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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山花无数开

一百零六

陌上山花无数开 三点余禾 5519 2022-06-07 09:09:39

  文祥家弟兄几个随着平第家一搬走,紧随着后半年都上了塬。这两处庄子上的人一搬走,湾底那条路上只剩下福祥一家出行更不方便了。路上走的人少了,天干旱时一层虚土浮在上面,拖拉机蹚着土开已往,人和车都淹在扬起的浮土里看不清楚,天阴下雨更是泥泞不堪。以前冬季落了雪,三家人各扫门前雪,最后把路上的雪扫通连在一起,各家的出行都利朗。现在只剩下福祥家一家人来回走动,光把雪豁铲在两边扫出一条人行道,一小我私家就得两个小时折腾。老五家已经在塬面上垫好了地基,叫的人砸拆了院子里的二层土楼。眼见着收麦子前就能搬到塬面上,临沟的湾底独独撇下了福祥一家,逼得福祥两口子也开始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跑前跑后地在塬面上踏识起了地皮。赶今年过年,湾底的最后两户人如果都搬到塬面上过年,湾里更是冷清和空落落。湾底下各家垫地基取土,每处的墙面上都被挖出了许多呲牙咧嘴的豁口。院子里更是一片狼藉,打碎的盆盆罐罐,乱瓦砖的碎片、用旧了的犁铧磨盘随处可见。能用得上的门窗都被取走再利用了,只剩下几口被醺得黑咕隆咚的敞口窑,里面推放着用不着的杂物。昔日热闹的湾里一下子没有了生机。

  王家奶奶偶尔费劲地拖着使不上劲的右腿来到洞门外,趴在婷婷家崖背上张望,也会自言自语地说道几句,“唉,湾里一哈子冷清的人不想出来转咧。地方凑是这,有人住时常洒扫着还像个样子。这你看,人一走,烂肠的像个啥样子咧。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恁几年人都挤破头趁沟边收拾地方呢,为的是人畜吃水方便,塬面上都没人去。时道而更转过来咧,吃水有咧水井,人都往塬面上趁伙伙去咧。福祥他妈恁时候头执得硬杠杠地说,他们老两口死活不上塬。而更再看,后人把房盖好,他们老两口乖乖地随着搬塬上去咧,能由她说咧算嘛。秀英脸一拉,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唉,老咧凑窝囊得不行咧。这看存生弟兄两个咋弄价,湾底哈凑剩哈他们两户咧。唉,看求他去!我还能硬撑几年的光景。管不了也不管求咧,看求他们咋绊坎去呢。”

  早在年前,存生两口子看着湾里的大消息就如坐针毡。搬吧,费劲心思打造的一院子地方,算起来才住了十几年,年限也不算太长,拼集还能拼集。不搬吧,正窑窑顶的那几道豁口越来越大,箍过一回又从原豁口裂开了,时常让人提心吊胆的。洞门顶也不行了,头顶开裂口的几块胡基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秀荣最舍不得的是院落周围的果树,正是挂果的好时候,一旦搬走没小我私家经管,都给放羊的办了好事情。塬上往哪落脚也是个问题,到底是接承柳家那一院子老地方,照旧另辟地方。为此,存生两口子煎熬了好一段时间。

  最后,在效林的鼓舞和拉拢下,存生两口子以二千八百元买来了塬面上柳家的一院子地皮。实际上,秀荣以手头紧张过几年给为借口,只给了两千就把方单拿到了手。柳家两个儿子都在外地事情,儿子便以看孙子为由,接走独居的柳熊氏一起去兰州生活了。把原有的六七亩原地也无偿转让给存生两口子耕作。说起来,柳熊氏和秀荣是一个熊家门户。效林和柳熊氏的侄子关系处得好,所以两小我私家作为中间人说倒价钱就成就了这笔交易。

  存生两口子只看中了这处地方绝佳的地理位置。地处公路边上,距离大块地二百米不到,转让过来的几亩原地都在院落周围,出行耕作都方便。院子和后院连在一起快要两亩多地,宽展的摊场让秀荣两口子甚是欣慰。后院的地里可以把湾里长起来的果梅树移栽上来,再在有豁口的院墙周边栽一圈花椒树。把边上的之前长得老杨树一砍伐,院子周围栽上种种果梅树,还像在湾里一样,从杏子开始吃,李子、桃子、苹果、种种梨和核桃,一直能吃到秋后。三个娃的口粮不停,吃不完了还能顺便拿集上卖。如果立即要搬来住,原先的一院子土坯老房也能拼集着住。存生两口子心里照旧有点膈应,柳家主人殁于病疾,他们总觉得直接住进去不太祥瑞。存生也不喜欢老房的造型和大门的朝向,他准备将新大门端朝向公路,和正房都盖成坐北朝南的方位。综合考虑和接纳了各方意见后,他们决定将以前工具朝向的正房看成牛圈和草房,储蓄杂物零碎用。把正院子地基垫高盖现下新式的水泥椽一砖到顶带雨蓬,偏侧带两间伙房,一间再用于存放粮食。存生和秀荣的口径一致,这是他们这一辈子手里最后一次安置地方。他们准备倾尽全部家当和精力把这一院子地方修整哉。既然下横心大费周折就一次性到位,连同颜龙以后娶媳妇的房都置办周全。

  开了春动工前,存生两口子专门去熊渠跑了一趟。凭据农村的习俗,熊家老汉刚过世,秀荣身上有孝,不满一年不能破土动工。存生专意到庙上求神占卦问了老爷关于大门方位的安置,顺便求了破土动工的改掺方子。须得一个孝子披麻戴孝来到新地方上四处踩踏一番才气解孝。关于大门方位的安置,这次存生两口子比第一次更是上心。当初箍窑修第一处地方时,因为洞门挖的方位和庙上老爷安置好的大门的方位稍微有点偏差。自从搬进来住了不到三四年时光,燕燕三个便轮流得突如其来的怪病。那时光景过得又紧巴,一年到头苦来的几个钱全部砸到医院和药铺里了。这次存生两口子决定严格照办行事,使大门的方位不差分毫。事关一家老小的安宁,宁可信其有不行信其无,存生两口子在这一点上也绝不含糊。

  存生两口子来到熊家渠,一方面看望熊家老婆,准备接她到白家洼住一段时日。一旦开工破土,存生两口子把精力就要放在新地方上,所有的质料家什都在敞口院子里,存生一边忙在世准备质料,偶尔还要和秀荣一起顶替小工伺候匠人。少顾个小工一天省下来80块,守旧预计盖一院子地方三个月,算下来能省两千多呢。存生专门经管新地方一滩子烂事都够忙活的。秀荣还要两头跑着照料,晚上和存生两个都在敞口院子里轮流照看摊场。他们把活儿照例包给了老九为首一帮子匠工。自个儿庄里的人干活方便,况且这一帮子修的房样式也新时。

  家里就燕燕一个能帮上忙,经管牲口的同时还要一天给七八个匠工中午管一顿饭。王家奶奶现如今什么也干不了了,拖着一条腿自己个儿出门拉屎尿尿都费劲。她每天还偷偷摸摸地趁着人不在时喝一铁勺胡麻油。秀荣知道后只说了句,“这让这个死老婆子胡整去,恁畏惧阎王爷把她命收走咧。只要人家一天不胡喊胡骂,她能喝几多胡麻油。咱们权当蒙在鼓里不知道,让老婆子自己胡改掺去。”不知道是喝油的缘故,照旧身体自己原因,徐徐地,王家奶奶喝油也不见什么效果,反倒引起了便秘,肚子胀难受的时候,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她只能靠着墙角蹲便,经常是多数天挤出来羊粪豆豆巨细的两坨屎。她实在憋得不行了,就喊燕燕找老五买几顿开药来吃。王家奶奶背地里经常偷着会多吃几粒,肚子咕噜咕噜有反映还来不及出门走到地方,已经装满了一裤裆。

  起初的时候,王家奶奶怕人发现便自己打整,把脱下的裤子藏在门外面的柴草窑里。秀荣发现嘴里愤愤地“死老婆子”等等的连骂带责怪一番。嘴上虽然骂骂咧咧,洗衣服时也就顺带着收拾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燕燕硬着头皮憋着气,一手反提着裤裆,一手拿棍子拨拉稀屎,一边嗷嗷作呕一边清洗洁净。存生看见燕燕的囧样子,笑着怪嗔燕燕说:“你娃小时候凑享咧你奶奶的福,像个嘎娃子一样,也是头一个么,你奶奶爱得不离手,屎尿布不知道洗咧几多着呢。没过百天凑撩在大襟子里随处浪门子着呢。小燕生哈到会走路都没抱过几回。再不埋怨咧,也该到你娃变工的时候咧。”燕燕时而嘟囔着嘴巴,时而抽着嘴角乜斜着眼睛翻瞪一眼存生。

  燕燕过完年再没有去学校教书,因为那个生病请假的老师又回到了学校。鉴于她良好的教学结果,原学校校长特意聘请她再去任教。燕燕想起冬季里自己一小我私家住校,深更半夜不敢出去上茅厕的窘迫。农村学校的茅厕常设在教室后面很远的偏僻地方。冬日里的空旷冷清不说,一阵风搅雪带着哨子声刮过耳旁,像是要把人铺卷走。燕燕只要想到出门就不由得会头皮发麻,想起学校老师平日里笑谈说起的种种诡异事情,经常吓得她还没起身就汗毛倒竖。有几回,她尿憋得全身抽搐又畏惧得不敢出去,直到最后自己打气硬着头皮跑到茅厕,蹲下身子又尿不出来,回去的时候又感受身后有影子随从,一番阴差阳错妙想天开,越发吓得她躺在床上汗毛倒竖不敢关灯不敢闭眼睛。

  被吓了频频之后,燕燕便像得了魔怔一般,一到晚上就感受肩膀后面有个如影随形的工具随着她,甚至和王家奶奶一起睡时,半夜都市做噩梦被吓醒惊得一身冷汗。每每想起她都心有余悸。最主要的,她想抵家里盖屋子怙恃两头经管不外来需要人手,她毅然婉言谢绝了邀请。秀荣两口子考虑抵家里确实也忙不外来,嘴上让燕燕自己选择,心里照旧希望燕燕能资助渡过眼下繁忙的几个月。修屋子已经让他们无暇顾及燕燕事情的事情,对国家分配事情也不再抱啥大的希望了。只是每次庄户邻家求神将老爷,秀荣都要连哭带闹地硬逼着存生去问问燕燕的前程倒底如何。存生执拗不外,每次都硬着头皮跪在地上重复打问同一个问题。从起先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到给的种种黄纸黑符,十字路口烧的和化成水喝的他们没有一个不敢不虔诚地照办。问得次数多了,连神爷爷也不耐烦了,他牙叉骨执得硬杠杠地说了一句,“都想坐轿子呢,总得有人抬轿子么!”

  存生和秀荣回来把这话思来想去琢磨了好些天,像吃馍馍一样掰开揉碎细细品味了一番。原来他们的女儿该着命里头没有坐轿子的福气,生来就是个劳苦的命。只是秀荣死活想不明白,既然是个劳苦的命,为啥让娃上学时学得那么好?怎么不让她像二女子一样学不下也一口气好忍!把他们空欢喜了一场撂开不说,到现在这个女子一天还傻痴痴地抱着个书读,横下个心等着一场考试出人头地。唉,人的命那是天定的,命就像山一样把你压制住翻不了身。存生两口子心如刀绞哀叹不已,他们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把这话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没敢给任何人说,尤其是燕燕。秀荣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咬得牙关咯噔咯噔地响,声音哽咽地说:“去他妈的个蛋!即就是我女子啥事情都没有,坐在家里一辈子,老娘也能养活得起。要她妈的正式事情组啥价!白送老娘个事情我还看不上咧。人一辈子路长啦啦的,三翻六正地活人呢,总不能在一棵树上等着吊死……”这样一来,原先为燕燕找事情准备下的几万块钱也花不出去了,存生两口子才决议着垫上先修地方。在修地方和给燕燕找事情的先后顺序上,存生两口子一致把全部心思放在后者。究竟娃娃的前程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儿。

  效林披麻带孝来存生的新地方上齐齐踩踏了一圈,破解了系孝的记挂。存生顺手掏出纸烟递给效林,两小我私家蹲在墙根底下吐着烟雾,秀荣在院子里拔蒿草。效林转头问存生说:“光听着你们修房呢么,钱凑够咧吗?凭据你们两个的想法,把整个院子连大门收拾停当,怕得这个数,”说着效林伸出四个手指头在眼前头摆动,接着说,“凭据现在的工价连料价,置办齐全下来怕得这个数吧!我预计你们手底下可能有个两三万没问题,这几年收的恁几万斤粮食还能添凑些。恁天跟咱们二掌柜的几个还坐一哒闲谝咧几句,我说你们手里绝对存了个两三万着呢,二掌柜底头甩得硬是不相信,说抢银行都抢不哈恁多钱。”效林一边笑着一边试探性地看着存生。

  秀荣看了看存生一眼苦笑着对效林说:“哪哒还来恁多的钱呢?你跟上贩菜也有年头咧,一集能挣几多钱难道没个哈数?凑我们两个组生意早也存不哈恁多木。”秀荣故意卖了个关子,她要看看存生怎么给效林揭底。效林笑眯眯地打趣存生说:“集上谁人不知道你们两个生意最好,硬干吃馍馍涩皮的连个炒面都舍不得吃,我想着你们存哈几个钱着呢,末咧能铺摊开修这地方。”存生鼻孔里出气,斜着眼睛抿着嘴笑了一下,吐着烟圈说:“你凑像我们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我们存几多钱你都猜得八九不离十,没有恁么些也差不多,我预计都不够。底哈窑里恁万哒十斤麦子挣滴也拉不上来,到时候缺几多再卖麦子添凑,我听老九估摸说,我们这一院子地方连工带料,差不多得个四万能封顶。你怕还要及早给我储蓄几个留着应急呢木。”效林揉搓着眼窝又挠了挠头说:“唉,我这几年把先人亏咧,组啥事都没交上运气,猪场倒遭咧第二年,猪价上去咧。小文人家光一年间天气,连本带利回来不说,还净赚咧一两万。跟上你们一卖菜,熊渠白家洼的人,都看样子随着打伙盛,卖菜的比买菜的人还多,你说我能挣几个钱?不瞒昧地说,手头上打扎合严也没几个,都不够还该哈你们的,这几天准备凑着给你们还几个呢。”

  存生转头正眼看了一眼效林说:“算你娃另有点良心,你再不还钱,我都准备背着你姐姐到你们家里倒腾几袋子麦子卖咧顶账价。”存生的话惹得三小我私家都笑了,秀荣唉叹了一声气指着存生说:“这一阵子你翻过来倒已往都是你的理,把你娃恁窝囊咋不说,不是我当初死缠烂打地喊叫着你组生意,你娃而更怕还给人四处当小工揽在世呢,不知道还要在沟道里窝几年呢。这阵子牙叉骨上劲还大咧!”效林看着存生笑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斜瘪着嘴唇吧啦吧啦地化解着尴尬。

  三小我私家正说笑间,老旧的大门支嘎一声响,福强妈和老罗提着锄头推开大门进来了。老罗笑盈盈地说:“我们两个听着里头有声音呢,也进来把你们的新地方瞅噶。这是块好地方,临近路面上以后组个啥都方便。你们两口子照旧曾着呢,扑腾这么一院子地方不容易。”秀荣连忙顺着老罗的话茬开始谦虚起来,“唉,还好啥着呢!愁得人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把这一院子地方修起来,不得脱一层皮。”福强妈面带笑容,她说话永远都是不紧不慢,柔声细语,“你们两个能扑腾开凑不错的很咧,修一处地方不容易,咱们两家挖地坑庄子错前错后一哒破土的。我们恁窑也烂肠的末项咧,洞门立的拉一车牛粪上来挣得气都没有咧,想着在窑顶里的塬面上盖几间房呢,手里铺排不开。”福强妈说话间看着老罗,老罗只管略露微笑不应声。

  福强妈一边随着秀荣在房里院子里转悠一边拉呱。跟了老罗以后,福强妈比以前看起来更年轻了,面色红润也有了光泽。手指上一边带了个金戒指,一边一个银戒指,脖子里的金项链刻意穿着在毛衣外面,衣服都是当下流行的样式。老罗赶集时骑个摩托车总是把老婆带在后面,两小我私家肩并肩街道上逛一圈,买些水果蔬菜和家用的零碎就回去了。秀荣时常叹息说:“树挪一步死,人挪一步活,你看福强妈随着永生时日子恓惶着舍不得吃穿,没见过跟集买过一根菜,最后还不是把他下场咧。看跟咧人家老罗,而更穿金戴银的,日子比以前还过得消停。唉,这他妈的,这人一辈子真的眼前头路黑黑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人的话真真的。”存生听后不悦意了,笑嗔着打趣秀荣说:“咱们家你又是掌柜的,吃啥买啥随你意着呢,是你舍不得穿金戴银么,你买啥我另有过意见啥。”秀荣狠狠地瞪了一眼存生说道:“啧啧啧!献情的屁话快不要说咧,我一个卖菜的,跟上你一天天不明出来,太阳背到黑着家,哪哒有个闲情穿金戴银呢?买几盘磁带你都能念叨半个月,把你恁号人我给不知道,连恁啥一样,光想只进不出的好事,站着说话也不嫌腰疼。”秀荣一说起这些就关不住话匣子,存生只能硬着头皮赔着笑脸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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