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袖招的一处小楼内,李仲林和范贤等了一刻钟,一名穿着青色布袍的主事才姗姗来迟。
外交事后,李仲林开门见山道:“刘主事,我们需要查阅宣和五年到宣和九年之间的官奴售卖纪录,还望行个方便。”
刘主事笑容满面,眼底却带着一丝戒备:“红袖招不归靖安司统领,既然要查纪录,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是否方便给在下交个底?”
李仲林笑了笑:“我虽然可以说,就怕你听了,会有麻烦。”
刘主事的脸色微变,想了想,笑道:“那就不听了。请随我来吧。”
将两人引到一间书房,主事唤来下人付托几句,不多久,几名下人鱼贯而入,捧着厚厚的纪录放在桌上。
“在下另有事要办,就不延长两位查阅了,告辞。”刘主事说完,脚底抹油地离开了书房,还不忘体贴地将房门合上。
范贤这才忍不住问道:“查阅官奴买卖纪录,莫非是因为韩小柔?可孟府管家不是说……”
李仲林随手拿过一本纪录翻阅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烂赌鬼的女儿,能想出借前朝野史来启发孟贵妃?”
宁康的黎民识字率并不高,况且就算识字,寻凡人家的女儿基础没有时机接触到前朝野史这样高端的书籍,能看懂《女诫》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孟府的管家不知道他们在宫中的贵妃处已经了解到某些信息,更不知道李仲林会使用望气术,否则绝不会撒出这种看似死无对质,实则漏洞百出的假话。
范贤名顿开:“原来如此,因为识字而且才学水平不低的奴婢,只有被贬为官奴的犯官眷属才有可能。嗯,英雄所见略同。”
李仲林斜瞥了他一眼,将一本纪录丢了已往:“快资助。”
其实孟府管家不仅在韩小柔的来历上撒了谎,甚至可能知道宫女的去向。
韩小柔有极大可能性还在世,被拘禁在某处。否则不会在李仲林试探地怀疑韩小柔已经被杀时,管家面色惊惶,但真实情绪反而是松了口气。
但在没有真凭实据的前提下,无法对一位六部尚书家的管家动手。
纪录中的纪录并不详细,仅有姓名、年龄、身世来历和买家的名字,但对查案来说已经足够。
两人飞快地翻阅着纪录。
一个时辰后,屋内的光线昏暗下来。
李仲林放下手中最后一本纪录,失望地叹了口气。
“怎么会没有韩小柔的纪录?”范贤将手里的纪录翻得刷刷作响,“也许你的想法是错误的,韩小柔就是个聪慧过人的普通民女,进宫后自学成才。”
李仲林又斜瞥了他一眼。
适才是谁说英雄所见略同的?兄弟,你无耻的样子很纷歧般啊……
“不,我有预感,韩小柔的来历可能没那么简朴。”李仲林揉了揉眉心,“甚至庞大到尚书府的管家要用说谎掩盖,而官奴买卖中居然没有纪录。”
范贤一筹莫展:“那就麻烦了,照旧回衙门求援吧。”
“先不急,走,碰碰运气去。”李仲林伸了个懒腰,起身向外走去。
……
潇湘别院外。
范贤狐疑地看向身旁的同伴:“你确定你说的是碰运气,不是碰花魁?”
李仲林懒得理他,对门前的小厮说道:“靖安司办案,开门,我要见香君花魁。”
小厮很硬气。
来找我们花魁娘子的高官多了去了,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客人,对不住,我家花魁娘子今天身体不适,不打茶围了。您上别家去吧。”小厮假笑着说道。
范贤黑下脸,想要发作。
但看了看往来的王侯将相,忍下一口气。
李仲林冷笑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了已往。
小厮慌忙一把接住,目光挣扎中,恋恋不舍地将银子递了回来。
“客人,娘子她今天真的不舒服,院子里没开茶围,我就是给您通报也没用啊。”
范贤怒道:“那着院子里的边炉味,另有嬉闹声,是在做什么!”
小厮苦着脸,想说“因为娘子今天馋了,所以和姐妹们一起打边炉,就不想上班了”这样的话,但实在太没牌面,说不出口。
“吵吵什么呢!”院门推开一道漏洞,露出半张少女的俏脸,没好气地说道。
下一秒,院门大开,少女惊喜地蹦了出来:“是你们!”
拉着李仲林的衣袖,欢快地跑进门去,口中喊着:“香君姐姐,你看谁来了?”
小厮瞠目结舌。
范贤望着李仲林的背影,心头微酸,瞪了小厮一眼,随着走了进去。
李仲林被少女柔弱无骨的小手牵着,一阵心猿意马。
这女人是……哦,昨天旁边那桌的侍女,穿上衣服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差池,应该说没穿那种少儿不宜的纱衣……
夜色正浓,屋内已经点起了灯火。
一群素面朝天的女人们正围坐在两张圆桌前,嘻嘻哈哈地吃着边炉,也就是暖锅。脱去了霓裳,她们也不外是二八年华的小女人,生动可爱,贪吃爱玩。
下一秒,李仲林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香君花魁吸引。
花魁娘子今日只略施粉黛,但姿容依然色泽照人,是那种纵然在万人群中,也只需一眼就能脱颖而出的美人。
有的女人,生来就有种超凡脱俗的美……好比温柔可人的沈小姐,好比英姿飒爽的陆滢儿,另有眼前娇柔妩媚的香君花魁……李仲林暗自想道。
用前世的话来说,就是“她们都是我老婆”,嘿嘿。
“好香!”随后进来的范贤盯着边炉,喉头转动。
片刻后,李仲林和范贤捧着碗筷,眼馋地盯着锅中翻腾的肉片。
“咳咳,我们忙了一天办案,还没用饭,见笑了。”李仲林说道。
香君花魁莞尔一笑,脸色微红:“院中姐妹难登风雅之堂的一点小嗜好,承蒙两位不嫌弃,就请随意吃吧。”
花魁娘子说的“难等风雅之堂”是真的,神都上层权贵的饮食习惯是考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暖锅这种乱炖的方式,只能是平民黎民的喜好。
两人饥肠辘辘,对香气扑鼻的暖锅实在没有反抗力,便不再客气,开怀大吃。
花魁娘子曲意投合,群芳围绕,又有女人捧来酒壶,倒上香醇美酒。这顿暖锅吃得宾主尽欢。
酒饱饭足,香君付托侍女们撤下杯盘狼藉,送上清茗,又让舞姬们准备歌舞。
李仲林忙制止道:“歌舞就不必了,我们来是想请香君女人帮个忙。”
花魁娘子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盈盈看过来。
李仲林忍住心中悸动,说道:“香君女人,是宣和八年进的红袖招吧?”
香君花魁的笑容稳定,点了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李仲林顿生一阵怜惜,又不得不硬起心肠,说道:“那香君女人可记得,你进红袖招的前后,有没有一位叫韩小柔的女子,被贬为官奴送到红袖招发卖?”
“我记得,有的。”香君温婉所在颔首。
“无妨,红袖招年年发卖大量官奴,女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李仲林愣了片刻,猛然站起:“你……你说什么?”
“我记得有这位女人,是和我一同到红袖招的,那时我们都还年幼。”
“太好了!那你知道她的来历吗?”李仲林急遽问道。
香君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没有回覆,而是反问:“这位韩小柔的身份,对李小旗办案很重要吗?”
李仲林飞快地啄头:“重要,很重要!”
“那,我算不算帮了李令郎一个大忙?”花魁娘子眼波流转,悄然变换了称谓。
“那虽然,算我欠你小我私家情,下次有事尽管付托,只要力所能及的一定帮你。”李令郎拍着胸脯许诺。
“令郎真好。”香君轻笑。
随后,花魁娘子的脸上浮现出莫名的庞大神情,怅然说道:“韩小柔并非原名,她的原名叫做韩芜,是当年的大儒韩运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