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终章） 母子别帝归三宝 辅幼帝振兴王朝

　　董鄂氏终究照旧去了，福临宣召了举国上下最好的医生也没有挽回董鄂氏的命。这又是一个宸妃，丧子之痛最为锥心，她也放弃了生的意念。

　　福临不吃不喝已经有三天，他披头散发的样子让我着实心疼，我以为他只是伤心几日便而已，谁知道事情愈演愈烈，他竟然开始厮闹，那状况像极了宸妃去世时候太宗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有措施说服太宗，是因为我深谙太宗的内心，而现在，面对这个我生养的亲骨血，我却不知道他的内心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与他之间的隔膜并不在一层皮肉而是隔了整个山河。

　　他在帝王与伪帝王之间彷徨，在权力与放弃权力之间游走，让我愁苦不堪。

　　终于，在董鄂氏的梓宫焚化安置在帝陵之中后，福临突然性情大变，他宽宥下人，看待任何人和事情都是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吴良辅回禀的时候所有人都推测这怕是得了失心疯，但是这位于山河帝业视若片纸的天子给了我一个平静的解释，他决意出家。

　　当年我选择了对于释教的信仰是希望在压抑逼仄的后宫里能有一点点精神寄托，现在我的儿子却因为他心爱女人的离世将这种遁世之法发挥到了极致。

　　朝野上下颇为震惊，宗亲贵族也纷纷来劝阻，可是现在的福临已经完全一副世外之人的形状，与朝政和亲情全然掉臂了。

　　福无双至，祸不光行，正当皇宫内一团糟的时候，天花遍布京城，这瘟疫熏染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原本以为阻遏了紫禁城与京城，宫里便会无恙，谁知道仅仅几天的功夫便熏染倒了皇宫内院，一些宫女太监纷纷病倒，紧接着后宫的妃子和皇子们也陆续有出疹子的迹象，每小我私家都惶遽不行终日。

　　这大清朝怕是天要塌了，几十年的经验使我明白，这个王朝即将迎来一个新的转折点，现在我的儿子，大清国的天子已经放弃了他的帝国和子民，可是我不能。

　　“大金需要你，你是大金的福星，大金的未来如何，你占一半，历史的拐点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到来，用你的智慧给予大金一个偏向，隐忍蓄力，均衡舍得，你的幸福在于大金而不是你自己，这是你的命数。”大汗的话依旧在我耳边，一日未曾忘记，现在更显得弥足珍贵，我已经完全明白了大汗的用意。

　　天子依旧执意要出家，而且在宫内落发，我请来了诸多位高僧对福临进行劝阻，奈何福临心意已决，而我不得不作出最后的妥协，这也是我作为他的母亲最后一次由他任性为之。福临出家后身居五台山，但是对外要称皇上染疾而薨而且昭告各王公贵族和藩属国。

　　就当我以为一切事情都已往的时候却发现福临出了疹子。纵使他要出家身居千里之外但是起码这个儿子还好好地在世，但是现在他身染天花，很快将不久于人世，这对整个帝国和我这个母亲来说都是塌天之祸，是个致命的攻击。

　　现在我不能乱，因为这个庞大的帝国一旦失去了准心立刻就会被种种势力所朋分，帝国的基业瞬间就会分崩瓦解，那么几代帝王和万千将士所支付的一切将会化为灰烬，清帝国在基本未稳之时便会昙花一现而从历史中消失，不，绝不，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需要尽快选出一位继任者，而这位继任者必须是天子的子嗣中身体最为强健的，因为天花这种瘟疫一旦得过了保住了性命便今后免疫，我必须保证未来的大清天子是一个可以免疫瘟疫和免疫情毒的孩子。

　　于是遴选继任者与消除瘟疫这两件事情在皇宫里同时进行着。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幸运照旧不幸，我与福临母子间十几年的隔膜就在福临病重的时候换句话说是我允许了他出家要求的时候有所缓和，乾清宫成了我每日必去的地方，我想能多陪他一些时日。

　　这一日，天气晴好，难得有鸟儿飞到了慈宁宫的花园给这死气沉沉的宫殿带来了一些生机，乾清宫差人来说天子今日身体见好，晚间想来慈宁宫问安，这恐怕是近几年来我获得的最好的消息，立刻部署了晚膳，今日福临要来和我一起叙话，这让我的心暖暖的。

　　“皇额娘，今儿这菜都是儿子喜欢吃的，这么些年了您都记得。”

　　“皇上，这些都是太后亲自下厨为您做的，一早上便开始忙碌。”

　　“儿子累了皇额娘了，若不是为了儿子，您是大清国的圣母怎还需自己亲自下厨？”

　　“你喜欢就好，只要你喜欢，皇额娘为了你会拼尽一切的。”我看着福临瘦削的脸庞和被疹子充满的面庞不由得一阵心疼，眼泪涌出了眼眶。

　　“皇额娘，您怎么哭了，恕儿子染瘟疫不能亲自去帮皇额娘擦拭。”

　　“没有，皇额娘只是看着你今日身子见好了，兴奋。咱们娘儿俩有几多年没有这么坐下吃着饭聊着家常了，皇额娘是真的打心底里兴奋。”我揩去泪水，露出了笑容，福临看着我也有点欠美意思地笑了。

　　“从皇后去世至今儿子一直都没什么胃口，今日终于能在皇额娘这里感受到有点饿了呢。”

　　“饿了好，饿了好，苏茉儿，给天子添饭。今日，咱们就是寻常黎民家，只有额娘和儿子，没有任何宫中礼法。”

　　苏茉儿帮衬着福临吃完了在慈宁宫的这顿晚膳已经过了掌灯时分，按理到了每日我参禅和休息的时刻，这是阖宫上下都知道的，今日福临用完了晚膳却迟迟不愿走，“皇额娘，儿子想在额娘这里讨一口茶吃，又怕延长了额娘参禅。”

　　“无妨，你想吃茶便吃茶，今天我们只论母子，皇额娘也想你多陪陪我。”

　　曾几何时，我做梦都想能和福临如同寻常母子般在灯下唠着家常，然而帝王之家的束缚和权谋斗争的浸染使得这份母子之情已经被打上了深深的政治烙印，今日，难得这样的时机，我和福临心照不宣摒弃了所有的偏见，只论亲情。

　　“皇额娘，这些年，是儿子对不住您，年少的意气风发和被十四叔压制的屈辱让我丧失了自己的本心，我不仅不能体会到皇额娘的不易，还一再对皇额娘做出太过的事情，是儿子害皇额娘伤心了。”

　　“母子连心，何来隔夜仇呢？你做什么皇额娘都不会记在心上的。”

　　“许多事情，处在其时的情形下我是被初登皇位的稚气和复仇冲昏了头脑，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才逐渐懂了皇阿玛、您、十四叔和列位王爷他们，在这深宫禁地，在权力的巅峰，没有谁是绝对的好人，也没有谁是十恶不赦之人，只不外每小我私家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出了更利于其时那个情境下自己的选择，也许这个选择会伤害到一些人，也许会阻碍了一些人，但是这些决定都是在大清王朝顺着历史潮水迈进历程中至关重要的一笔。”

　　“这才是一个成熟的帝王所能勘悟的一切。”

　　“可惜的是这是我离开帝王之位后才明白的，可喜的是我参透的原理能化解我与皇额娘之间的隔膜。”

　　“现在也不迟，这皇位本就是你的，若你愿意你可以随时复位，况且大清也需要你。”

　　“不不，皇额娘误会了，我本西方一衲子，奈何生在帝王家，我从不忏悔您是我的额娘，给与了我生命和养育之恩，但是我却已经彻底厌恶了帝王的种种，特别是与宛如相识相知相爱更让我参透了人间的情爱与欢愉。”

　　“我本以为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拥有一切想要的工具，但是我却留不住我最爱的女人；我以为帝王霸业可以横扫一切，但是我却无法从心底抹去十四叔留给我的屈辱。我对不起宛如，若不是因为我，她本可以在襄王府过完她牢固的一生；我对不起本巴，若不是因为我，她便不会在这吃人的后宫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我对不起十四叔，虽然我恨他夺走了我额娘的爱，但是若不是因为我在他出猎的骏马马鞍上做了手脚也不会造成十四叔的猝然离世。”福临开始咳嗽，很快又抑制住了，他似乎有许多的话要对我说。

　　“在和宛如相恋之后，在失去宛如之后我才真的体会到了您与十四叔之间的情谊，始于年少，交于内心，终于家国，这是我和宛如企盼却达不到的永远，但是因为我的恼恨却造成了您和十四叔的天人永隔。现在我已经尝到了这份诀此外爱带来的无助，就如同一个漂泊的游子找不到归乡的路。哀莫大于心死，我未曾今后间走出，但是皇额娘，您却经历了皇阿玛的爱而不得，十四叔的爱而不得，带着家国的使命辅助我走出了一个又一个困境。您忍辱负重将我推上帝业助我成就一代帝王，而我却负了您，实在是儿子不孝。请求您的原谅。”说完，福临俯在我脚下给我叩了一个头。

　　我起身扶起福临，他带病的身体依旧虚弱，我抚慰他坐好，内心却五味杂陈。我惊讶到他能掏心窝子地告诉我他隐藏在心底的一切，包罗多尔衮真正的死因，这样让我名顿开为何在与多尔衮诀此外时候他一再说身后的事情，这是在帮福临，他怕有朝一日我知道了福临对他做的事情我不会原谅自己的儿子，我们母子反目，这也是他为弥合我和福临的母子关系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这位年轻的帝王，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悟透了许多人生的真谛，这一点他要比他的阿玛皇太极更为达观。他从爱妃和爱子的死能悟出人间的痛苦并想到了要出家以送还的佛念是他的皇阿玛所不能及的，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心怀大慈大悲，放下了一切恼恨与憎恶，也放下了这一世所有的情谊。

　　“我对不起皇阿玛，他和皇玛法两代帝王一路厮杀才使得大清国走到如今的职位，但是我却放弃了帝王之衔，没有完成他未尽的帝业。纵然作为帝王，皇阿玛弄权术一世是何等辉煌，但始终就照旧失去了自己的挚爱，儿子不愿意再蹈皇阿玛的覆辙，因此决定远离凡间，放弃帝王家的一切。”

　　“我最对不起皇额娘，这一世生育之恩、母子情结彻底了断，儿子再拜，恳求您的原谅。”福临第二个头磕在地上的时候，我的心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极重了，这又是一个注定的命数，我改变不了，福临也是。

　　“母子之间本就无原谅与不原谅一说，直到死你都是我最爱的儿子。”我再次扶起了他。此时我觉得他的脸色已经煞白却依然对我露出了他幼时每每看起我的时候那种信任与依恋的目光。

　　“我已经尝到了人间痛苦喜怒哀乐，感悟到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划分、求不得的真谛，与凡尘俗世我已经无可留恋，只想槛内了此一生，还望皇额娘珍重自身。”

　　终于，他是要离开我了，作为额娘，我已经完成了与他的诀别，但是作为一个引领王朝继续向前行进的政治家，现在我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

　　“你的心愿我也了解了，皇额娘不会阻拦你，或许天命如此，你二十余年的帝王之业也需要有个交待，这太子人选须得你给个偏向。”

　　“额娘心中自有定数，儿子只需要遵从额娘的意愿即可。身强体健，机敏聪慧，内心果毅即是天家最合适的人选。”说完福临双手合十行了佛礼。我颔首也笑了笑，母子一脉自是心思相通的。

　　交待完了一切，福临身体虚弱到有些喘，我命太医来慈宁宫伺候，福临却说照旧回到乾清宫去，让我早些休息。走到正殿门口的时候，福临突然转转头来，道，“皇额娘，我再给您叩个头，不枉您生我养育我一场，您万万保重，大清的一切不孝儿就托付给皇额娘了。”说罢就在慈宁宫门口规规整整给我叩了第三个头，然后就被太监扶上了轿撵。

　　我站在慈宁宫门口，扶着门框，想再看福临一眼。借着月光，我看到福临歪坐在龙椅上不住地咳嗽，轿撵前一盏灯昏昏悄悄越来越远。

　　这即是福临离世的前一夜他与我最后的一面，我们化解了近二十年的隔膜，他没有一丝遗憾，我也没有一丝遗憾，然后他就这样走了，而我竟然没有流一滴泪，留在我影象中的只有含着笑的作别与母慈子孝的温馨。比起不知何时连离别都来不及就已经天人永隔来说我和福临是幸运的。

　　只是有一点，福临终究照旧没有去到他心心念念的五台山，不外也许他的灵魂早已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属于那里了。

　　在我的几个孙儿里头，玄烨绝对是个智慧生动而又勇敢的小家伙，更重要的一点，他曾经出过疹子，而且居然挺了过来，又结实如初，这个幸运儿即是大清的下一任天子，这是福临也是我的意思，不是我们选择了历史，而是历史选择了玄烨。

　　在未来我身死后的去向上，我既没有选择与太宗合葬昭陵也没有选择与多尔衮同葬一处，一来我与太宗早已经了却了这一世的伉俪缘，有姑姑和姐姐陪着他，以后的永生永世他应该是满足的；二来我允诺达哲将她与多尔衮合葬，给无后的睿王府划上了一个句号，王爷和福晋总是要在一起的。而我与多尔衮未尽的伉俪缘终究随着他的身死彻底地湮灭，命中注定我这一生是生为大清，死亦为大清。

　　我见告孙儿玄烨，我与太宗生差异衾死差异穴，因此不必再迁徙回盛京与太宗安葬，就在福临的陵地旁边为我整饬出一方安身之所即可，我钦点了帝陵风水墙外的一隅，遵从先祖的方式死后火葬，不要任何的陪葬，这样既可以省去子孙们的麻烦又可以平静地守护着世代子孙，也许这即是我永生永世的宿命，我终究没有让老汗王努尔哈赤失望，我以我的一生践行了我对他的诺言。

　　其实我也有一点私心，这里虽说位于帝陵风水墙之外，但是却可以遥望科尔沁，让我能够离故土更近一些，以宽慰我的思乡之情。

　　追念起嫁入大金的那一天，离开科尔沁的时候萨满法师给我的占卜之词，“于爱若即若离，于子南北相向，于家富足安顺，于国母仪天下。爱中有憾，得失相交，然天下属你一人，仅你一人。”此时无比清晰，我这一生的轨迹在一开始便已经谱画好，我的使命就是为了大清王朝而来，不应带着一丝一片的情与爱，辅佐历代君王统一大清王朝的权力霸业，迎立帝王挥斥方遒，开创帝国的基业。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目已是万重山。

　　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姑姑、姐姐、娜木钟、福临，他们一个个走进我的生命又陶醉于历史的长河中去，终究只剩下我信守着对老汗王努尔哈赤的允许从未改变，我始终在这里，在帝国巨轮的掌舵人玄烨身后，继续辅佐着他，引领着大清帝国向更遥远的未来走去。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