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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山花无数开

六十一

陌上山花无数开 三点余禾 5450 2021-09-09 09:27:37

  美好的时光总是荏苒而过,正月里还没有酣畅淋漓地玩几天,零散的亲戚还来来往往地走动着,转眼间又到了正月十五。想起另有不到一周就开学了,燕燕的心里马上惆怅不安起来。再有半学期她就五年级结业了,上中学的地方距离家有十来公里,来回必须骑自行车,可快十二岁的她站在二八大杠自行车跟前,比车座才横跨一个头来。小燕的个头差不多已经遇上了她,因为身体比燕燕壮实,小燕看起来更像是家里的老大。王家奶奶一见燕燕用饭就忍不住唠叨,“见这个女子用饭我凑一肚子的气。看着嘴鼓哇鼓哇着呢,半天咧一碗饭还在手里端着呢,恁把人能憎恶死。”

  正月里浪亲戚,燕燕和小燕因为梳同样的发型,穿的衣服也一模一样,亲戚经常把燕燕和小燕混淆。小燕因此总是自得洋洋地以老大的身份自居。燕燕心里很是不平气,两小我私家动不动就面朝墙壁,手放在头顶缓慢向墙靠近,在墙面上划出自己的身高后再比试看谁高。燕燕心怀鬼胎,手倾斜着靠近墙壁时划出的横线往往比实际身高横跨一大截。小燕发现总是跺着脚高声喊:“我把你个赖皮,看你划得横线到哪哒咧,你咋纷歧哈子划到连窑顶一样高啥。”燕燕只是一味地胡搅蛮缠,两小我私家经常为谁高谁低争得面红耳赤。这个时候,颜龙总是以和事佬的身份从中和谐。他谁也不冒犯,让两个背靠着墙壁,他拿棍子在墙壁上划出两道崎岖一致的线,一本正经地说:“大姐姐稍微高一点点,一毫米都不到,远远的看你们两个的后背影,简直就像双胞胎一样。”这话说的燕燕和小燕都心悦诚服。两小我私家又冰释前嫌勾肩搭背欢快地跳起来,嘴里哼唱起来,“我们是一对双胞胎,咿呀咿呀吆!”

  院子正窑旁边的两面墙都用砖头砌出来两米多高。因为燕燕三小我私家经常站在一处比划身高,砖面上横七竖八被刮蹭出许多线条。每当王家奶奶扫院子的时候看见就不由得唠叨一大串,“三个手闲的得个蝎子捉,你看随处把墙画地弯弯道道的,才搬进来几年凑把他大头划成啥咧!”自顾自地说上一通她又哀叹起来,“唉,人一辈子又不得牢固。庄底里人嚷劲着往塬上搬呢,尽是钱烧的很!看恁两口子一天挣哈的恁几个钱,还要供三个娃娃上学呢,开咧春买化肥子种又得花钱。窑住得好好的,都跑塬上吃风去呢。”

  秀荣想利用正月间闲时,尽快让燕燕学会骑自行车,否则后半年上中学就成了个问题。一小我私家走路上下学把时间都延误在路上了,他们也顾不上没接送。其实那个年代基础没有家长接送一说,薛冯河段里的学生为了念点书,黑天半夜一小我私家就背个书包翻山越岭地往学校走呢。相比力偏远山区的学生,燕燕三个算是幸运多了。

  燕燕坐在车座上,两只脚悬在半空中,距离脚踏板另有一只脚长的距离,她只能在车梁下的三角框里蹬。秀荣扶着车后座牢固着自行车,等燕燕两手握着车把手把脚踩到踏板上,才轻轻地跟在后面推,一边让燕燕使劲地向前蹬车轱辘。燕燕倾斜着身子,攥紧车把手,全神贯注地低头看着脚底下全然掉臂眼前的路。车头左右晃动着扎进了旁边的杂草丛中,燕燕这才横竖过来张大嘴巴“哇”一声跳下车跑远了,剩下秀荣笑得前仰后合端端地按稳了车身,“唉,她恁个妈妈啥!有你这样学车子的吗?人还在后头给你按着呢,你人凑跑咧。”燕燕欠美意思地躲在小燕吐着舌头,她感受自己的手心湿漉漉的。秀荣喊着让燕燕上去再学着骑,一个劲儿地嘱咐道:“脚底哈往前蹬,眼睛看前头的路。胆子放大往前蹬,我扶着呢你怕啥!车头肘端!”燕燕这回才定下神来眼睛目视着前方,身子随着脚踏板扭动着。颜龙跟在旁边忍不住吐槽起来,“你把头肘端嘛!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脖子都缩到腔子上咧。笨的呀!”燕燕一听恼羞成怒地转头瞪着颜龙,车头开始左右晃悠着倾倒下来,秀荣还没来不及扶正,燕燕就被压倒在车身下面。一阵哈哈大笑,秀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扶起车子把燕燕拉出来。燕燕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都怪颜龙,谁叫他说我笨的很。他脚连脚踏子上都够不着牙叉骨上劲还大的很,有啥资格说我笨呢?”燕燕泪汪汪地指着颜龙说:“有本事你今年后半年上中学去,恐怕你都不知道中学的门朝哪哒开呢。等你学的时候我也不管我也不给你扶,跌哈来让车子压个狗吃屎。”颜龙不假思索笑着脱口而出,“要害问题是咱们湾里狗都拴着链绳出不来,没有狗屎,光有羊粪豆豆呢!”燕燕一听马上破涕为笑,鼻涕喷涌出来糊在嘴唇上,她赶忙捏着鼻子醒了一把甩在草丛里,手在草叶上边抓边蹭,最后抬起右脚跟在鞋后跟上把手抹洁净。秀荣看看燕燕擤鼻涕的一番熟练操作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是跟谁学哈的气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甩出去凑往脚后跟上一抹。”燕燕“哼”一声嘟着嘴说:“跟我奶奶学哈的,我奶奶边揉馍馍着鼻胀咧凑扶着门口把鼻一擤,脚后跟上或者摸在墙上,再在围裙上抹几哈把手一擦又继续揉面。”秀荣笑着说:“一天好样子不学,怪模怪样一学凑会。赶忙骑上走,慢慢摸索着把胆子放大,骑几圈子凑会咧。始终手把车头肘好,眼睛看前方,脚底哈只管往前蹬。”燕燕又把车子推到正路上,定睛看了看前方,左脚踩着踏板,右脚在地上往前蹬,一边推一边加速速度蹬,然后右脚很利索地跨过三角框踩在了踏板上,这次她挺直了腰板,两手握着手把柄来回调整偏向,两腿开始瞪着转满圈。秀荣在后面不停地勉励着,“对!凑这么个蹬,脚把踏板踩实蹬圈圈,眼睛朝前看不要畏惧,我在后面扶着呢,对咧嘛!”燕燕被秀荣激励着胆子越来越大,她试着来回摆动车头,想看看车轮是怎么随着偏向变化,于是,两手使劲往左边一晃,车轮顺势拐了已往,秀荣按着车身稳稳地行走着。转了几圈后,秀荣见她蹬得不错,只是一只手按着后座上,基本没有使劲,燕燕立马感受车子不受她控制起来,一遍一各处喊着“妈”。秀荣松开手跟在后面不停地勉励着,“好好骑上走,车头肘好往前面骑,我在后头随着呢。”燕燕扭过头来看,秀荣在一米开外竟然没有扶车子!燕燕一下子慌了神想让车子停下来,两脚下意识地磨到地上,嘴里连连叫着“妈”。秀荣赶忙上前扶稳了车身,“你骑上走呢么停哈组啥呢!骑都不会骑着呢还耍大拿叉哈。”燕燕非得让秀荣按住车子不要离开,秀荣嘴上允许着,等燕燕骑稳了便松开了手。转了几圈后,燕燕徐徐地感受驾轻就熟能控制住车头了。秀荣便让小燕和颜龙尾随在后面陪着练。中途休息的时候,小燕和颜龙争抢着跑到自行车跟前转着着车轱辘哗啦啦地转,一时间那个平日里无人问津的自行车又成了三小我私家的抢手货。燕燕也不休息了,攻克着自行车一圈又一圈地骑了起来,一个下午的时间,基本上驾轻就熟了。看着燕燕小小的身躯挂在比她高峻自行车上,像个猴子一样在车子上扭动着,小燕和颜龙像两个追随一样跟在车子两旁嘻嘻哈哈一路小跑着,秀荣不由得追念起她自己当初学自行车的情景。

  秀荣学骑车那会儿,自行车照旧家里的稀罕物件,只有家境比力殷实的人家才买得起。那时最响亮的牌子照旧永久和凤凰。家里两个轮的自行车相当于现在家庭的三轮和四轮车,着实让人羡慕。熊家老汉家里劳力多,经常要走远路去干活,心一横牙咬住就去城里买了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只要回抵家,秀荣便喜欢偷偷地背过熊家老汉推出自行车去涝坝畔上显摆耍阔。出了门洞,一溜烟地推上坡道,在涝坝畔宽阔的地方推着自行车跑。慢慢地,一只脚蹬着脚踏板一只脚在地上点拨着向前划。秀梅就和一群年纪差不多巨细的小孩像一窝蜂一样跟在后头追着跑。秀荣越发自得地蹬着自行车跑在前面,不知不觉中,她就学会了驾驭手中的自行车……那样的场景似乎照旧昨天发生过的事情。燕燕在远处高声喊,“妈,你看我骑得好吗?”三小我私家的嬉笑声把秀荣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里,她应声回覆,“你仔细看眼前头,刚有点眉眼凑又开始轻狂,看一头从沟渠里栽进去咧着。”

  开学的日子迫在眉睫,燕燕三个的寒假作业还没有做完。秀荣也不检查敦促,只是时不时地拿言语给他们施加压力,“我也不管,报名开咧我只管掏钱,谁没有写完作业报不上名,凑买几只羊回来放羊务农去。咱们有言在先,到时候谁也不赖账。”燕燕三个心弦紧绷,比起放羊喂牛做庄稼,学校的日子总归要好过些。于是乎,三小我私家趴在八仙桌上埋头苦写,会不会先把空白处填满,对差池先把数凑够。只听得笔下嚓嚓作响,那声音真像春天的时候,颜龙喂养在铁皮盒子里的蚕吃桑叶的声音,隔着盒子就能听到。小燕用三四行便写完了一篇日记,基本上都大同小异记流水账:1994年2月22日,阴,今天天气不太好,早上起床洗完脸,奶奶就喊着用饭,吃完馍馍菜,奶奶又叫我和姐姐洗锅。洗完锅看了一会儿电视,原来想看动画片,偏偏今天没有的。中午我们在外面踢键子打沙包,很快到下午,吃完饭一天就这样结束了。颜龙央求小燕写完了帮他写日记,小燕也不推辞,大义凛然所在头允许着。不到两天的功夫,三小我私家的寒假作业终于完成了,心头的石头总算落地,三小我私家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长气。他们已经深谙报名的流程,凭据往年的老例,老师纵然检查作业,也是随便翻翻书本,基础无暇仔细理会对错真伪。每年报名那天,他们也都是心存侥幸又有些许忐忑不安,直到老师收了钱在本子上做了挂号才算真正的灰尘落定。

  燕燕三个去报名领书,王家奶奶早已翻出压在杂货堆里的水泥袋子。她把里面的水泥粉倒洁净,拆开一边的线绳编成线团,一张张地折叠齐整放在门槛边。自从小燕和颜龙上了三年级以后,秀荣和存生不再帮他们包书本。燕燕三个自己包着书皮,王家奶奶坐在旁边拿一块抹布仔细地擦拭上面残留的水泥粉。纵然这样,每次包完书本皮,每小我私家的手上和指甲漏洞里都钻满了水泥粉,指甲也会被腐蚀到发软。砖块下面压着厚厚一塌刚包完的书本。燕燕在杂货蒲篮里翻出了一团红色毛线,按一定的尺寸折叠剪断绑作业本。菱角明白的牛皮纸包皮搭配深红色的线绳,这是他们学校统一要求的,因为这个统一的尺度,他们的小学在教务办每学期的作业循环大检查中,都是以书面整齐一致而获得乡教育办的口头表彰。

  王家奶奶打开她的立柜,取出三个崭新的书包扔在炕头上,“你娘又不挣一分钱,另有心地给你们三个一人买咧个书包,我预计一个得十来块钱呢!原本舍不得拿出来给你们背,咋木看着今年领回来的书本像变多咧一样,一人拿一个背去!”燕燕一骨碌站起来跑到炕头边,小燕和颜龙也围拥了过来,三个兴高采烈地审察着新书包。这是三个颜色鲜艳的双肩包,燕燕和小燕的是桃红的底色,边棱的相接处是藏蓝色。颜龙书包的颜色正好相反,以藏蓝色为主色。两边另有翻盖,按钮一按一推便轻松地卡入一个凸起的铁片里。燕燕急不行待地把书包背在肩膀上,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的对照,心里乐得开了花。和洋气的新书包比起来,挂在大立柜上的三个的粗布书包简直黯然失色。燕燕的书包底部已经破出一个指头巨细的洞出来,她还想着等大到笔盒能掉出来时才准备开口让秀荣给她缝补。颜龙和小燕兴奋地背着新书包在院子里转圈圈。这是他们三个第一次拥有真正意义上的书包。燕燕五岁半上一年级开始,秀荣便用存生投军时背过的军绿色帆布包当书包。小燕和颜龙开始上学的时候,秀荣便用穿旧的厚实衣服裁剪做成一个布包装书。一学期下来,背带总要缝缝补补好频频,秀荣总是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念叨,“一个个费事的,夹子上像长哈刺着呢一样,凑早上背去下午背回来,其他都在桌框里放着呢么,咋能背断呢?”燕燕三个听见也装作一脸无辜,其实他们心知肚明。他们回家的那条路只有架子车宽窄,走出校门拐过弯老师看不见路队便三三两两结随同行。一言不合有了冲突,几小我私家就开启了狗咬兔的模式,前面的捂着书包奋力地奔跑,后面的挥舞着书包追赶。他们时常拿书包当武器,相互追逐打闹时,眼见着追不上了,抡起书包就砸了已往。正常走路他们也不自稳,路两边都是庄稼地,他们便习惯于边走边挥舞着书包在头顶转,然后飞快地甩出去打在农作物上听“欻欻”的摩擦声。野草连同麦杆瞬时弯腰屈膝,继而又摇摆着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像一群不谙世事的不倒翁。咬着嘴唇抡起书包的那一瞬间别提有多解气了,有来自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批评的不悦,课间运动跳皮筋刚要轮到自己哨声响起的满腔怒火,也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目光呆痴地看着黑板,脑海里推测着中午饭是一大锅肉排骨照旧饺子,正在回味无穷时,突如其来的粉笔正中脑瓜,被老师言中心思时的无地自容……抡甩书包时还要一边祸殃庄稼一边嘴里愤愤地嘟囔。虽然,都是些他们平日里脱口而出的脏话,像“他妈的、狗日的”等等这些并不是针对某小我私家或某件事的口头禅。

  农村里长大的孩子都市说些不堪入耳的脏话,这和从小大人潜移默化的影响有基础的关系,每小我私家都见责不怪习以为常,无需酝酿只是脱口而出。就像街道上两个女人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打骂拌嘴,基础不会就事论事讲原理,只是一味地比试声腔和气场,谁的口气大脏话多,似乎就在气场上占了上风。旁寓目热闹的人越多她们骂得就越来劲,有的旁观者竟然还煽风焚烧。等到江郎才尽骂人的词穷了火气也就消了。一睹为快的旁观者散开后才好奇地问上一句,“两个泼妇争竞着到底为咧个啥呐?”

  现在有了新书包,他们三个有说不出的爱恋和激动,小心翼翼地把书装进去,似乎新书包赋予了书庄严和厚重感。秀荣取下挂在大立柜上的粗布书包,嘴里嘀咕着,“洗衣裳时洗洁净放哈,这三个娃费书包的,不知道学咧几多工具,书包换咧个没掺数,买哈的恁更不结实咧,等背日塌咧再取出来换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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