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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罴传

第36章 游子

熊罴传 熊罴君侯 4825 2021-05-28 20:30:00

  天道军连日急进,决定在天寨四周休整几日,闻若虚当晚便派人把卯蚩叫了已往。

  “卯营主,如今九州已有两州之地得以平复,我已与李将军商定,等到了九寨,就让你做苗王,留守楚州。”闻若虚让卯蚩一同坐下,给他倒了一碗酒。

  “那南星呢?”卯蚩开口便问。

  “朱雀营掌管军机情报,她自然得继续随军征伐江北。”闻若虚看出卯蚩眼中的关切,于是语气越发平和,似乎是在与他商量。

  “那我也跟她一起去!”卯蚩说罢觉察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起身行了个军礼,“闻指挥使,请另派人留守楚州,我愿随军效力,肝脑涂地,九死无悔。”

  “可这楚州要想安宁,还须有黎人中的大族做领袖。不如这样,我改让南星留在楚州,你随我走……”闻若虚有些淘气地笑了起来。

  “这也不行!……”卯蚩急得涨红了脸,吭哧半天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闻若虚见状朗声大笑,“而已,你的心意我已然确定,此事再做计划不迟。今晚,你若没有其他的事,我俩喝酒。”

  卯蚩到此刚刚松了口气,重新敬重地坐到闻若虚劈面,端起碗来敬酒。

  酒到口中,他惊异地发现竟是苗酒,且是陈年的佳品,这个味道让他突然想哭。

  此时风物无两的玄武营主,也是九寨犯下大罪的孩子啊。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族人,更不知道南星回来后,家乡的景象会不会勾起她那段悲凉的回忆。

  “你回到了家乡,自然要喝家乡的酒。”闻若虚笑着又将两个酒碗倒满,回敬卯蚩。

  “若未来得了天下,你可将南星指给我么?”两碗酒下肚,卯蚩原本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些。

  这些日子以来,他看着南星经常收支闻若虚的屋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又欠好言他,只想到如此试探闻若虚对南星是何想法。

  “指婚?哈哈……”

  闻若虚一边倒酒一边笑道,“你是黎族,可能不大懂我们华族这个词的意思。指婚是天子才气做的事情,你和南星无论是宫中人也好,军中人也罢,婚配之事若无怙恃之命,便就可自己做主,我一个旁人哪能干预干与得了?”

  “天道军真得了天下,难道不是你做天子?”卯蚩对此感应很是意外,因为这些天一路走来,他早已认定天道军中基础没有人比闻若虚更有资格主宰这个天下。

  “待到天下复定,我便要携日烛归隐山林,这九州华夏自是有德者居之。”闻若虚提到日烛,只是想取消卯蚩的怀疑,却见卯蚩并未会意,反而急地站了起来,将刀拍在桌面上,“若是未来有人要抢你的天子做,我就用这把刀杀了他。”

  “卯营主,你的情我自是领了,可今后之事又何论太早?”闻若虚笑着想就此打住这个话题,继续给卯蚩添酒。

  “我师父临行前说他还欠你一命,若是有时机,我会代师父还给你。”卯蚩双手托起碗,向闻若虚郑重地敬酒。

  “若是如此,我倒希望这账永远欠着。”闻若虚并不盘算卯蚩说话生硬,始终笑谈如常。

  夜过子时,卯蚩喝了半坛酒,告辞以后摇摇晃晃地回去了。闻若虚却仍坐在那里,陷入了冥思。

  卯蚩重归九寨,让华黎两族修好是他一直以来的设计,却未曾想卯蚩如此痴情南星,宁愿放弃苗王之位也要随军。

  闻若虚清楚地知道,汉楚两州可用计轻巧取得,只是这里地脚偏僻,远离朝廷,况且黎寨复叛之后,预防疏漏,接下来自江北开始,便将是一场又一场死伤颇重的硬仗,胜负难以预料。

  闻若虚不想让这些年用心掩护下来的黎人后裔随自己赴险,他的本意是让南星也一起留下的,可这些天却感受有她陪在自己身边,就如同见到日烛一样温暖和安宁。

  南星继续随军开拔,于公可得军情,于私可以做伴,闻若虚照旧为自己的私心感应有些愧疚。

  离汉州越走越远,他更是时刻惦念着远在星图宫的日烛,不知她身体如何,心情如何,秦月明会不会迁怒于她……正千般犹豫思量间,南星端着冰花药盆,倚门而开,撅着嘴走了进来。

  “今天你左右推脱不让我来,却找卯蚩陪你喝了半宿的酒?”南星把药盆往桌上一墩,溅得水花四射,然后一屁股坐在劈面。

  她怒气冲冲地盯着闻若虚看,脸上竟带着些女儿家的嗔怨,远不像起初那般拘谨。

  “我找谁喝酒,你也要管,年纪轻轻倒像个管家婆。”闻若虚正想着南星,她便闯进来,自己到底心虚,有些讨好地插科讥笑。

  “本管不着,可你请人喝的酒是我辛辛苦苦找来的。”南星本就是想来看看他,再说说话,现在时辰已晚,自然不能如此直说,只好先把情绪赖在酒的上面。

  “我说你这般不兴奋呢,你拿来的苗酒,却没与你先行同饮,确实是我差池。”闻若虚笑着拱了拱手,算是致歉。

  “等到了九寨,你计划让谁留下做苗王?”南星挑起一对细柳般的眉毛,歪着头质问。

  “你师父教你一身本事,可不是让你反过来探听我的。”闻若虚避实就虚,如往常一样开始打趣。

  “我不管什么军令将命,师父让我一直在你身边……横竖我只听师父的命令,你别想把我支走!”南星撅着嘴,拿起碗倒上酒抿了一口,双颊微微泛红。

  “可是你的师父告诉你可以以下犯上、不听军令么?”闻若虚皱着眉头,酝酿着说出一句狠话。

  “就算不听军令怎的,你要杀了我么?”南星开口之时还梗着头,话音刚落,见闻若虚心情冷肃,便转为楚楚可怜的模样,眼中还噙着星星点点的泪花。

  “若是你决意随军北上,你我当约法三章。”闻若虚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见南星连连颔首懂他的意思,才继续说道。

  “其一,自这天起以一年为限,无论未来形势如何,你都要立即返回楚州九寨,你可做获得?”

  “听你即是。”南星为了能和闻若虚在一起,自然能多一日便多一日。一年之后的事,谁又说得好?她自然不会盘算这一条。

  “其二,终你一生,当竭尽心力使轩辕一族与黎人九寨再无冲突,华黎两族不生战事。”

  “这可要看我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了,不外我允许你尽力即是,另有呢?”南星立即颔首允许,忙着问第三条。

  “其三,若我在这场征伐之中死于横死,无论何人下手,你都不行为了寻一己私仇而妄动事端、扰动天下。”闻若虚说完最后一条,起身走到窗口,望着皓朗的月亮,叹了口气。

  南星听罢没有颔首,也没有应声,怔怔愣在那里。

  她虽然对这最后一条莫名其妙,却能感受到一种浓浓的悲凉和无奈,看着闻若虚那孑然独立的背影,似乎时空穿行一般,两人虽近在咫尺,却恍若隔世。

  无论如何,南星喜欢看他的背影,因为那背影与她心中的那小我私家始终完全重合在一起。

  南星性情开朗,生动好动,以往是最喜欢白昼的。黎人崇敬太阳神,因为只有在阳光下面,万物才生长,人生才欢实。

  可自从追随闻若虚下了终南山,她徐徐地迷上了这样的夜晚,一夜又一夜,或喜,或忧,或是静静酌着酒也不言语,与他一同感悟心境的安宁。

  这些天来,她总是悄悄纠结闻若虚的心里只有师父,自己不行能拥有他。可到了这一刻,她豁然觉察只要自己心中有了对一小我私家的爱,即是快乐的,知足的。

  数日之后,如约碰面,老竹苗领导九寨的众鼓头在天寨央村外迎接天道军。

  卯蚩与南星见到这个旧日的恩人自是十分欣喜,两年之前救护指引他们的情形历历在目,也看到了各寨许多的故人。

  “阿蚩和南星回来嘞!”

  “你们走了两年多嘞!”

  ……

  九寨的大伙见卯蚩和南星平安回来依旧很是热情,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两人嘘寒问暖。

  面对着这些淳朴善良的族人,两人心中自是无限感伤。

  从楚州到汉州,又打了一个折返,回到昔日故土,转眼已经过了数年。

  只是村寨山水依旧祥和,可当年的少年都已然悄然改了模样,变了心境。

  老竹苗与李天道见礼后,和闻若虚搂着肩膀叙了几句话,像是经久未见的朋友,然后走到卯蚩面前递来了当年收没的那把苗刀。

  “卯蚩,我当年说过会等你回来取这把刀,还好你没有爽约。接过这把刀,你就是真正的苗王了!”老竹苗一脸喜色,看上去整小我私家都一下子年轻了不少。

  卯蚩听罢一愣,觉察闻若虚仍是决定让他留在九寨,下意识看了看南星,她一脸的淡然越发印证了自己的推测。

  卯蚩心里焦急起来,并未接过苗刀,而是朗声对老竹苗和各寨的大鼓头说道:“列位族人父老,两年之前,九寨因我任性妄为遭遇浩劫,我这辈子都是九寨的罪人,无论如何不能当此重任。”

  老竹苗似乎早已料到如此,便把刀塞给了卯蚩,“回不回九寨是你自己的选择,这把刀本就是你的,现在应该送还正主。”

  闻若虚见卯蚩坚持,便接着说道,“既然卯营主决意如此,还请竹兄暂时辛苦代掌九寨,等到天下形势明朗之时再做计划。”

  众人看此事已定,终于松了一口气,正热热闹闹准备进村整备时,卯蚩倏地高声问了一句,“敦巴陆人在那边!?”

  一个时辰之后,敦巴陆被人押到了卯蚩和南星的面前。

  他神色安然,像是自从被关押起,便盼望着这一刻快些到来。

  敦巴陆发现几年不见,卯蚩长得更精壮了一些,长相更像他的父亲,也像自己的妹妹,只是眉宇间除了恼恨还多了些沉稳。

  站在一旁的南星也愈发出落得漂亮了,只是眼神越发冷冽。

  想到未来九寨有这样的一对后生管着,敦巴陆心底倒生出一些欢喜和踏实来,脸上居然浮现出慰藉的笑意。

  “卯蚩,当年是我勾连刘龙底屠戮了天寨,杀了你全家。华族有句话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现在拿命来还,只求你放过我那失心疯的女儿,究竟她当初跟你是有了婚约的,按着祖宗规则就是你的大妻。我也求你不要为难地寨的其他鼓头,他们从始至终都是被我逼着造反的,死后还要见祖宗的。”

  敦巴陆说完在卯蚩面前跪下,将脖子伸了已往期待处决,肥硕的身体压得膝盖骨咯吱咯吱闷响。

  卯蚩眼睛一红,一股热血突入脑腔,举起苗刀刚要挥下,却被一旁的南星双手掣住了大臂。

  南星哆嗦着高声叫道,“卯蚩,你别忘了黎人三戒!一戒不敬父兄,二戒不爱手足,三戒离乱族人。不管你当不妥苗王,敦巴陆都是你的阿舅,是你表妹河姝的阿爸,是地寨的大鼓头,你这一刀下去就是破了三戒,这辈子恐怕连黎人都再也做不得嘞。”

  卯蚩听南星如此说,愣在那里半晌未动。他看了敦巴陆一眼,然后将刀徐徐收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南星见闻若虚在冲自己笑着颔首,勉强作了个苦笑,便也忍不住转身离开,朝卯蚩追了已往。

  刚走了十几步,南星的泪水就再也忍不住,肆意涌了出来。她悄悄苦叹,卯蚩要杀敦巴陆报仇,而自己又何尝不想?

  当年桥寨里都是救死扶伤的医人,身无片甲,手无寸铁,族人平日里广积善德,只因与天寨来往密切,便被敦巴陆一举屠灭,自己的父亲、茯苓的家人、从小便教授医术的老师、辛勤忙碌的乡亲,她比卯蚩更无辜,更孤苦,更想有一天能手刃对头。

  可是,她这些天与闻若虚旦夕相处,知晓了一个原理——与恼恨相比,更难做的是宽恕。

  她和卯蚩以天道军营主的身份刚刚回到九寨,倘若凭借权势杀死敦巴陆报仇,寨里的族人会如何看待他们?九寨和华族的仇怨也将更深一层。

  她突然觉察,自己如此做,定是和闻若虚希望的一样,黎人九寨自此将封盖住那段惨烈的过往,再度团结、强大起来。

  她更是惊慌地发现,如此违心做出此举,连累卯蚩郁恨难平,竟然只是为了让闻若虚开心一些,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这个男人的光线之中,沐浴着明亮,感受着希望,在之则生,离之即亡。

  南星想到这里,步子逐渐慢了下来,却见卯蚩正在天寨央村的大门外,跪在地上狠命地磕头。

  她见状并未已往,只是默默等着他向怙恃和族人陪罪,谁知卯蚩把额头都磕烂了,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

  “卯蚩,你疯了嘛!?”南星终于忍不住冲了已往,死命拉起卯蚩,只见他满脸是血,可目光依旧酷寒阴鸷。

  “南星,当年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做下错事,整个天寨就不会遭殃,你和茯苓的家人也不会惨死。可我如今面对着对头却不能下手,此时觉得在世无谓,不如撞死在这里来得清静。”卯蚩字字笃定,像是早已做了决定。

  “谁不知道在世少有乐趣,甚至另有许多艰难痛苦,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再无牵挂。可我当年便和你说过,九寨的每小我私家都肩负使命,都要为了别人活而活。当年既然蚩尤老祖没有收走你的性命,就是让你用余生去还债的。三千个族人因你而死,你便用生命去掩护三万、三十万族人平安喜乐啊!否则即便你死在这里,我也只当你是一个懦夫!”

  南星一气儿说罢,泪水便又淌了下来。她伸出衣袖擦了擦眼睛,又去擦卯蚩脸上的血渍,这样一来,卯蚩也随着流下泪来。

  “南星,我明白你的意思,在去见先祖之前,我会把所有的债都还上。”卯蚩忍了两年,现在终于可以哭出来。

  夕阳逐渐下沉,天色转为昏暗,山风徐来,竹林秫响。

  在那早已变了模样的天寨央村门外,两小我私家久久对立不语,像是被大人遗弃的孩子。

  万顺十一年腊月,天道军收楚州全境十三府六十四县,汉楚两地戎马已过十万。转年立春之时,全军除留守各地的戎马,全部直指江北,迫近京畿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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