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仔走后，毓秀去过小美的家里几回，但从不带小美来霞姐家里。小美是主人，自然能邀请她去家里；而她只是一个保姆，没有权利邀请外人回来。
这一日毓秀在小美家里做了午餐，小美硬要给10块钱人为，毓秀感受一下子就欠好了，有点严肃地对小美讲：“你是把我当姐妹照旧当保姆？如果是当保姆以后不要来找我！”
小美赶忙摇手：“我怎么敢把姐当保姆？你是我姐啊！”
小美曾经有过一个姐姐，她打小就是姐姐的跟屁虫，厥后姐姐嫁人了，她经常赖到姐姐家里去住，再厥后姐姐难产死了，小美再也没有了姐姐。她的事情打小都是姐姐拿主意，读不念书，跟这个男孩子来往照旧跟那个男孩子来往，穿什么衣服，长大了干什么……姐姐死了，小美觉得天塌了下来，紧接着她的事情变得很糟糕……一个隔邻的老头子欺负她，虽然最终她挣脱了，但落下一个欠好的民声，在学校终于待不下去，厥后到太平当了厂妹。福仔那时专门给她们厂送货拉货，总有一堆年轻厂妹围着这些香港司机，福仔没有看上她们，却看上了躲在远处的小美……得知福仔看上了大眼妹小美，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妹子气得不行，找时机揍了小美一顿。原来小美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接受福仔的追求，这一顿将她赶到了福仔的身边。福仔在香港是有家室的，这谁都知道，没有哪个厂妹理想找一个能做丈夫的香港仔。小美一直瞧不起那些争抢着要做二奶的女子，等她自己也成为这样的女子，才发现那些姐妹是对的，幸亏自己没有犹豫，牢牢抓住了这个时机。
“姐跟我纷歧样，姐要嫁就嫁给大老板，不能委屈你嫁给福仔这样的打工仔……”
小美突然对毓秀讲。
“福仔哪里就是打工仔了，人家是香港大老板……况且打工仔也没有什么欠好的啊……”
在毓秀的心里，可没有把福仔当做打工仔！打工仔是些什么人？都来自农村，都背井离乡，都没有一技之长，都老实巴交地靠出卖体力谋生！
她首先想到新安哥哥，新安哥哥是打工仔，他们村来莞城的所有人都是打工仔！新安哥哥曾经是那样的耀目，不比民安差一星半点，但现在跟村里的其他人一样，当上了卑微的打工仔。
现在监生家只有民安念书了，她萧毓秀也没有念书了！
民安这个狂妄自大的伢子，总跟她萧毓秀作对，而且总讲自己是一付美意。毓秀可不认可他有么子美意，坏心没有，但也没有美意，就是一种看热闹不嫌人多的心态……
毓秀一想起他，嘴里就像含了一根朝天椒，牙齿还咬得嘎嘣脆：“不要自得，会有一个厉害的人物治你……”
不外，毓秀照旧希望民安能考上大学，目前来看，尧山村能考上大学的就只有神驹和民安，神驹虽然也是堂兄弟，却似乎是个外人，就连他的面目，在毓秀的心中也只是一团模糊的光影。
“你要对得起我的期待啊！”
毓秀对着遥远而又贴近的民安讲话。
她之所以离开尧山，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将念书的时机留给民安。父亲萧永和身体欠好，三爸萧永春不干农活，群安有两个孩子，新安哥哥不出一年半载也会当爸，大爸的儿子军安早就分了家，这个家庭供养民安与毓秀两个高中生已经竭尽全力……
“姐姐又在想心事……姐姐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心事，小美虽然没什么钱，但小美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姐姐一边……”
小美伸了一个懒腰，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站要有站像，坐要有坐像……尤其是女孩子！”
毓秀忍不住喊。
监生家虽然是农家，但尊长一直严格地教育每一个子女，代代相传，这就是监生家的家教……
“姐姐，你就是规则太多了，自己将自己捆得像粽子……”
话是这么讲，小美照旧挺直腰杆，规行矩步地坐了起来。
“你不觉得这样更显得漂亮……”
毓秀是真心觉得小美坐直后像个尺度美人。
“是真的吗……”
小美左顾右盼，搔首弄姿。
毓秀忍不住笑了：“原来是个美人，这会儿像一只猴子……”
“姐姐，你坏！”小美的小拳头捶在毓秀的肩膀上。
小美不让她回家，讲跟她在一起好开心，还讲如果她们是两口子有多好啊！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她可以照顾毓秀，什么都听毓秀的。女人为什么要嫁给男人呢？男人有什么好，脾气差脚还臭，总是自以为是，什么都要听他们的。小美讲的可不是福仔，讲的是自己的父亲和哥哥，父亲和哥哥都打老婆，认为老婆是自己的私有工业。还不光打老婆，父亲连儿子、女儿也打。打女儿下手从来不问轻重，一直到情绪歇斯底里发泄完毕才停手。小美的姐姐勤快，挨的打要少一点，小美自小就笨手笨脚，每天，不，每个时辰都有可能挨打。好频频，小美想从屋后的那个山崖上跳下去。山坳里什么都不缺，有花，有草，有树，有蜜蜂，有蚂蚁，有麻雀，也有野兔和蛇。她喜欢这些植物和动物，她很享受蚂蚁轻轻噬咬皮肤的那种感受，她也喜欢蜜蜂的蜂针直插入毛细血管，有点痛和酥麻；她也喜欢和家蛇一起睡觉，她家那条菜花蛇有一米多长，没事就盘踞在床底……山坳里的绿比别处要浓，险些能拧出一滩一滩的绿色汁液，绿像一个妖妇，更像一个赤裸浓妆的男子……小美记不起来是怎么战胜心底的那种不行遏止的欲望的，好频频一只脚已经踏空，身子已经进入腾云驾雾的状态，冥冥中却有一股力量将她推了回来。浩劫不死必有后福，如果这也叫浩劫不死的话……厥后，她就懵里懵懂地随着一个陌生男子来到南海，陌生男子莫名其妙的死在街头，她只得去做了厂妹。厂妹有什么尊严啊，有尊严就不会排着队争做货车司机的二奶。
小美一直不停地讲她自己的死，毓秀静静地听。她有点不适应小美对自己的亲热。毓秀向来只有丫丫这个闺蜜，她不习惯除丫丫之外同性之间的亲近。小美裸露的皮肤一旦接触到她裸露的皮肤，她就会变得不自然，有时候还会肌肉僵硬。丫丫离她很近，又远。远在关山阻隔，远在一个在当神婆，一个在当保姆。神婆和保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神婆就是巫，一个部落的精神领袖，而保姆……她不晓得民安知道她当了保姆会是一副怎样的心情，肯定不会太好吧。他们不是经常一起讥笑军安哥哥的女儿吗……毓秀希望民安会很生气，拎着她的耳朵带她回家。原来前半辈子民安一直潜伏在自己的身边啊，她刚开始跟此外女生撒野，丫丫也好，茶茶也好，民安一定会实时泛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她的耳朵，或者使用种种恐吓方式，不把她领回家绝对不会罢休。即即是她在丫丫家里留宿，民安也要来打扰频频，永梅姑姑打发他一点什么才会偃旗息鼓。
想到这里毓秀忍不住生气，民安你凭什么啊？你安的什么心啊！你是不是把我当做你的私有工业啊……
毓秀马上问小美，她的父亲除了把子女喝老婆当做自己的私有工业，是不是也把他的兄弟姐妹也当做私有工业。
小美想了一想才回覆：“似乎是的，要不我的叔叔伯伯大姑小姑怎么不大跟我们家来往呢？”她不晓得，她讲的这句话不仅在使毓秀在心里给她的父亲判了死刑，还给民安判了死刑！
到了搞卫生的点，毓秀定时往“家”走了。
霞姐没有给她划定时间，她自己给自己划定了时间！
打开门的时候，她有点错愕，难道出门的时候自己没有关上音响吗？这么珍贵的音响，竟然让它白白地开了泰半日，暴殄天物啊，自己这是！毓秀差点要抽自己嘴巴子了，这个时候，有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毓秀简直跳脚！是平先生回来了啊！平先生西装笔直，领带紧紧，正坐在沙发上翻看香港报纸。
“平先生，我不晓得您会回来的啊……”毓秀赶忙进了屋，一边寻找茶壶。茶壶应该在牢固的地方，毓秀硬是没有找着。回过头一看，平先生沏了一壶茶放在茶几上，手里正端着茶杯，眼睛没有离开报纸。
“平先生，我给你煲汤……”毓秀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平先生很好的一小我私家，虽然有钱，但从来不耍有钱人的派头，对霞姐那叫真好，对自己……对自己……“我又不是霞姐，值得平先生对我好吗……”躲进了厨房。
冰箱里另有几根龙骨，毓秀泡到水里。绿豆有，蔬菜有，也另有一点鲜肉。平先生食量小，够他吃一顿的。正忙乎着，司机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大包蔬菜和新鲜海鲜。毓秀看到了老大的一只龙虾，一对钳子一张一合的，一个词形容：生猛。
最后，毓秀只煲汤，其他都由司机打理。司机看上去缄默沉静寡言，年纪不大不小，竟然能做一手佳肴，不到两个小时，汤和菜端上了桌。
“一起吃……”平先生招呼毓秀。
毓秀看到司机也坐下来，只得拉过一张凳子，远远地坐在桌子边。
“喝点酒！”平先生再一次招呼毓秀。
毓秀见到司机端起了酒杯，准备起身再去拿一个杯子，司机将酒杯放到了她的面前。
“阿瓜不喝酒……”平先生解释。
“哦……”毓秀冲阿瓜笑了笑，她照旧紧张，端起酒杯的时候手在发抖。
毓秀一直想不起来平先生是几点走的，横竖他走的时候自己正在哈哈大笑。她为什么哈哈大笑，怎么就哈哈大笑，完全记不起来。她是喝了酒，刚开始手在发抖，说话嗓子眼都是痰不讲，还绷得像一张绷子床，发出来的声音怪气怪调，她都怀疑那不是自己的嗓子。酒喝了不晓得几杯，横竖喝了许多杯后，她就开始傻笑，不停地讲尧山村的故事，还虚构夸张，添油加醋，损，损到十八层地狱；捧，捧上九层天。主角有僧人，有尼姑；有神婆，有神婆的孙女；另有时香翁妈，有监生爹；甚至有狗剩儿……
“好了，我要走了。谢谢你陪我……”平先生一副永远沉静的样子，蜡黄偏黑的脸上有点红，给气氛增添了一点盎然春意。
毓秀闭着眼睛朝平先生挥手，也不晓得自己叽里咕噜地讲了些什么，一直到大门关上，将平先生和阿瓜都阻隔在视线之外，她才发现自己一身的汗水，连内裤都已经湿透，险些是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