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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山花无数开

九十八

陌上山花无数开 三点余禾 5310 2022-04-21 11:05:58

  随着天气回暖,庄稼地里也徐徐忙活起来。塬面上去年打好地基盖新房的人也陆续动工了。盖房所需要的转头一应质料都要从城里采购,这无疑又给有三轮车的农民增添了一条生路。如今盖房也比以前省事了许多,谈好价钱直接把活承包出去,主家只卖力监视和备料,有条件的一天管一顿饭,家里劳力少的不管饭,横竖都是近处的匠人,到了中午饭点可以各自回家用饭。

  各个庄里都有一两个牢固规模的包工团队,这一帮人相对牢固,基本都是能脱手艺的大工子匠人。伺候匠人的小工都是临时找来的,周边乡村里有闲暇时间的人,只要干活踏实就行。有的家里两口子利用农闲当几天小工子,到最后按干活的天数结算人为。白家洼以老九、宁祥为首的一班人,因为人手齐全,干活细祥麻利,修的房样式又紧跟时代潮水,所以在塬上备受接待。自己庄里人盖房都要提前几个月打好招呼。

  存生和秀荣照旧逢集就赶。只要庄里有人叫着拉砖或是去城里买质料,存生都是来者不拒。没有主家人跟车的时候,秀荣就随着存生一起去。按其时的行情,砖头按一分钱一块计,存生的三轮车跑一个来回能挣三十块,主要费时费工在装卸历程上。存生一小我私家的话,一天到晚最多也就跑三趟,算下来和淡季里卖菜一天的利润差不多。主要是秀荣跟习惯了,她不放心存生一小我私家开车,地里的活不紧张的时候她就随着三轮车当个辅佐。这两年塬上的三轮车越来越多,见多了种种各样的肇事事件,不在存生旁边坐着,秀荣心里老是提心吊胆。自从他们买来三轮车开始贩菜至今,哪怕是秀荣坐在存生身边,她也时刻保持着警惕,眼神专注地注意着前后左右的路况。尤其遇上下雨下雪天山路滑,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攥紧拳头鼓着劲儿,感受自己比存生还紧张。后面来车想要超车时,她便赶忙提醒存生往边上靠。

  下午卖菜回家吃完饭,存生习惯性地倒头躺炕上伸展腰身。秀荣可是闲不住,她吆喝着燕燕三个干这干那,还经常一边干活一边诉苦,“咱们家里凑我的命最苦,你们恁个大另有个伸展懒腰的时候,我他妈的像个陀螺一样一直不停点点得能转。人家籀个偏向盘,我操的心半分不少,一心还想着自己年轻些,又膀大腰圆一身肥膘,还想把人家替换噶。唉,命苦不能怨政府,我天生费心的命,让我挨着枕头凑睡,我还没有恁个本事,有啥法子呢!”燕燕三个对秀荣的辛苦操劳也是看在眼里,除了有点心疼她外,也有一点儿其他的想法。在他们三个看来,秀荣的眼睛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还要更胜一筹。只要秀荣在家里,他们三个很少有消闲的时候,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地里总有拔不完的草。别人家麦地里的头茬草还没有锄完,秀荣和存生已经带着燕燕三个开始拔第二茬草了。清明前耕作的胡麻和洋芋已经齐茬茬地露出了地面,绿油油的新芽把地面刚盖住,新的杂草也在粪土和化肥的滋养下破土而出,有的比庄稼长势还好。赶集回来吃完饭,秀荣不等存生躺下伸展腰身,就吆喝着小燕和颜龙拿着锄头去地里匝胡麻。燕燕因为快要会考了,每天放学进家门天都已经麻黑了。

  燕燕最后半学期越发的忙碌了。她似乎也变了小我私家似的,回家吃完饭便把自己关在偏窑里做作业背课文。书念的似乎多了一股子机械气,说话也少了,家里来小我私家也不知道打个招呼。时常独自抱本书溜去菜地的杏树下,或者躲在麦场的草垛后,嘴里哇啦啦地背书。有时家里人问个话,她也所问非所答,时常冒出脑子里想的单词和课文来。有时走路走得好好的,突然间抬高嗓门来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颜龙和小燕嗔笑她走火入了魔。王家奶奶看着燕燕痴癫的样子很是担忧的劝她,“娃呀!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呢。再不要把你学成个瓜子咧!当农民的也一层人呢,还不都是在世一世人。都想坐轿子,总得有抬轿子的人。鸡窝窝里飞出个金凤凰虽然好,头懵懵哈把你娃学成瓜子还不剩当个农民呢。女子娃娃么,念书多咧有啥用呢,未来以后找个好婆家比啥都强。”燕燕心里不平气却也朝着王家奶奶抿嘴一笑而过,只是在心里嘀咕,“燕雀安之青云之志。”他们老师都说了,今年中专院校扩招了,对他们这些考生来说可是个难得的时机。她更是憋了一股子劲儿临阵磨刀。她想抓住最后的稻草博一回。胜败在此一举,她必须全力以赴。

  大块地里,太阳已经被远处的山峦遮挡,周围绯红的晚霞像一团团散开的棉絮,在山头幻化着模样。“早看东南,晚看西北”,西北方的云团里露出一大块羊肚白,明天肯定又是个晴天气。秀荣和存生带着小燕和颜龙,四小我私家一字儿排开,挥舞着锄头一边匝胡麻,一边锄草。小燕和颜龙可没有心思抬头注意夕阳西下的绚丽多姿。纵然抬头也是看地头快到了没有,要不满心想的也是天怎么还不黑。锄头接触地面喀嚓喀嚓作响,身后松弛的土壤酿成了深褐色,和眼前土黄的地面形成了一深一浅的鲜明对比。

  小燕和颜龙经常有一不留心锄头下去把几根胡麻拦腰截断的时候,如果被秀荣发现,她定是要唠叨几句,“唉,看可惜嘛!这一棵苗苗长大咧还能结几十颗胡麻呢,你一锄头哈去把能炕两页子馍馍的油可糟蹋咧。脚踩到行隙里,压折的苗一时半会儿长不起来……”小燕和颜龙吐舌头翻着白眼,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嘴上不敢说出来的话都在心里一遍又一各处重复,“哪有恁么玄乎,满地的胡麻苗苗锄断一两个有啥大不了的。”

  存生只顾低头干活,耳畔边还别着没来得及点燃的一根烟。刚到地里的时候,存生原本想抽一根烟过完瘾再干活。秀荣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麻子递给存生,让他烟瘾犯了就磕大麻子过瘾。秀荣是这样盘算的:一包烟两块钱,存生一小我私家一天就得一包烟。两块钱买一包大麻子,不光省惜了钱,最主要一家人都把馋解了。存生只能无奈地撇着嘴说:“你呀!恁个嘴翻过正过都能说。哪个男人不吸烟?不吸烟恁还能算得上个男人吗?你把我这点喜好都封咧,爽性你把我嘴直接拿针缝住更省惜粮食。”存生说到最后撅起嘴笑着往秀荣跟前凑,被秀荣笑着一把搡开,“快滚求过远!我还嫌你嘴臭的一股子烟味连蒜味。”存生随即把烟别到了耳朵后面,摆正了架势一边锄地一边说:“干活!闲传少谝!这把他先人滴!光知道叫马儿跑,还不给马吃草。拿点麻子唬弄人,锄的人满口出粗气着呢,还能呸呸地磕个啥麻子!”秀荣已经领着小燕和颜龙锄到了前面,锄地的声音和嗑麻子的声音混淆在一起,节凑和法式险些完全一致。

  这几日,庄里的人一碰面就开始对福强他妈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原来,他们家里隔三差五就有个男人来帮衬着干家务种庄稼。起先,庄户里的人还以为是福强他妈娘家的亲戚来资助,谁也没有在意。那个男人来的次数多了,眼尖的人都似乎看出了一点儿猫腻。俗话说的好,“未亡人门前是非多”,究竟福强他妈还不到四十岁,正是活人的时候。庄里人谁都知道那个女人年轻,未来以后肯定要再走一步成个家。究竟一个女人领着两个娃娃,家里没有个按犁耙的男人,光庄稼地的活儿都干不外来。现在人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个儿的日子,邻里门户偶尔帮一两回忙能行,庄稼常年四季的要营务,谁家家里有都个忙闲,次数多了谁都不情愿。

  福强他妈也是个有节气的女人。她可是白家洼庄里唯一一个念过高中的女人。秀荣经常佩服地称她是为高材生。福强他妈从来都不开口叫庄里人资助,遇到农忙的时候,她就一小我私家带着福强和彩霞没黑没明地磨颤。春天地里草多,两个娃娃上学去了,她早上出门带点干粮和水,一小我私家背着太阳在地里一干就是一天,到下午学生放学时才回家做饭。两个学生也懂事,中午放学回来自己拼集着吃点就去学校了。到了麦收时节,庄里大多数人的麦子都碾完晒干装进囤囤里了,福强家的麦场里还堆摞着没有碾的麦垛。娘家人只有把自己家里的庄稼收拾完,才有时间过来帮衬着福强家碾收麦子。奇怪的是,自从永生殁了,他们地里的庄稼一年比一年好,这可是庄里的人有目共睹的。老八媳妇和秀荣开玩笑地说:“老天爷有时候也丢盹纳闷呢,你看福强家,有人组活的时候庄稼不成,没人组活咧啥,庄稼地里的粮食种啥成啥。恁个女人一小我私家又当大又当妈,这一两年活劳苦的,把人瘦成一把骨头架子咧。幸亏人家性子良坦,像你连我这鸡毛猴性子,地都冻咧玉米还在杆上挂着,晚上还能合上眼睛睡觉?早都愁死咧。”秀荣不住所在头赞同。这两个女人都盼着福强他妈能招个合适的男人来家里。再不说啥,从牛窑里拉一架子车牛粪有个辅佐都能轻省些。最好招个离了婚身边不带娃娃的男人。彩霞和福强也都大了,现在的娃娃中学毕了业都不在家里坐,打发出去打工去,留下两个大人没有啥牵绊日子就能过到一处。秀荣和老八媳妇的心愿也是庄户里大多数人的心愿。

  如今,那个男人来福强家里的次数更是频繁了。他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看待,家里和庄稼地里的活他都殷勤地干,拉粪耕地喂牲口,样样活都干得带劲儿。经常和福强他妈出双入对地在地里给玉米上化肥。锄胡麻墉洋芋,两小我私家经常肩并肩走在一起,遇上庄里人打招呼,那个男人也是落落大方毫无拘谨感,两小我私家看起来俨然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没过几天,庄户里的人都风言风语地传道开了。说凉爽话嚼舌根的,当看笑话寻乐子的。最先炸开锅的是永生本家的几个哥嫂。平日里福强他妈一小我私家辛苦种庄稼的时候,他们都热火朝天地忙在世自己日子。只有老二家离得近,彩霞和福强两个娃经常爱去浪门子,两家的关系比和其他弟兄间亲近些。可是,突然间听说那个姓罗的男人要入赘到自家的门户里,他们心里面又像被扎了一根刺一样满身不舒服。先是老四媳妇,她也是庄里出了名的嘴儿客,逢人张口就评头论足。

  这天,她中午把学生娃送走,手掖在衣服襟子下面,拧着肥圆的屁股又来到老二家串门子。这个地方是继大柳树跟前的商店后,又一个闲人集散地。列锅和周边庄里来买药的几小我私家拉呱着闲话,说着说着话题就转移到了福强他妈这里。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了几句玩笑话。老四媳妇接过话茬说:“我们恁个没有羞脸的兄弟媳妇么,恁怕几辈子没见过男人咧,一哈子失机咧。伤咧男人的婆娘也不是她一个,我们恁个货急得等不住咧,恁把先人亏得多咧,没有个男人暖炕恁凑活不成咧。恁脸比城墙上的泥坯还厚。唉,家门上的脸都叫丢完咧……”老二媳妇是个有城府的女人,她正在柜台上拿着药瓶子给人配药,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嫂子,话不能恁个说,女人家凑是命苦。先是咱们兄弟把人家撂到半路上的,人家还年轻,总不行能守着个虚名当一辈子未亡人,早晚这一步是要迈出去的。再说,地里的活儿没个男人家也末项。活重的把恁个女人今年过来煎熬的也不成样子咧。”老二媳妇说完,紧随着就有几个女人为福强他妈打行侠仗义。老四媳妇虽然心里能想得明白,但是嘴上照样不饶人,她“唉咦——呀”先是哀叹了几声,又接着说:“你看着,既就是咱们兄弟先后们不拦挡,彩霞和福强也大咧,福强恁个娃娃脾气好恁不盘算,彩霞恁个犟脾气几天凑把他日决地坐不住。‘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呢木。听人说,姓罗的恁个男人另有个儿子,比咱们福强小两三岁,正是匪的时候。按我们小利的话说,他姓罗的要是把咱们个家人都说不转,稀里糊涂进咧王家的门,以后他们家里有个啥事都不管求子。”

  列锅卷了一根粗旱烟,吧吧地吸得烟头滋啦啦作响。她被老四媳妇的话逗笑了,放高声腔抬了几句杠,“唉!恁是他嘴上的劲大,而更都啥社会咧。恁几年年轻人说工具还得个媒人嘬合,而更呐?年轻人小我私家家对上眼咧,媒人还不都是个部署。‘爹死娘家人,自己管自己’,都关起门来各顾各的日子,手伸得再长,长不到别人家锅里搅稀活稠。”老四媳妇“啧啧啧”一脸的不屑,一个劲儿地重复着说:“恁纷歧样,年轻人是年轻人么!再不说啥,她还要在咱们白家洼庄里活人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想悄无声息地跟上姓罗的男人过日子,叫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咧,门户上这些后人娃娃们的这一关她都欠好过……”列锅哼着鼻孔哧哧地冷笑了几声说:“难不成你们还想要些彩礼钱?叫姓罗的男人登门造访,征求一哈你们几家子啥意见?快快把这念头打折咧去。都啥世道咧还渠渠道道的。叫我说,只要人家福强他妈认,两个娃的这一关能过,你们家门上都是外人管求不着人家这些闲事。”

  地上的人有的颔首,有的事不关己一笑了之。列锅看出老四媳妇阴冷静脸不说话,又满脸堆笑地说:“他表婶儿,你可不敢见外!我这个嘴有时没个把门地乱说一气,咱们姊妹子说到哪哒撂哪哒。看为个不相干的人把咱们两个弄臭咧,着实还划不来。”老二媳妇连忙说了些老四媳妇心宽体胖之类的话。老四媳妇脸上慢慢舒展开了,她搓揉着手背笑着说:“恁是她列锅娘娘多心咧,咱们又不是三岁娃娃,还能为个玩笑话把和气伤咧。”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关于庄里人的种种评头论足,福强他妈也是见责不怪。打永生殁了后,她想听的不想听的都听得多了,人情冷暖也见识了不少。难得彩霞和福强两个娃也对老罗的印象比力好。老罗的到来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家又有了些烟火气息。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福强他妈的心也被这个男人暖热了。他们两个在家里准备了点饭菜,叫来了双方的几个亲属当见证人,自家门户上就请来了老二媳妇,各人简朴地吃了一顿饭,他们两个也就算名正言顺了。老罗的儿子还在上塬里念书,他们准备放了暑假接过来,后半年转到白庙上初中。

  就这样,关于福强他妈的闲言碎语还在传道,福强家的日子也过得如火如荼。老罗拉来了他原先家里喂的两头牛。他干庄稼活也是一把妙手,麦地里的杂草一茬接一茬地拔,玉米行隙里除了豆子一根杂草都没有。逢着有集时,老罗自行车后座上带着妆扮一新的福强他妈,两小我私家除了买些零碎吃食,还时常到秀荣跟前买不少菜。秀荣不禁叹息说:“他六大在世的时候舍不得吃穿,出一分钱都像从肋子上刮肉着呢一样,恓惶的还不是守咧个烂肠日子。哪哒还见恁小我私家买过个菜啥!再看人家老罗,把福强他妈领上集一浪,集集都不空手回,两小我私家好的还叫人眼热呢。人这一辈子真的是三翻六正的活人着呢,跟上老虎吃肉,跟上黄狗啃骨头,凑看遇上哪一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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