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毓秀与三爸的独子民安去尧山县二中报到,坐了好几个小时班车,栉风沐雨地赶到了看上去繁花锦绣的县城。
男孩子的优势这时完全凸显出来,毓秀的铺盖、民安的铺盖民安一根扁担挑了起来,从位于城关镇东边的汽车站一直挑到了位于城关镇西边的县二中学,足足3里多路。挑了担子民安走得更快,毓秀一路小跑才跟上。在高墙铁门的县二中门口,民安撂下了担子,一头一脸的汗水,白色棉笠衫已经湿透。民安并没有仔细审察县二中气派的大门,而是被大门屋檐下几个卖冰棒的小贩吸引了目光。
其中一个是瘸子,喊得悠长而有韵律:“冰棒……啰……白……糖……绿……豆……冰棒……啰……”
另有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睛的边瞎子,喊得短促而有力量:“冰棒呐,白糖绿豆冰棒呐!”
另外两个不吆喝,一看到主顾就背着木制的冰棒箱子迎上去。
两个不吆喝的小贩迎上来的时候,毓秀赶在了前头,难得语气温和地询问民安:“不累吗?跑得比骄傲的兔子还快……”
民安很委屈:“我怎么就成了骄傲的兔子?你不晓得,我虽然遗传了监生家的天生神力,但肩膀上的肉嫩,担子一放上去就痛得不行,为了减轻痛苦,只得尽量缩短挑担子的时间。”
“骄傲的兔子也不全都是贬义啊!好比讲我,想当兔子也当不了啊!”
毓秀讲的不是假话,一直以来,她都在追赶堂哥民安,但民安只要稍稍努力,就会把毓秀更远地抛在后面。
“所以讲,骄傲的兔子永远都是兔子,谦虚的乌龟永远都是乌龟……”毓秀一边叹息,一边掏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踮着脚擦拭着民安脸上的汗水:“你很想呷一个冰棒?”
“哪还用讲!县城的冰棒比镇街自制而且好呷,不是那种已经化了快一半的东东……”
民安一边讲,一边咂吧着嘴唇。
但是,他们哪里有钱呷冰棒啊!长这么大,他们只在镇街呷过一回冰棒,哪照旧萧爱国和翠翠请客。冰棒是班车从县城捎来的,用厚棉布层层包裹着放在木制冰棒箱子里,等主顾拿得手里,险些成了一滩冰水,不得纷歧股脑塞进嘴巴,哪怕是晚半秒钟,呷的就不是冰棒,而是货真价实的冰水!也因为冰棒化得厉害,萧爱国和翠翠才敢请客,原价一根5分钱的白糖冰棒只卖两分钱,一角钱的绿豆冰棒,只卖5分钱。
“我晓得你冇得钱,但是我有钱!就冲你帮我萧毓秀挑行李的份上,我请你呷冰棒!”
毓秀豪爽地嚷嚷,似乎想让整条街的上都晓得,她有钱,她要请民安呷冰棒。
“时香翁妈偏心,另外给了你零花钱!”
民安也嚷了起来。
二爸给他俩的钱全都缝在民安的裤腰带里,一共135块8角5分。其中60块钱是两人一年的学杂用度,70块钱是两人一个学期的伙食费,5块8角5分是零用钱,主要用来买笔、买墨水、买文具。凭据供销社的国家牌价,恰好可以买两支钢笔、两支毛笔,两支B1铅笔,两支普通铅笔、两瓶墨水以及两套圆规、三角板等文具,一分钱不多,一分钱不少。
“我的钱不是时香翁妈给的,是二翁妈给的。我原来计划不要,要了怕二翁妈一心要我接她的班当神婆。厥后我想通了,接不接班只由得我,由不得她,我不接班她还能把我捆起来接班?我又不是她的亲孙女,她打我得问时香翁妈同差异意,时香翁妈万一立场不稳同意了,还得问我的爸、我的妈同差异意,尤其是我爸的立场,只要是为了我,坚不行摧……”
毓秀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讲得喉干口燥,觉得呷冰棒的理由越发充实。
“不要白不要,所以我接过了二翁妈给我的一张钢铁工人……”
5元面值的人民币印刷着一名手握钢撬捅高炉的钢铁工人,许多人就用钢铁工人代指5元面值的人民币。
冒着冷气的完好白糖冰棒2分钱,绿豆棒冰5分钱,跟尧山镇街的同种商品比力,价钱自制得……简直是白呷啊!民安与毓秀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轻松,觉得县城究竟跟镇街差异,那么在县二中的生活,也会完全跟在尧山村学校差异……
望了望面前的33级台阶,县二中在民安与毓秀的心目中更是神圣。
“我们走吧……”
毓秀的声音充满情感。
“走……”
民安也充满情感地应道。
就当民安准备再一次挑起担子的时候,毓秀竟然呆住了。
一个男生正从高高的台阶上一蹦一跳地走下来,她发现,他简直就与自己心目中一直在期待着的那个男生一模一样……这是一个什么模样的男生啊:身材匀称,像河滨的白杨树一般挺拔;脚上一双白色的回力牌球鞋洁净得找不到一丝污垢;瘦腿裤,大地方流行的款式,一看就洋气;发型尤其是毓秀所喜欢的那种,一缕丝绸般的黑发在额上跳动,不细看还以为是一个短发的女生……他是有几分像女生,却并无一丝一毫的娘娘腔调,相反,整小我私家充满青春气息,像一匹雄鹿,在优雅的奔跑中蓄含着狂野的力量……
“你怎么了,萧毓秀……”挑着担子的民安回过头望着自己的妹妹:“是傻啦,照旧中了暑了,要不就是呷冰棒冻着了……”
男生很快就从台阶顶部下到了秀秀与民安站立的地方。他早就注意到了他们,他晓得,这一定是高一的新生,那么就是自己的同年级同学。他们自然不是二中初中部的结业生,因为他是,所以认识每一个初中部的结业生。但他搞不清男生与女生之间的关系,也许是一个地方考上的老乡,也许是同一个初中学校的同学,也许都不是,只是在汽车站遇到的同路人……有兄妹同在二中念书的,但这两个明显都是新生,同在一个年纪的兄妹险些没有……
“秀秀,萧毓秀……”
民安已经放下了担子,他已经相信,萧毓秀这是撞了邪啦!不是冒犯了尧山村的土地陈阿公,就是冒犯了尧山村的神婆二翁妈,要不就是冒犯了宗堂的孔圣人……
薛冰晔忍不住停下来问民安:“同学,你是这个女生的什么人……难道是兄妹……”颇有点羡慕嫉妒恨地瞅着民安。
眼前的民安虽然穿得朴素,甚至有点破烂,但一看就不是那种纯粹的农家子弟,他的气质就像校园里亭亭而立的白玉兰,大气而沉静,坚韧而灵动……
“你是哪个?”
民安觉得自己正在被挑衅,其实男生语气平和,而且一脸笑意……
“我也是高一的新生,歉仄,我不外是随口一问……”
男生没有停步,蹦跳着走下最后几级台阶,目光始终停留在秀秀与民安的身上。
“呸!没有礼貌的家伙……”
民安觉得自己是什么稀奇的工具,正在被一个自命为上等人的家伙挑三拣四。
“民安……”
秀秀的脸在极短的时间内红到了脖颈,但不是因为羞涩,而是羞愧。民安现在的体现明显在及格分数线之下。无论如何,他不应该如此看待一个并没有恶意的未来同学。
“你好,校花……”
薛冰晔基础就没有在乎民安的挑衅,给了秀秀期待中微笑与欣赏兼备的一瞥。
“我不是……”
唯独“校花”这个称谓不是秀秀期待的。她一直将自己看成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外的女生,卖洋火的女人,替白雪公主捧着裙角的女孩,未来的子玉、明玉,或者岫玉……
“欸,我说你对我的妹妹说了什么……如果你想欺负我的妹妹,那好……”民安安放下担子。
“民安……”
秀秀觉得无地自容,甚至不敢去拉扯民安的衣袖,因为她无法坦然地在这个热情、青春的男生面前面对民安的粗鲁。
“校草……”
这个词自动从薛冰晔嘴里跳了出来。
面前的这个男生萧民安虽然有着莫名其妙的神经质,但是南方人中难得一见的高个子,而且浓眉大眼,性格质朴,当得起校草这个称谓。
“么子……”
民安没有听明白“校草”这两个字,但很显然,他很排斥面前男生的淡定和天生的优越感。
“薛冰晔,”谌婉儿突然闯进了秀秀与民安的视线,这是一个与秀秀、民安的质朴完全格格不入的女孩:“薛冰晔,你去了哪里?你不是说过要做一个住校生的吗……怎么,被学生宿舍的恶劣条件吓退了吧!我就说过,那简直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
民安已经无法对女生的武断与主观做出任何评价,虽然他们还没有报到,更没有进过团体宿舍,但从县二中整体的高峻上可以判断,他们即将入住的团体宿舍比尧山村的木板屋与土砖房要好上10倍。
“我们走……”
这回是毓秀提醒民安。
因为谌婉儿的泛起,薛冰晔正在离她的期待远去。薛冰晔不外就是薛冰晔,虽然在某些方面超然于一般的男生,但并不就是她心目中早就鲜活地存在着的男神。
“你认识他们……乡下考进来的学生……”
谌婉儿完全是漫不经心地与秀秀与民安对视了一眼,然后吊着薛冰晔的胳膊,与薛冰晔亲热地低声攀谈着,消失在宽阔的街道上。
秀秀彻底掐灭了心中的那一丝青春的火苗,将心思完全放在学习之上。
除了用饭、睡觉,她险些不离开教室。即便民何在隔邻班,她也不去看他,不跟他讲话。险些所有的人都不晓得,她与民安是兄妹。对薛冰晔,她也没有好态度,虽然不会撒泼、生气、闹别扭,而是完全无视他的瞩目,将他的搭腔当做耳边飘过的风。萧毓秀对薛冰晔没有好态度,对其他男生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很快,她就得了一个“冰美人”的外号。有人把她这个外号与薛冰晔扯在一起,薛冰晔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冰”字,“冰美人”,也就是说是属于薛冰晔的美人。
秀秀无语了。她没有想到县二中的学生也会如此无聊,编造种种闲话。她无力去反驳这个谣言,有些事情,越反驳越甚嚣尘上,不反驳才是最好的反驳。但是,她的缄默沉静给了男生更多的想象空间,一些男生开始谣传在某时某刻某地,薛冰晔与萧毓秀抱在一起亲嘴。这个谣言开始只是星星之火,很快就生长成火烧连营,就连高三年级,忙得用饭的时间都没有,对两个弟妹视而不见的萧神驹也获得了消息。一天黄昏,离上晚自习另有半个小时时间,萧神驹从试卷堆里站了起来,来到高一94班的教室,找到了学习刻苦水平一点也不逊色于他的秀秀,简直就像人民警察盘问嫌疑人般的质问:“你真的计划做他的女朋友?”萧神驹一点也不转弯抹角:“薛冰晔有女朋友,县长的千金谌婉儿!”
毓秀从小就不大喜欢跟这个比她年纪还大的侄儿来往,现在努力保持着很有分寸的热情:“神驹,原来是你,我这应该是第二次在学校见到你……”她一下子没有想起薛冰晔是谁:“你讲么子?哪个有女朋友……你有女朋友照旧民安有女朋友?”
萧神驹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语气:“你糊涂啊!他们一个是县公安局长的令郎,一个是县长的千金,门当户对。你呐,你家是么子家庭?你非要碰得头破血流才肯罢休是吗……”
毓秀突然间有点紧张:“我没有啊!我日日都坐在教室,我恨不得将用饭、睡觉的时间都拿来学习,难道这样也会犯错啊……”
萧神驹严肃地讲:“不管怎么样,我警告了你……转头闹出什么幺蛾子的事情来,我没有责任……”讲完,一转身到了走廊上。
萧毓秀瞧着萧神驹的背影心情莫名地极重了起来:“没错,我是曾经喜欢过薛冰晔,但我早就不喜欢了啊!在他被县长的女儿谌婉儿吊胳膊的那一刻起,他已经离我的期待远去……为什么各人要将我和她扯在一起哩……有病吧!这里的人都有病!”
她离开座位去找民安,民安纷歧直都是自己的护法金刚吗,这个时候,民安应该替她伸张正义。
民安正在教室里跟几个男生高谈阔论,显然,他已经就成了班上男生的崇敬工具,不仅结果好,知识面还一点也不比县城的孩子差!在尧山村,他狼吞虎咽看的那些报刊时刻正在回报他,他的有些看法甚至远远超出了同龄人应有的境界。最难能可贵的一点是,他很仗义,愿意资助每一小我私家,不管是结果差的照旧结果好的。他经常当小老师,解答一些同学课堂上没有弄懂的问题。
秀秀站着听了好一会儿,心里对民安一些夸大其词的说法狠狠地嘲弄了一番,却依旧没有等到民安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的时刻。民安好频频差点转头,都被围站在一起的其他男生拉住了胳膊。对感兴趣的军事、政治等话题,男生们的讨论是很投入和专注的。
秀秀决定不再期待下去,因为她想起民安对她向来都很是犷悍,经常竭尽“敲诈”和冷嘲热讽之能事。民安肯定会帮她,但在帮她之前,肯定会上纲上线,甚或歪曲事实,乃至无中生有,来一番恶毒的狂轰滥炸。过往,秀秀掌握了民安喜欢军老师女儿的核武器,只要拎起来,他随时会服输服软。但现在纷歧样了,县二中没有军老师,也没有军老师的女儿,核武器成了“黑武器”,点不燃炸不响。
秀秀刚转过身,民安乐成地转过头看到了她,推开挡在他前面的同学,跑出教室,一边跑一边喊:“秀秀,萧毓秀……”然后一把拉住了她。
民安用力过猛,秀秀又完全没有预防,站立不稳,倒入民安的怀中,挣扎了好一阵子,勉强扶着民安站稳了身子。
“萧毓秀,你这不会是发黑眼晕了吧……”
民安抱紧毓秀。
“噼里啪啦……啪啦啪啦……”
身边传来一开始稀稀拉拉,紧接着变得整齐嘹亮的掌声。
秀秀抬起头,“妈呀,”她在心中喊,满走廊都是男生与女生:“我冒犯了哪个?”已经意识到严重结果的秀秀使劲挣扎:“你放开我……”
“秀秀……”
民安的反映比秀秀慢半拍,牢牢地抱住秀秀,生怕她再一次发晕,然后倒地,直接人事不省。
“啪!”
情急之下秀秀一个巴掌扇在民安的脸颊上,在潮水般的掌声中逃回自己的教室。
“我是你哥!”
民安摸着脸蛋朝秀秀的背影大叫。
“是哥,是哥……滴滴哒哒滴滴哒哒嘀嘀哒哒哒,智慧的一休哥,一休哥……”
满走廊的男生女生闹腾起来。
“莫名其妙……”
民安觉得莫名其妙另有,秀秀打他不晓得有几多回,唯独这一回使了暗劲,脸颊火烧火燎地痛个不停。
“妹娃儿要过河,是哪个来推我吗?”
一群男生问。
“哥哥来推你嘛,哥哥来推你嘛……”
另一群女生答。
满走廊都是经久不息的哄笑。
很快,老师就介入干预这一件事情。学校里早恋的事情层出不穷,但像秀秀与民安这种造成恶劣影响的还不多见,特别是秀秀,脚踩两只船,玩起了三角恋爱,这还得了,思想品德上有严重的问题。“小来偷针,大来偷金。”防微杜渐是教书育人的头等大事。
虽然,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民安与秀秀是如假包换的亲堂兄妹,从小在一个屋檐下长大,一个街阶上玩耍,一口锅里用饭,一张桌子上写作业,七八岁前在一张床上睡觉……
闹了这么一出乌龙,没有一个男生、女生良心自责,有些人还经常拿这件事开民安与秀秀的玩笑,另有的无聊家伙讲:“亲堂兄妹也能结婚,婚烟法算得了么子,最后是自然规则说了算数,非洲大陆上的公狮子、母狮子……呵呵呵!”
民安终于动怒了,一拳脱手,打得这个叫向离离的男生满地找牙。
打架斗殴学校一般都市做出严肃处置惩罚,尤其是有一方还被打落了牙齿,如果掉的不是仅存的两颗乳牙,够得上轻微伤或者轻伤,可以到公安机关报案抓人。但民安打人这件事有它的特殊性,向离离挑衅在前,民安回手在后;民何在回手之前还好声好气地劝说过向离离,向离离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另有一个理由,从频频段考来看,民安很有可能是全校的第一名,未来考清华北大的角色,不仅能替县二中争光,还能替尧山县争光。
老师对两小我私家都进行了批评教育,要求写出深刻检验。民安原来不想写,但在同座女生文敏的劝说下照旧凭据老师的要求写了。
刨根究底,薛冰晔是这一系列风浪的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