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以后,夜幕深沉,月晦星稀,只有春虫和蛙鸣此起彼伏,奏着欢快的乐章。黑黑暗的王官庄大院,只有正堂和几处门房有微弱的灯火,世界在甜睡。
朦胧的月光下,打谷场西侧的棚户一片死寂,只有西北角和西南角有两处灯火,也只有这里传出说笑声,显出一丝生气。
这些长安囚徒很老实,看守们很轻松,也很松懈。
槛房是一排直线,门窗正对着打谷场,一片开阔。两处监视点正好把住两头,只要从开启的窗牗中往外瞟一眼,槛房门外就一览无余。
虽说是夜晚,但月光照在打谷场上,槛房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脱监视。
就算是囚徒们有通天本事,能够打开门锁,躲开两侧的监视,谷仓偏向另有一个2丈高的望楼,俯瞰整个棚户区。望楼与南北两处监视点组成一个三角形,槛房就是三角形的那根弦,是不行能逃脱的。
偏僻之地,没有钟漏报时,月亮稍稍偏西的时候,一处棚户的顶子稍微动了动。
这个时候,正是人类最困乏,精神最萎靡的时候,加上这些日子囚徒们越来越虚弱,没人认为长安客有逃跑的胆子和体能。现在,大部门盐贼看守都在呼呼大睡,勉励支撑的,也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很久才会向棚户区看一眼。
所以,棚户顶子的轻微蠕动没有引起任何反映。
如果看守们走到近处视察,一定会大吃一惊。风吹雨淋,年久失修,茅草屋顶有多处沤腐,这本屡见不鲜。
但是这一处沤腐,足有面盆巨细,而且有一根支撑草顶的竹龙骨,也已经被湿润的茅草浸软,虚虚的联在一起,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这个难以觉察的漏洞,居然因为一场小雨,被敏锐的仆人孙传景觉察了。不能不说,长安客运气极好,今年的春旱很严重,恰恰在前几天下了一场小雨,给了长安客发现漏洞,和逃脱牢笼的时机。
现在,窦乂攀附在房梁上,正一点一点的把腐草抠下来。他必须十分小心,不知道几多双眼睛盯着这里,只要有一只发现异常,那么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一定要逃出去,哪怕是为了仆人孙传景的忠诚。
一连3天,孙传景每日只喝一口粟米汤,勉强维持着他虚弱的生命。老孙把粮食都留给了窦乂,只为了窦乂能够多积攒一点体力,多跑几里路,多一分活命的希望。
也是这个孙传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来,把老主人扛到房梁上,然后就委顿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窦乂行动很慢,一只手攀着房梁,维持身体平衡,另一只手掏着腐草。他行动很慢,如同蚂蚁搬迁一般,宁可慢些,也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响动,不能让外面察觉到任何异常。
这是窦乂所长,尽管别人把他吹成当世陶朱公,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心智过人。他的一生,见过太多智慧过人之辈了,无论是官是商,这些人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不,生存下去最重要的品质,并非心智,而是耐心。克制住心中的惊骇,躁动,畏缩,自尊,直面现实,这就是耐心,这就是活下去最基础的原理。
只有在世,才气掩护家族,掩护窦记,才气缔造真正的辉煌。
现在,他又一次面临着生死关头,他知道,无论盐贼拿不拿到财帛,自己都难逃一死。自己这次带的人太多了,留自己这些人活命,是不须要的风险。如果自己是劫匪,也会杀掉所有人,跑的远远的。
窦乂花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在茅草顶上掏出一个脸盆巨细的洞,透过这个洞,他看到阴森森的夜幕,看到了星斗,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略带牛粪味儿,却让他感应了生命的美好,精神居然一震。
室中的孙传景低低的欢呼一声,窦乂低头看了一眼下面,孙传景虚弱的说道:“窦公,小心在意,若是在房顶被觉察了,就回来,无妨。”
窦乂明白,老孙一定会扛下逃跑的罪责,掩护自己。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虚的,他明白孙传景的心,他低着头说道:“家里的事情你放心,你要活下去,无论怎样都要在世,在世,就有希望。”
孙传景呵呵的笑起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说道:“窦公在世,孙某才值得。”
窦乂不再多言,转过身,扒住竹龙骨,头徐徐探出了房顶,向四周视察。
上视线开阔,可以看清夜幕下的三处灯火,呈三角形把他夹在中间,十分倒霉。屋顶呈人字形斜面,这个出口正幸亏面对打谷场一面,如果是白昼,他一露头就会发现,基础就没有逃脱的可能。
问题现在是夜晚,在夜幕之下,他容易和屋顶茅草融为一体。两侧的监视点,因为视线受阻,不容易看到他这个位置。而谷仓的望楼,又距离过远,如果他足够小心,而看守又懈怠,他有可能躲过看守的眼睛。
他转过头,视察背后的形势,窦乂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一生勤俭,并未被声色犬马拖垮身体,现在依然如同壮年人一般强壮,目力也极好。
屋脊距离他的位置约莫3尺,这一段是最危险的,因为他直接袒露在望楼之下,尽管有夜幕掩护,行动稍大一样会被觉察。
翻过屋脊,就进入了反斜面,这间棚户的后面是一条小路,劈面照旧棚户,而且无人居住。只要他顺利进入棚户区,层层叠叠的棚户遮挡,上面就不容易发现了。
要害是院墙,虽说院墙不高,但他只要攀援,照旧容易被觉察。
孙传景告诉他,他视察到院墙的西北角,有一颗大榕树,攀着这颗榕树就可以翻出墙外。窦乂却不记得,但这个时候他只能相信老孙,这家伙是最倔强的一个。从一开始就想着逃跑,对地形的视察,自然也比别人精细些。
窦乂视察了很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才缩回来,冲下面说道:“老孙,我要走了,保重。”
孙传景笑道:“一路顺风。”
到了这个田地,这家伙另有心思说笑,看来已经存了必死之心。窦乂狠了很心,又一次向外探出了头,这一次,他先伸出了双臂,抠住了还算结实的草顶。
若是在平时,他略一用力就能出去,但是现在不行,那消息太大了,纯属找死。他只能徐徐向外蠕动,一寸一寸的挪,尽量伏低身形,与屋顶融为一体。
顶草十分虚浮,很难吃住他的体重,他实际上是靠双臂按住草顶,借着这点力向外蹭,这也在泯灭他不多的体力。
不外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拼尽全力,挣扎着向外挪。正当仲春,天气凉爽,他又只有一件中衣,但是汗照旧在他额头流淌。他太虚弱了,一用力就会冒虚汗,气喘吁吁,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喘不外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足终于离开了草洞,他俯卧在草顶上,大口的喘着粗气,不敢转动分毫。他知道,他现在已经彻底袒露在贼人眼皮底下,任何大的行动都是找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呼吸稍微顺畅了些,他扭过头向望楼偏向寓目,他不敢抬头,只能贴着草顶,大致看的明白,望楼的灯火中一片寂静,要是贼人睡着就好了。
他的心略微定了定,开始向屋脊出挪动,由下向上,虽然也很吃力,但总算比翻出草洞要省力些。但心里的紧张,却越发严重,他的精神都泛起了模糊,有那么一时,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大叫,向他冲过来。
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镇定下来,一点一点从屋脊翻下反斜面。
终于伏在了反斜面,有屋脊遮挡,袒露的危险小了许多,他终于长出一口气,翻身仰面躺在草顶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看着月亮,他预计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离天亮另有一个更次,如果他不能在这一个更次中走15里,来到大道上,贼人有脚力,很快就会追上他。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疯了,这次出逃怎么也看不到乐成的希望,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用最大的毅力克制着心中的软弱,略略喘息,就开始沿着屋顶反斜面向下攀,终于扣住了屋檐。
向下看,棚屋虽然不高,也有近丈,算上人的身高,至少要跳3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禁得住这一下顿挫,究竟自己也是50了。
迟疑了一下,他看到了地上的泥泞,心里下定了决心。刚刚下了雨,地面湿陷,总比冬日冻的硬邦邦的强,到了这个田地,只要冒险一呈。
幸亏这一面没有人,他小心的攀着房檐顺到下面,等身体完全悬空,他一狠心跳到泥泞里,顺势打了个滚。足胫一阵剧痛,他差点叫出来,他抱着右腿靠在棚壁上,死死咬着牙,痛的脸都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