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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山花无数开

七十六

陌上山花无数开 三点余禾 5547 2021-12-06 15:44:20

  天气徐徐暖和起来,新绿的草芽儿也探出了头。王家奶奶坐在窑门口,背朝向太阳,抡着一把卷了刃的生锈菜刀,在木板上给鸡剁着刚从门外揪回来的一把苜蓿芽和嫩草叶。胳膊剁困了,她便换了个姿势歇下来喘口气,待呼吸顺畅,她又埋怨起鸡来,“眼见着天暖和咧,五六个母鸡一天才下一两个蛋,把它恁鸡大大,还把我一天喂忙呗咧。不知道西峰人啥时候才来呢,年过完娃娃一开学她也凑忙的更没个时间咧。唉,人家都有日子呢。”一群麻雀在牛圈边堆放的木头桩上追逐鸣叫,时而三五成群飞下来在墙根底下的垃圾堆里找寻食物。斑鸠鸟在俭愣畔的椿树上“咕咕—噔”地叫着,声音懒散降低,给人一种春困的感受。王家奶奶剁碎了青菜,坐在凳子上缓神,鼻孔和嘴巴一起急促地喘着气,“这把他娘的!到底不行咧,见组点活气喘心跳的,躺炕上把腰舒展哈咧再去给鸡和食,春乏秋困,今儿个太阳好的还把人晒乏咧。”看到脚踝缠的绑带又松了,她刚要弯下腰去绑,正在这时,狗跳着叫了起来,“汪—汪”两声又嘎然而止。王家奶奶心想,肯定是来了哪个亲戚。她扶着墙角站起来,拄着手杖向洞门走去。看见熊家老婆提了个布包走进来,王家奶奶兴奋地说:“我说狗咬咧两声停哈咧,思量着肯定来亲戚咧,没成想是个你!你日子过得忙呗的,捎咧几回话把你叫不来。今儿个啥风还把你吹来咧。快进来,咋木你一小我私家?燕燕她外爷呢?你把老汉一小我私家撂下出来躲清闲来咧?”王家奶奶口不择言地说了一连串的话。熊家老婆强打着精神笑了笑,走近搀扶着王家奶奶的胳膊说:“你好着吗?亲家。听说你年前病咧一场子,也没个时间把你来看噶,咥求不知道一天忙呗的组啥着呢。”王家奶奶把熊家老婆让进窑里,招呼着倒水都被她制止了。熊家老婆把王家奶奶扶到炕头上坐下,笑着说道:“亲家,你快坐哈缓着再不忙呗咧,我从家里出来凑走咧这么点路。到你们咧,我口渴想喝水咧我自己凑知道倒。我又不是外人,腿脚比起你来利索噶。”

  熊家老婆比王家奶奶年轻了二十几岁,她们那个年代已经不强制裹小脚了。熊家老婆五岁时脚被裹上不到一周就受不了疼痛自行取掉了,大人们也没有再强行裹绑。只是她的脚面骨头照旧受到了伤害,但比起王家奶奶的脚来自然好许多。她坐在王家奶奶旁边,两小我私家东拉西扯地拉起了家常。看着熊家老婆浮肿的眼眶,另有模糊不定的神情,王家奶奶已猜了八九分眉目。于是,王家奶奶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看你像有啥事呢一样?唉,而更的年轻人个个说不成,眼头宽咧,老人看不惯也没医治。都是自己身上掉哈来的肉,为咧帮衬着把日子过到人前头,当老人的哪个不掏心掏肺。小一辈人没当过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谁说的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锅底都黑的不得了。过日子凑恁么个事儿,一家人吵着闹着娃娃长着,不觉起一年又一年。你恓惶着一直出不了门,一年四季头埋哈过日子哄娃娃,而更孙子也能离开人咧,凑把心放宽好幸亏我们浪些日子。等存生两口子卖菜回来咧,把老汉也接过来浪几天。眼不见心不烦,也叫林两口子试活一哈。”熊家老婆听着王家奶奶句句说到了心坎上,不由得又把昨晚的糟心局面勾了起来。

  效林喘着粗气横眉冷对地指着他们老两口,一副要把他们老两口撵出家门的架势。熊家老汉一个劲地捶打着大腿面,“唉!唉!我到底上一辈子造咧啥孽咧!生出来你这么个狗杂种,知道而更是这么个货色,还不剩当初喂咧狼去。不得了咧,翅膀硬咧凑谋着上天呢!唉,我这老脸在熊渠庄里都没地方弃捐咧,把先人亏咧我……唉,我把这人还活哒啥味水着呢!不剩喝点老鼠药眼一闭脚一蹬,死咧一口气还好忍。你末咧来!有本事来把我捏死算咧!翅膀一硬还想自立门户,怂本事没有,你娃亏损还在厥后呢……”效林也被激怒了,原本想另家的念头越发的坚定,竟然有点忏悔没早把彩霞的话当回事儿。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效林要盖猪圈说起。看着庄里几户喂猪的这几年赚了不少钱,效林两口子一眼热,就萌生了盖猪圈喂猪的念头。无奈手头上没钱,彩霞便拉拢着效林管熊家老汉要钱。他们知道这几年卖的粮食和牲口钱,都在熊家老汉那里保管着。结果爷俩交浅言深半句多,没说上几句就争竞了起来。效林是个急性子,被熊家老汉骂了几句便横着脖子扬言要另家单过。熊家老汉气不外,愤愤地丢下了上面的几句狠毒话,便拿着旱烟管出门扬长而去,一直到晚上也没有着家。熊家老汉走后,效林两口子又把一肚子气都撒在了熊家老婆身上,出出进进不给她好脸色看。到头来,熊家老婆竟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子手气,整整一个晚上气得她翻来覆去地想不通。第二天起来便简朴地收拾了一下,顺着山路来到了白家洼。

  熊家老婆向王家奶奶倾诉着事情的经过,想起熊家老汉不留一句话就甩手而去不回家,心里一酸,不觉憋屈地挤了几滴眼泪。她用手摸了一把脸,哽咽着说:“亲家,我也不畏惧你笑话,我着气的不是因为林两口子把话说得狠,而是我们恁个老不死的。过咧多数辈子,我忍咧多数辈子。老人常说,‘伉俪本是同林鸟,浩劫临头各自飞’,这话真真的,我们恁老怂自私得了不得,我试活的不爱试活咧。啥事来咧恁惠顾他自己,半点情分都不讲。我越想越寒心,我到熊渠四五十年咧,没有劳绩另有苦劳呢,是个石头都暖热乎咧。人家像个婆娘一样,一来气凑知道个躲,不管求别人的死活。”熊家老婆抹了两把泪,“我想着恁肯定走薛冯里咧,恁像个女人一样,把我们他姑奶奶家当娘家着浪呢。林媳妇把个娃娃教得都给我甩脸子开咧。在恁个家里我倒像个外人一样出进不自在,心里憋屈地跑你们来咧。”

  王家奶奶拍着熊家老婆的手背,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唉!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一小我私家一个秉性,原来男人家骨子里想事情凑简朴,你再不往心里去咧,凡事要往宽处想。林两口子也是恁觉不着,娃娃有人拉扯,两口子卖咧几年菜我不信手头上没几个钱,恁是人家两口子谋划着想当你们家咧。”熊家老婆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说:“我早早凑给我们恁老汉说过,去年的麦子卖咧让人家两口子收钱去,他偏偏不听我劝,看从我话把把上来咧嘛!人家嘴一张,不行凑另开过。你说我们老两口不跟林,未来以后老咧到谁跟前去都是落难。看着三个儿呢,老大老二都另开的年代多咧。林最小,我们帮衬得也最多,未来以后老咧不随着林跟谁去呢?我们恁想不来事的糊涂老汉,光畏惧他存的恁几个钱飞咧,不想后事么。一见我说,劈头盖脸地把我怼一顿。这哈好咧,人家巴不得眼前头清净呢。”

  王家奶奶尽量拿话开导着熊家老婆,两小我私家坐在炕头上你一句我一言地互诉着衷肠。熊家老婆把一肚子委屈都倾吐了出来,马上感受胸口的气也顺畅了。她深叹了一口气说:“亲家,给你说噶,我感受出气都顺畅咧,你再不要笑话我咧噢。唉,人老咧人家用不上咧凑惆怅活咧。”王家奶奶笑着乜斜了一眼熊家老婆说:“你看你说的恁叫个啥话?你比起我来哈年轻到哪哒着呢。谁家还没个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儿。家家都一样,各有各的作难,人一辈子难活的很。你这好不容易出来咧,凑把心放肚子里多浪几天。娃娃一上学,卖菜的一走,我一小我私家也恓惶,你来咧照旧个伴儿。”

  熊家老婆在燕燕家住的第三天,效林捎话给秀荣,说是他们一赶集两个娃上学没人经管着用饭,叫熊家老婆回去照看呢。熊家老汉也回到了家里,见熊家老婆没在,趁着赶集的日子,也来燕燕家了。存生和秀荣乘隙把效林两口子好好训斥了一番。晚上回抵家,和王家奶奶一起,他们又给熊家老汉老两口做了一番思想事情。第二天效林开着三轮车来把熊家老汉老两口都接了回去。其实,熊家老婆早就在心里头惦念两个孙子了。看着燕燕三个,嘴巴里经常念叨着强强和洽强。王家奶奶揶揄熊家老婆说:“你呀你!也凑是个命苦人,还让你安牢固稳坐几天呢,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都在孙子身上呢。”通过存生和秀荣从中和谐,熊家老汉把一部门当家的权利转交给了效林两口子。把去年卖粮食的钱如数交给了效林。效林两口子便马不停蹄地在塬畔上兑地准备盖猪圈。家里的风浪就此平息了。

  一个窑里的炕上睡四小我私家刚能翻身。熊家老婆一来,五小我私家睡一个炕稍微有点挤,可是燕燕三个谁都不愿意去偏窑睡,她们都爱听两个老婆子东拉西扯地说闲话,还学来熊家老婆的口头禅为他们辩说,“人是个貒,越睡越宽”。第二天晚上,秀荣让燕燕三个通过脱手心手背,三局两胜决胜负,谁输了谁去睡偏窑。最后,颜龙一脸不情愿地去了偏窑。这下,四小我私家睡一张炕刚刚合适,两小我私家盖一床被子,各人都能睡一个囫囵觉了。到了下半夜,燕燕迷糊中感受一股黏糊糊的暖流从下体奔涌流出,像是憋急了的尿,又感受不是。她睁着眼睛不敢转动身子,随即又有一股热流涌出。她把手伸了下去,当她确定那不是尿液时,陪同而来的是身体灼热不适和肚子隐隐作痛,与此同时,又有一股暖流涌出。燕燕不由得担惊受怕起来,她攥着手指头细数着自己的年龄,确定自己13岁了,应该是来了例假。

  在学校里时,经常有女生的例假不期而遇。屁股后面被染脏也浑然不知,男同学经常挤眉弄眼地窃窃私语。燕燕也曾听要好的女同学间私下里谈论过这些事。听她们说,来了例假上学一点都欠好,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学,身底下的卫生纸因为身子扭动经常染脏裤子。现在,燕燕心里五味杂陈,她心想,屁股底下肯定红哇哇一片了,明天一早被人发现,那她该有多灾为情呀!想到这里燕燕捂住脸闭紧了双眼。妙想天开了片刻,她偷偷地起身拉开了灯,看着那一滩血迹不知所措地提倡了呆。熊家老婆和王家奶奶相继被亮着的灯光晃醒,看见燕燕跪在炕上一动不动,问话也支支吾吾不作答。熊家老婆起身看了一眼床单,笑着给王家奶奶说:“这个女子怕是来例假咧,把票据给你弄脏咧,吓得不敢给你说。”燕燕羞怯地捂着脸,紧咬嘴唇眯着眼睛不敢说话。王家奶奶起身披上盖在肩头的衣服,说:“皮脸厚的像城墙角子一样,这阵子可有羞脸咧。快把衣裳先披上,看把冷气招身上咧着。我看……”王家奶奶看了一眼,“这哈没有卫生纸,也没个啥垫上。”她思索了片刻接着说,“让我把昨儿个收拾哈恁个穿旧咧的线裤子寻出来,剪几片子先给你拼集上垫。等天亮咧,叫你妈给你寻卫生纸去。而更条件好咧,人家都用的卫生纸,哪像咱们恁时候可怜的,来咧例假没个啥垫,粗布里头包裹上些炕灰,着急咧都捋一把蒿草叶子用呢。”熊家老婆接着话茬说:“恁么还不是,而更女人都把福享咧,生个娃娃都要住医院里呢。咱们恁时候,大肚子女人把娃养到麦子趟里的都多的很,干土把血水子操干,揽大襟子里头凑回去咧。唉,以前的女人可怜,恁年月不皮实也没有法子。”

  燕燕已经按王家奶奶的指导换好了衣服,她心想接下来王家奶奶应该骂她弄脏票据了。王家奶奶拿了个旧线裤盖住床单上的污渍说:“快睡觉,三更半夜的都没听见鸡叫,明早上咧慢慢收拾,得亏明儿个星期天,起来咧各自收拾去。”随即灭了灯。纷歧会儿,便听到两个老婆子的鼾声此起彼伏。燕燕感受肚子隐隐作痛,平躺着都不敢翻身转动,又瞌睡难耐,浑浑噩噩就挨到了天亮。

  清早起来,燕燕洗漱完就跪在炕上使劲地擦拭着床单。她心里七上八下地推测着熊家老婆可能已经宣扬了出去,各人指不定怎么拿她的事当话把子说笑呢。这时,秀荣走进来站在炕头笑嘻嘻地看着她说:“瓜女子,这哈有个啥欠美意思的。这正常的很,女子娃娃大咧不来例假才不正常。这哈自己要顾及好呢,例假期间少碰凉水。梨连萝卜都是杀血的工具,来咧凑不敢胡吃。票据上恁擦不净,要拿冰水泡着洗呢,换上个算咧。”用饭的时候,各人照旧像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映。颜龙问起时,秀荣怼了颜龙一句,“拿个儿子娃娃么,嘴咋恁尖来,快吃完咧跟上你爸到坟地里割草去。”

  小燕好奇了凑在燕燕跟前,一个劲地打问燕燕什么感受。燕燕乜斜着眼睛抿着嘴傻笑就是不搭理她。熊家老婆笑着对小燕说:“你娃也快咧,到时候凑知道啥感受咧。这哈你们家里三个女人,一个月刚买卫生纸都些钱花。”王家奶奶接过话茬,“恁还不是!家里女人多咧麻哒凑多。”熊家老婆笑着对小燕说:“一晃都大咧,我还记得生小燕恁一年,差一点点把娃送人咧。她二舅心热的把月里娃衣裳都准备好咧。不啥小燕而更是我们熊家的孙女么。”王家奶奶嘴巴微微一抿。小燕看见扑闪着大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家奶奶,撅着嘴说:“恁都怪我奶奶心偏的很。横竖我长大能挣钱咧,光给我爸爸连我妈买好吃的,谁叫她狠心地要把我送给人呢。”说到最后小燕嘴巴噘得更高了,嘴角略微地抽搐起来,随之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一大颗泪珠滚落了下来,各人反都被小燕的囧样子逗笑了。燕燕笑着打趣小燕,“庆怂地号啥着呐!而更不是好好的在咱们家里呢嘛,末咧你不知道你姓王照旧姓熊?”小燕噗一声破涕为笑,边笑着边抹眼泪和鼻涕,嘴里嘟嘟囔囔着,“呜呜,你们都日眼死咧,光知道把我送人,咋不把颜龙连燕燕送人去。”熊家老婆笑着说:“燕燕是老大,如果你是个儿子,哪哒另有个颜龙呢啥。正因为你是个女子,恁时候计划生育风声紧,还想偷得生个带把把的呢。”小燕忽闪着眼睛嘴扑哧扑哧吹着气。熊家老婆笑着摆摆手说:“都不说咧,把娃说得胀气的,原来娃凑一肚子委屈。”王家奶奶煽动嘴皮小声嘀咕,“唉,恁些年家家日子恓惶,吃咧上顿没下顿。存生一小我私家养活咧一各人子,地没地粮食也稀欠,计划生育还把人搞怕咧。”熊家老婆接着王家奶奶的话茬,两小我私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忆苦思甜回忆起往事来。两个老婆子像是找到了知音,总有说不完的话,东家长西家短地把耳食之闻的人和事都翻出来说道了一回。燕燕和小燕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她们发现昨天已经说过的事情她们今天又重复着说了一遍。两小我私家便跑出去说给秀荣。

  秀荣叹了一口气说:“唉,光说人家年轻人嫌弃呢。你外奶越老话越多咧。在家里该她说的不应她说的,她都想插嘴搅和一棒子。把这两个老婆子不敢放一哒,闲传谝得唾沫星子乱溅呢,听来听去尽说哈都是恁有远没近的屎气话。老咧老咧,凑要少管闲事少说话呢。啥话说熟汤气咧都惹得人烦。我一直还给付托着呢都听不进去。唉,我这个老妈呀!”存生笑嘻嘻地看了一眼秀荣说:“你看你这小我私家,山河易改秉性难移。她外奶奶好不容易来家里浪几天,你凑让放宽咧心好好浪着。临老临老咧,你还指望能把秉性给悔改来。”秀荣不爱听这话,乜斜着眼睛瞪了一眼存生,“啧啧啧,你再不得能咧,恁又不是你妈。她受点气主要我心里难受的放不哈,你当我是嫌弃我妈话多的很!”存生头也不抬地说:“也对着呢噢!我咋木忘咧,你是熊家渠里的常有理,啥话到你嘴里,正反都是理。”秀荣反被这话逗笑了,边干活嘴里嘟囔着,“唉,我把你这个猪!有时人没措施说跟你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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