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昏暗,冷风朔朔。
看起来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云舒拉拉身上朴素棉衣,缩缩脖子,往家里走。
刚走到自家院门前,脚步就停了下来,她感受到了异样。
院子内有陌生人的气息,人数还不止一个。
云舒眉眼低垂,随后面色如常的推开院子的大门。
入眼处,是好几个规行矩步的大汉,他们身后另有一顶轿子。
这些大汉,云舒见过。之前在陆运福家的院子里见过,是那位程令郎的人。
他们劈面是陆老太太,陆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她身后站着陆运福、另有冯依依。
听见推门声,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里屋走出来,他身上的暗红色披风,随着脚下的走动,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云舒女人,我们又晤面了。”
是程令郎。
云舒拧眉:“你怎么在我家?”
程令郎面带笑意,“我是专程来接你的。”
云舒一愣,“接我?此言何意?”
程令郎挑眉,没说话,而是转向里屋。
李兰芝和陆运发一前一后从里屋走出来,李兰芝身上换了一件崭新的棉袄,烟雾色,衬的人精神不少,只是她微微低着头,似乎不敢看云舒一般。
而跟在她身后的陆运发,一身青色棉袄,也是新的,只是他面色苍白,看起来很萎靡。
“爹,娘!”
云舒看向程令郎,“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程令郎一摆手,面色无辜:“我什么也没做,你可不要冤枉我哦!”
陆老太太这时开口了,“程令郎说了,只要你嫁已往,他们就会保峰儿平安无事。”
嫁已往?
“嫁给谁?”云舒淡淡的开口,她注意到,今日不仅是陆老太太,就连陆运福和冯依依都换上了新衣。
“虽然是嫁到程家去。”陆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开口,见云舒面有疑惑,“怎么?你不愿意?你可知道程家可是名门望族,你能嫁已往,可保你一辈子吃穿不愁,锦衣玉食,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云舒扭头问她,“福气?这么好的事,为何不让云艳妹妹嫁已往?再说,我可以没有这样的福气,我也不需要这样的福气。”
转而问程令郎:“不知道程令郎是想我嫁给谁呢?”
程令郎笑眯眯的说道:“虽然是我堂弟,”
“你堂弟?你堂弟不是不能人道么?”云舒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嫁已往守活寡?”
无人发话。
看来各人知道啊!
云舒的视线最后落在陆运发身上,“爹,你觉得好么?”
陆运发面色涨红,低低垂下眼眸,不敢与云舒的眼神对视。
在这件事上,他无能,他愧对女儿。
“娘?你呢?”云舒又问。
李兰芝将脸转到一边,不说话。
“所以,你们是为了云浅,将我卖给了二叔一家么?”云舒轻轻的问道,没有大吵大闹,只有风轻云淡地询问。
众人缄默沉静。
云舒了然。
她爹娘能被二叔一家威胁的,无非就是云浅的未来。
至于陆老太太,没有儿子是她拿捏李兰芝最好的把柄,仅这一个把柄,就能把李兰芝掌握的死死的。
云舒心尖微微发颤,本就因为严寒而苍白的脸,此时越发苍白。
一双如清水般漂亮的眸子,也黯淡下去。
“要是我坚决不嫁呢?你们计划把我怎么样?”
“云舒!”李兰芝哭丧着脸,徐徐走到云舒面前,双手握着她的双肩,“云舒,我的孩子,你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也舍不的。可是……你大姐她,自从你姐夫失事后,你大姐的日子就欠好过,而且她另有两个孩子,日子艰难你是看在眼里的。云浅呢,她还小,她……更况且,你也心疼心疼娘,好欠好?娘没有儿子,只有你们三个女儿,只有你们可以依靠。云舒,娘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娘相信,只要嫁到程家去,你一定会比在陆家生活的更好。不缺衣少食,不用起早贪黑的忙碌,只管放心做一个富家少夫人,伺候好相公以及公婆就好。程令郎也允许,他也会照应你的,嫁给这样的人家,娘也放心啊。”
从云舒懂事开始,她就知道,在李兰芝心里,她总是不如云若听话,不如云浅灵巧。
香巧总是笑话她,是因为她是老二,不得人疼。
稍有不如意,李兰芝对她又打又骂。
在她照旧小孩子的时候,她就要随着爹肩负着家里的生计。
而李兰芝作为娘,作为母亲,她的眼里只有大姐和三妹,从来没有她。
有她的时候,就是跟她要钱的时候。
偶尔对她的体贴,都是因为她关系着家里的生活大计,关系着云浅未来的时候。
可是如今,为了云浅,她照旧被她轻易的抛弃了。
多年未曾伤痛的心,此时犹如冰渣子落在上面,一片酷寒。
云舒面色淡漠,徐徐的将李兰芝的手推下去,摇摇头,掷地有声的说:“我不嫁。”
“云舒?”李兰芝不行置信的看着她。
如果她不嫁?
那……
云浅怎么办?
她怎么办?
“云舒女人,这可不是你说了算哦,看看这是什么?”程令郎扬扬手中的工具。
云舒一眼就看见了,那是——
她的身份文书。
连她的身份文书都已经交给别人了。
一小我私家要是没有身份文书,她那儿也去不了,如果被官府查到,照旧相当麻烦的事。
为了让她出嫁,这些人还真是……
云舒暗自讥笑,今后以后,她就没有家了呢!
倏尔低眉浅笑,那笑没有温度,寡然淡漠。
那一双眸子,如平静的湖泊,波光粼粼中带点决绝的漠然。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纵然身着布衣素群,发间只有一枚简朴朴素的簪子,也掩饰不了她周身的气度。
淡然幽静,清隽高洁。
程令郎微微眯起了眼。
云舒退却一步,对着李兰芝就跪下来,规行矩步的行了个大礼。
随后又跪到陆运发跟前,依旧行了个大礼,“爹,女儿跟您离别,望您日后珍重。”
平日里灵巧听话的孩子,此时现在满身都如笼罩上一层淡淡的薄雾,让人看不清。
陆运发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喉咙发紧,他想伸手将她扶起来,但手上放佛有千斤重,抬不起来。
随后,若无其事的对程令郎说:“这位程令郎,希望你说到做到,我们走吧。”
头也不回的上了轿子。
程令郎有一刹那的怔然,原以为她会挣扎很久,没有想到一看见他手中的身份文书,云舒立即就转变了态度,顺从了他的来意,决绝的跟家人离别。
随后想到什么,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自得的笑。
轿子平稳的的穿过街道。
云舒轻轻撩起轿帘,看向这个她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街道。
人群中,有一人皱着眉头看向轿子里露出的那张脸,最后若无其事的紧盯着轿子离开的偏向。
最后,轿子落在了县衙的一处院落里。
云舒被请到了一个房间,程令郎正金刀大马的坐在梨花木桌旁,看着手中的锦盒。
云舒自然的坐在他劈面,镇定自若:“程令郎,我们谈一笔买卖,如何?”
“买卖?”程令郎轻瞥她一眼,“说来听听?”
“我请医生治好你的堂弟,你把我的身份文书还给我。”
程令郎讶异的抬眼,视线落在她清水一般的眸子上,随后笑了,笑的意味深长,“云舒女人还认识医术高绝的医生?”
云舒眉眼微动,径自去拿桌上放置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若无其事的取下面纱,面纱下肌肤莹白如瓷,琼鼻精致,唇如花瓣,饶是见过不少美人的程令郎看的都是一愣。
面纱下的真容,果真如他想象一般,绝色清丽。
而云舒微微一转脸,露出了脸颊上,梨涡旁那一片有不少红点的地方,红点的顶端还依稀可以看见冒着清水。
程令郎一怔。
云舒见他怔然的神色,微笑淡定的说:“我在鄢陵呆的时间,究竟比程令郎长。”
程令郎盯着猛然泛起的那一块的红色疤痕,眼睛微缩。
可惜了,太可惜了。
一张如此绝色的脸,就被这红肿给破坏了。
程令郎心里恰似突然多了什么工具,沉沉的,淡淡的。
“程令郎,如何?”
程令郎细致的眼光再一次掠过她的脸,深吸一口气,“不如何。”
云舒挑眉,她懂了。
陆云峰的事,这一次其实就是冲着她来的,以人心为战场,以人性为利剑,顺利将她网进他早已设好的网里。
目的,或许就是拿到她的身份文书,将她牢牢控制在掌心。
云舒淡淡的笑开,笑容洁净,只有眼尾处带着一丝狡黠,“希望能如你所愿。”
随即,云舒离开了房间,轻飘飘的走了,脚步不带一丝停顿。
程令郎眉尖紧蹙,他怎么觉得有什么差池劲呢。
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又能奈他何!
晚间,今日的夜很黑,黑的不见五指。
冷,很冷,还吹着凛冽的寒风。
云舒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休憩。
一点轻微的响动之后,一道修长的身影,从窗户翻进了云舒的屋子。
“来了。”慢吞吞。
“云舒女人。”来人语气特别敬重。
“昭敏那边,可好?”
“我们的人一路照看,一切都好。”
“替我去查一下,这位程令郎的来历,他是受何人指使?”
“是,那女人这边?”
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吹的云舒面上的面纱不停翻动,云舒指尖轻轻敲击在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好一阵才道:“算了,别查了。这样,你去秦府把雪乐接出来,两日后,在城外十里坡等我。”
“云舒女人?”
“我要去京城。”
“是!”
话落,那黑影就消失在夜色中。
云舒懒散的站起身来,将窗户关好,才上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