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首面

　　前世，贺老夫人突然昏厥，药石不灵。

　　宗子贺敬樟辗转托人求了圣喻，请来御医，从贺老夫人发黑的指甲上找到症结所在，开了方子，命人速速抓药。

　　方子上的一味药——博落回，实在难寻。

　　那御医道，博落回必须是一尺高的青苗，方能促效。可其时正月末，天寒地冻，博落回没有发芽，纵然得来，价钱自是不菲。

　　医生人田氏掌家十余年，明里暗里贴补了不少银钱给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早已掏空了贺府。

　　如今要高价购置博落回青苗，她比谁都着急。

　　一日，田氏的弟弟田富贵又上门要钱，田氏正在气头上，就数落了他一顿，道出了近日的难处。

　　那混子在权贵多如牛毛的长安城浪荡至今，却平安无事，倒也有几分歪智。

　　他一听，瞬间来了精神，“用火山茼取代不就好了！”

　　确如他所言，博落回和火山茼长相相似，药效相近，但价钱，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皆因火山茼四季常绿，稀松平常。而博落回春末长苗，夏末落叶，实在难养。

　　所以，买不起博落回的普通人家往往用火山茼取代。

　　谁也没想到，簪缨世家——贺府竟然也如此做！

　　田氏买通了府医赵郎中悄无声息换成了火山茼。省下的那笔银钱便入了她的小金库。

　　两天后，贺老夫人悠悠转醒，自此也落下了头昏目眩的毛病，不到一年，便病逝了！

　　贺府开罪败落后，贺其施多方辗转，寻求救人法子。

　　却意外撞见流落街头的赵郎中，得知了这一桩隐秘。

　　原来贺老夫人头晕目眩，正因那火山茼与她常年服用的养神丹相克，毒发所至。

　　而那时，贺其施全副心思都在赵廷啸身上，压根儿就没有体贴过贺老夫人的病痛。

　　……

　　想起两世都疼惜她的祖母，贺其施满心愧疚，“祖母，施儿绝不会让此事再次发生！”

　　越日，贺其施便寻了个借口，搭车出了府，直奔城西的宜春苑。

　　这会子简直没有博落回青苗，但宜春苑有一口汤泉，常年不停，四周的苗木四季常绿，尤为稀有。

　　想寻一株博落回青苗确实难，但在汤泉四周种上几颗种子，命人好生照看，快些发芽，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儿。

　　“小姐，小心！”

　　突然，车身侧倾，贺其施急遽抓住了车棱，这才堪堪稳住。

　　随行的春兰没有拳脚功夫，直直撞在了车座上，痛得直哎哟。

　　缓过神，才发现帘子外，喧闹异常。

　　贺其施掀开帘子一角，直接愣在了就地。

　　眼前，横七竖八停了十余辆马车，式样精致，皆是京中闺秀所乘。

　　几个斗胆的小姐在侍女的搀扶下下得车来，冲中间的一两青幄油车福了个礼，眉眼带笑，又带一丝羞。

　　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小女见过令郎，小女是兵部邢侍郎之女邢嫣，得知令郎今日巡街，特意前来相迎！”

　　巡街？

　　相迎？

　　这里是朱雀街！

　　重生前，贺其施便知，朱雀街每次万人空巷，皆因他当值巡街！

　　虽然，这样的局面，只有“妃子笑”才……

　　贺其施还没回神，只觉车身一晃，四周的女眷潮水般涌向了中间的马车。

　　只见那辆青幄油车掀开了帘子一角，伸出了一只白玉素手，指节修长，握一柄折扇。

　　贺其施禁不住浮想联翩，这样的玉手，用来抚琴，绝对能奏出世间最醉人的曲子！

　　“在下多谢诸位小姐！”

　　声音温润里夹着一丝笑意，恰似东风掠面，众位小姐皆醉酒了一般，脸颊泛红。

　　“令郎，就让我等目睹一次玉容吧！”

　　玉容？！

　　倒不夸张，前世，一次宫里设宴，十岁的他竟让天子宠幸的冰美人一见，难得露出了笑颜，自此便有了“妃子笑”的雅号。

　　“好美啊！”

　　随着周围的惊叹声，贺其施瞅了已往，才发现一袭白衣的他早已出了马车，长身玉立，眉眼如画，嘴角浅笑，恍如谪仙，说不出的儒雅、俊逸，令人见之忘俗！

　　贺其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不得不认可，他，国公府世子左沐昔，比忠勇侯府世子赵廷啸，悦目多了。

　　此时的左沐昔一眼便看见了立在车辕上的贺其施，只见她一身绿衣，肤若凝脂，眉眼清冷，淡淡扫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全然不在意。

　　“令郎，家兄近日得了一盆名花，不知令郎可有兴趣，来鄙府一观？”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令郎别理她，下月兴龙寺庙会，令郎可有闲暇？”

　　……

　　听着众小姐的邀约，贺其施无语望天，如今世风都这般开化了？

　　“啊，救命！”

　　随着一声惊呼，人群突然骚动起来，站在车辕上的贺其施，遥遥看见一匹烈马奔了过来，马上的红衣男子摇摇欲坠，似睡似醒，压根儿没有拽缰绳。

　　一众小姐马上吓得花容失色。

　　早前众小姐为了一睹左沐昔玉容，刻意将马车横在路上，阻了他的道。

　　不想马车越挤越多，这会子，里面的马车往外冲，外围的马车往前挤，平日流通无阻的朱雀大道此时却乱成了一锅粥，呼救声、呵叱声、哭喊声响彻天际，局面一度失控。

　　眼看烈马就要撞上外围的马车，左沐昔眉眼紧蹙，暗道欠好，急遽付托身边的侍从拉住那匹惊马。

　　可侍从早前怕左沐昔失事，皆围在他左右，这会冲出人群，定要费一番功夫。

　　下一刻，左沐昔发现眼前飞过一道绿影。几个起落，绿影停在烈马不远处，脚一抬，一根棍子直直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打在马腿上。

　　只听那马匹嘶鸣一声，斜冲了出去。

　　连马带人，直直栽进了道旁的一座园子里。

　　园门门额上的“雅苑”牌匾被震得晃了两晃。

　　众小姐方恢复了常色，唏嘘不已。

　　这才发现个个发髻散乱，妆容已花，裙裳凌乱。她们生怕被心上人发现，急急钻进马车，敦促车夫离开。

　　街边恰巧赶来一位玄衣令郎，一手持笛，撩了下眼前垂下的一缕黑发，看着雅苑里隐隐约约的红衣，戏谑道：“早上刚出香粉堆，得，转一圈，又进去了！”

　　看着从身边驶过的一辆辆马车，又瞪了眼那辆青幄油车，气鼓鼓道：“这世间，只有美人和本令郎，不能负！”

　　此时的左沐昔终于得闲，转身去寻停在道旁的那辆马车，以及马车上的绿衣女子，早没了踪影。

　　那个玄色身影，却一个纵身闪进了马车里。

　　等左沐昔的马车行远了，道旁的一辆马车才放下了帘子，一个娇音恨道：“就她？嗬，竟然入了令郎的眼，那就别怪本小姐狠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