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昂垂首答道：
“鉴川公明察，晚生为教谕，本只督管县学。这延陵书院，中溪公重建时，是自择生员俊才，置于其中，亲临讲学。厥后县令不甚注重书院，便由书院自行聘人治理。择生之法，一是考试，二是推荐。钱知县上任后，本有意自督书院，却因倭寇连年危害，一时无暇，便嘱我代管。
“这魏化麟，是书院的高格在三个月前推荐来的，说原是江阴土著，与他为幼年挚友。怙恃经商，少时远赴异地。厥后怙恃病死，因思乡心切，便独自归来。愿意进书院增长学问。情愿给书院捐献巨资。
“晚生一来主责在县学，对书院之事，难以琐细探查。二来见这魏化麟，人品尚可，谈吐不俗，虽未经考试，却似并非只知钻营的庸生，又系有人推荐，招进书院，不违养才本意。就同意了。
“却不意失察，竟是贼人，险些害了明公性命，实是晚生莫大之罪愆！”
燕疏云在旁听了他这一长段话，心想：
“这姓陈的倒是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听他这般说法，倒似钱知县的责任还比他大些。这魏化麟给书院捐献巨资，多数是进了他的腰包。”
王崇古点颔首，道：
“如此说来，逸轩也并无大责”。
他眸子里微微射出嘲意，接着道：
“那魏化麟捐献的巨资，想必不在逸轩家中吧？”
陈文昂听了此言，脸色涨红，身子微微发抖，拱手弯腰向王崇古做了一个深揖：
“王大人，卑职虽粗疏糊涂，却也不是贪渎无良之人。魏化麟捐献的巨资，卑职已尽数用于购置书院之院田，田契俱在，大人如若不信，可令人调取检验。”
王崇古听了倒是有些欠美意思，微笑道：“如此甚好。我知逸轩不是那等人”。
随即又皱眉问道：“只是那高格如今何在？”
陈文昂正要回覆，燕疏云在一旁说道：
“我刚刚在这书院东边厢房前的院子里见到一人的尸体，莫非即是这个高格，只是这魏化麟到那个院子里曾叫呼平甫，却不知是否同一人”
陈文昂忙道：“平甫即是高格的字”。
转头便叫一个儒生带两个兵去那边院子搜寻高格尸体。
他们说话间，有衙役进来搜索那死者身体，从其贴身衣物的内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上面有些风物图样，还绣着“赠石田松君”几个。把手帕递给了陈文昂，陈文昂又转呈给王崇古。
王崇古皱眉道：“这似是倭人的姓名。”
燕疏云疑惑道：“这似乎就是汉人姓名，姓石，名田松。”
王崇古摇头道：
“女侠有所不知。这石田是倭人的姓，昨夜我们抓的倭奴俘虏中便有一人姓石田。”
燕疏云心想：“又怎能判定必姓石田，也可能就是姓石。”
王崇古见燕疏云脸上心情另有些不以为然，便笑道：“这手帕上所写赠语，直呼姓名，似也非华人民俗。”
燕疏云微有赧色，心知他说得有理，自己于名讳称谓上的敏感确实远不如这些文士官员。
她点颔首，为掩饰尴尬，说道：
“想来这个魏化麟必是和倭寇勾通，混入城中书院，做内应。只是见城防甚严，无隙可乘，才一直未动手。
“昨胰ㄒ被痛歼，今日又听闻大人要来造访书院，便到城外，联络石田松。两人伺机联手刺杀。只是未料被我撞破，奸谋才未得逞。”
王崇古点颔首：“女侠分析恰当是不错。”
燕疏云皱眉道：
“我起先只道这魏化麟是被这石田松跟踪，不成想他竟是同谋。难怪这两人进了药局西面那条巷子后，却是石田松先出来，潜到书院。他们必是在巷中商议过。”
说话间，兵士已把石田松的尸体抬了出去勘验。断臂的魏化麟也已被放在担架上，有衙役询问把魏化麟安置在那边，王崇古身边文士道：
“这贼子重伤在身，若关在县衙牢房，只怕难以支撑，不如先安置在察院便堂后亭旁的仆役房中，待审问明白，再行发落，明公以为如何？”
王崇古点颔首。兵士便把魏化麟也抬了出去。又有人来冲洗地上血迹。去东院搜寻高格尸体的三人，来回报已找到尸体，已寻仵作验尸，找家人报丧。
王崇古见庞杂之事稍定。向燕疏云问道“请问女侠如何称谓。”
燕疏云将姓名告诉了他。又将今日跟踪魏化麟和石田松的经过讲了一遍。
王崇古点颔首，又是不住称谢，说道若不是燕女侠机敏，撞破歹人奸谋，则崇古今日定然性命难保，救命之恩不知如何相报云云。
燕疏云见他不停称谢，却也不请她到大厅里坐一下，喝杯茶。只站在门外空说，心中难免微微生气，又有些可笑：
“这王崇古相貌雄壮，怎得行事如此小气。我救了他的命，他便请我到大厅里坐一坐，喝杯茶，又如何？”。
又想“本女人倒也不稀罕他请，他便请我进去，我还不去呢。”
她却不知这也怪不得王崇古，这延陵书院大厅供奉的乃是春秋时吴国大贤季扎的牌位，儒士进大厅，自需行祭拜之礼。
虽说明朝民风开通，女子行动禁忌不多，王崇古也非死板腐儒。只是请燕疏云这样的江湖女子进去，究竟没有先例。
王崇古又以为燕疏云这等女侠，心胸磊落，自不在乎这些俗人客套。
又何须让她进这等肃穆之地，反增羁绊，气氛尴尬呢。不意却招致误会。
燕疏云虽心中不悦，脸上不动神色，对王崇古道：“王大人，我另有一事疑惑，想要去询问这魏化麟，不知可否？”
王崇古道：“下官性命都是女侠所救，这魏化麟原也是被女侠制服，要问什么尽管去问即是。”
他指了指旁边的文士，对燕疏云道：
“这位先生，姓赵，名讳是一个乾字，乾坤之乾，字克柔，号毅斋。女人可随他去。”
这赵乾乃是他的幕僚。
王崇古又转头对赵乾道：
“毅斋兄，就由你带燕女人去察院。”
赵乾领命，燕疏云正要施礼告辞。王崇古突然问道“不知女人问完魏化麟之后，有何部署？”
燕疏云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受人之托，还要到武进把一件工具交给唐荆川先生。”
王崇古略带惊奇道：“女人要去找荆川？”
燕疏云点颔首，问道“怎么了？莫非这荆川先生脾气怪异，不见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