。

  “你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死,你不要乱说!”南星扯下衣袖,潦草堵在卯蚩身上最大的一个创口上,可那布料瞬间便被血水浸透了。

  卯蚩见到南星露出胳膊,想要伸手去摸那个桥寨的文身,试了频频照旧够不到。

  南星见状,连忙牵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文身上面。

  “南星,你现在原谅我了么?”

  卯蚩问完这句话,神智变得模糊起来,他看到那桥寨的图案逐渐真实起来,青山、翠竹、暖暖炊烟,一瀑山溪之下,一个少女在水中无忧无虑地涤荡着一头青丝,口中唱着家乡的歌谣……

  白继忠带人和南星一起把昏厥的卯蚩抬回城中,又帮着一起重新清理包扎伤口。

  南星强打精神熬出桥寨的秘药给卯蚩服下,起初不收效果,过了两三个时辰,卯蚩猛地坐起,喷出一大口血后,整小我私家居然有了些许活人气息。

  卯蚩见南星站在一旁喜极而泣,知道是她用药救了自己,于是勉力笑道,“你又救了我,南星小姐姐这次该不是又用了水鸭粪吧?”

  “弄成这样还不忘贫嘴,我真该拿水鸭粪给你清清口!”南星眉头舒展,破涕为笑。

  当日再无战事,樊梧在大帐觉得憋闷,索性遣退了卫兵,召来了两个歌妓在帐中饮酒取乐。

  夜半时分,三小我私家正在大帐的榻上翻云覆雨,帐门突然被刀划开一个大豁口。

  几个披挂整齐的军士一拥而入,走在最前头的一个手持银铁枪,话都不说,大步向前,只一下就扎在了樊梧的心口上。

  两个歌妓见状哪里还记得召唤,筛糠一般裸着身体,在地上胡乱爬行。

  为首的那个也不管她俩,拔出佩刀将樊梧的头颅割了下来,拎在手中抖了抖血水,几人便转身出了大帐。

  “主帅已死,官军败矣!”

  这个呼号只一刻之间便在连营中依次传开。

  闻若虚刚刚赶回到四周,现在恰好潜伏在敌营北面的一处山坡,听到这呼号声震动天地,一边欣慰那几个死士终是得手,一边叹息常山城中并无人知晓此事,否则倾一营精骑趁乱杀过来,战局便会瞬间逆转。

  常山关,熊罴营,白继忠正在自己的房中仔细擦拭着佩剑。

  这剑是祖传之物,自亨顺元年起兵便一直带在身旁。经历百战,纵是神兵,剑峰上也磕出了七七八八的齿口。

  他觉得若是哪天这剑断折了,自己也会是一般命运。正惆怅间,只见南星神色急遽走了进来。

  “南星营主,深夜到此有何急事?”白继忠收起剑,起身问道。

  南星此前对自己有照看之情,因此白继忠对她说话时,一直都很客气。

  “白副使,我营中斥侯刚刚探得,城外敌军大营骚乱,疑似主帅樊梧被杀,一时间还不知是真是诈。我来这里是要问问将军,现在可敢带熊罴营的精骑杀已往,一击溃敌。”南星目光灼灼,神色很是急切。

  “此事提倡突然,关系重大,请南星营主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向鹤群兄通报。若参军府授权,我便马上点兵……”

  白继忠话没说完,就被南星气愤地挥手打断,“你若是要和刘鹤群说,此事便而已,只当我没来过罢!总之我反面你讲其中的来龙去脉,现在只问你敢不敢去?”

  “南星营主,非我怯懦,擅自领兵出战是违背军令的,前次突然调兵城北,鹤群事后便很不兴奋,数次板着脸孔盘问于我,幸亏熊罴营有自制调兵职权,那次战绩又是喜人,他才未再多追究……”白继忠提起此事,着实为难起来。

  近来刘鹤群对他已极不满意,时不时冷嘲热讽,话里话外的意思自是指责他没有盯紧闻若虚,任其肆意妄为。

  白继忠此时陷入两难的境地,一边不想伤了与刘鹤群等人的兄弟之义,一边又觉得闻若虚的决断往往正确,谁知南星又来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不谈军纪,你就权当还闻若虚一小我私家情吧,究竟他救过你的性命。他若在此,定会作出一般决断,况且他临行之前已将主印交托给我,代行军权。指挥副使白继忠听令!”

  南星决意不再与他纠缠,从腰襟处掏出了熊罴营的将印,“代指挥使令你领全营骑兵敏捷出城,轻装简备,务必带足火罐,直奔敌军大营!”

  白继忠见状,虽然另有些为难,也只下放心意,朗然拱手领下了这道军令。

  是夜,五百骑兵从天而降,把本就乱作一团的十里连营彻底化作一片火海。

  天道军其余各营在城楼上望见形势大变,也陆续随着杀出关去,将二十余万官军彻底击溃,存者十不足一二,仓惶北逃三十余里。

  半个时辰不到,数日焦灼已见分晓,壮绝人寰的常山之战终以天道军的大胜告一段落。

  闻若虚骑着一匹夺来的战马,满脸萧索地回到了城里。

  他眼中所见,整个常山关又是一场锣鼓喧嚣的欢庆,而这次被人庆贺的主角成了白继忠。

  军中似乎没人觉得闻若虚有什么劳绩,甚至另有传言说他本已潜逃,见形势变了才又决定投机,厚着脸皮回来复命。

  幸亏闻若虚并不在意这些,与其空论功过是非,他的心里还在惦念着北面的消息。

  南星一见到闻若虚完好无损地回来,眼泪立即肆意流了下来。她顾不得身边都是人,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话也说不出来半句,只是一个劲儿地嚎啕。

  闻若虚心生感伤,柔声抚慰着她,仍在悄悄感伤这个年方二十的女子,危急之时竟有如此魄力与胆识,将自己都解不开的困局变为生门,岂知她现在心里哪还想什么征战不征战,惦念的全是他一小我私家的安危而已。

  刘鹤群没有加入庆祝,独自一人坐在参军府的大帐中。

  他虽然知道天道军真地胜了,可照旧有些模糊,换作是谁也难以相信,神迹居然再一次降临天道军,形势的逆转岂止出乎意料,简直难以想象。

  与此同时,刘鹤群的担忧终于减轻了不少,此前他已从俘虏那里确定樊梧被人刺死,自己的叛变也便随之死无对质了。

  刘鹤群心中清楚,自己更要在意的是今后的局面,倘若天道军真得了天下,下一场战事即是天道与星图的对决了,那才是自己真正要打而且必须打赢的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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