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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山花无数开

五十九

陌上山花无数开 三点余禾 5315 2021-07-07 11:20:43

  随着年一天天的迫近,燕燕三个天天掰着指头数日子盼着过年。一场小雪事后,猪圈里一滩泥泞,吃得肥愣愣的猪懒洋洋地伸长四条腿躺在泥潭里,整天里张大嘴巴呼呼大睡,软绵绵的肚子上粘满了泥巴,身体像一个灌满了水放在地面的大气球,脖子上密密麻麻的虱子不停地在蠕动,灰白色的虱子卵错综交织在毛发上。临近出栏的前几天,猪除了吃大部门时间都处于躺平状态,站起来的时候肚皮拖在地面上匍匐走几步,便倾斜着身子扑通躺下了。秀荣还想趁着出栏前多加点饲料,好让猪多长几指肥膘,可是猪的胃口倒没平日里好了。存生说猪预感应了自己大限将至,是愁得吃不下了。颜龙上完茅厕,看着呼呼大睡的猪,总要习惯性地把脚放在猪肚子上揉搓两三下,身子粗笨的猪也懒得搭理他,只是哼哼两声后又沉甜睡已往。秀荣看着膘肥体壮的过年猪,总是难掩兴奋和厦悦,“喂咧这么些年的猪,还凑要数今年的猪大,我预计这个猪膘能有五指厚,卖上一扇半,剩哈的加上头尾连肠肠肚肚都够吃得很。有个猪年都能过好!”

  腊月二十三把灶火爷送去浪娘家,下午各庄庙上的锣鼓便响彻原野。燕燕三个听到劈面邓家庄的锣鼓声,兴奋地嘴里随着节凑“咚咚锵锵”地念叨着,一奔子跑加入里远远地都要看一回。颜龙折断一截树棍把墙头当鼓随着节凑敲得咣咣作响。像颜龙这么大的男孩都市敲锣打鼓,每个庄里也都有几个出挑的锣鼓手。白家洼庄里的锣鼓通常放在五队,颜龙只有随着存生去庙上看香时才有时机敲几下。只有每年正月里去熊渠浪外家,颜龙才气打个尽兴。熊渠庄里的锣鼓存放在效忠家隔邻,每天下午晚饭后,涝坝畔上就围满了人。老男人坐在墙角端着烟锅一锅连着一锅地抽。年轻人围在锣鼓旁边,排着队等着敲锣打鼓。铜锣声起,鼓槌挨着鼓面敲起来,整个乡村就随着活跃了起来。无论男女老少,心里便热腾腾的有了过年的气氛,就连灶房里刷锅洗碗的妇人都想快点洗完去涝坝畔上凑个热闹。

  效林的鼓点清脆利落,在熊渠庄里算是头号鼓手。他刚开始教颜龙打鼓的时候,让颜龙握着鼓槌站在鼓跟前,他在颜龙身后握着颜龙的手,手把手地教他捶鼓点。颜龙学打鼓可是心眼手俱到,专注到了痴迷的水平。只要一有时间,嘴里就咚咚锵锵地念叨着,手不停地拍打着髋两侧,或是曲着手指在墙上敲打。吃完饭他就拿着筷子在碗边咣咣地敲打练习。燕燕和小燕在旁边取笑颜龙说他走火入魔了。颜龙也不搭理,只管偏着脑袋侧耳专注地敲,有时还闭上眼睛,垫着脚尖在门框上旁若无人地敲起来。秀荣见此无奈地唉着气对存生说:“你看颜龙打鼓的样子像林嘛!养儿跟舅舅呢,这个娃长大咧旦像林一样是个崽拐,把我凑气死咧。”存生总是嗤之以鼻地回怼一句,“恁还给怪咧!恁是我儿!”

  颜龙随着存生去庙上看香的时候,接过鼓槌就敲起了鼓,老八把头转向存生笑着说:“你听颜龙这打法连熊渠庄里他恁几个舅一个路数。熊渠人打鼓鼓槌轮欢鼓点点打得激进。一年熊渠社火来咱们庙上看香,咱们庄里的锣鼓手凑没几个能跟上的,几哈子打得就把气放咧。”

  腊月二十三一过,秀荣和存生趁着空集在家就忙忙碌碌地洒扫起卫生来。扫窑糊墙、拆洗被子,还要给牛铡正月里过年的干草,光铡草这一项就得专门腾一天的时间出来。秀荣在集市上已经扯好了燕燕三个过年新衣裳的布料。桃红色的简直良布是专门给小燕和燕燕做上衣的,裤子统一扯恰当下流行方格子。颜龙一改往年灰不溜秋的颜色,扯了一身黑咖色布料。当天晚上,秀荣就领着燕燕三个去村里的成衣家量好了尺寸。今年流行西装外套,秀荣也让成衣给他们三个都做成翻领的西装样式,还特意嘱咐成衣“把尺码尽量组大一点,娃娃家长得快费衣裳,组大点儿明年还能穿一年。”燕燕三个看到缝纫机旁边摞了一堆布料时,他们更是急切地想知道按年三十上坟前能不能穿上新衣裳。当听成衣说最迟到腊月二十九时,燕燕三个大眼瞪小眼泯着嘴笑了起来,小燕赶忙低头掐指头算着另有几多天新衣服才气做好。

  只要天气允许,秀荣和存生年前逢集必赶。赶集前一天,秀荣就早早给燕燕三个部署好了第二天的任务。王家奶奶这几天一直忙着缝拆洗洁净的被子。她的衣服裤子上粘染了许多几何棉花,嘴角还留着几根线头。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太阳光已经照到了院子里中间,她把针尖头放鬓角的头发里划拉了两下,一连戳进去好几针,哧啦地拉扯着线,嘴里念叨起来,“燕燕,你妈不是昨儿个凑给你们把活安置哈咧。趁着有太阳呢不赶忙擦玻璃着收拾,一阵太阳阴已往,冷飕飕的咋擦玻璃呢。”燕燕转身看了一眼院子随口回覆:“嗯嗯,我知道呢,把这一集看完凑转动。”王家奶奶把被子一圈都缝好了,还不见燕燕三个转动,又开始敦促起来,“小燕,燕燕,到底听点话啥!电视一直能给你演,你们还一直能跟上看吗?趁着今儿个太阳暖和,三个把牛圈里的粪还要铲出去呢,挡刮得人都进不去,你擦忙的没有个时间铲圈,灰圈也都满咧……”燕燕眼睛盯着电视,心里也七上八下打起鼓来,既想看下一集的剧情,又想着今天要干的活,最后心一横快步上前关了电视机。

  三个窑洞的窗户三小我私家每人一面。颜龙最小就擦厨房窑里的,燕燕和小燕划分擦正窑和偏窑的。燕燕找出糊墙剩下的报纸,撕扯下一块蘸了些清水,报纸半湿半干擦玻璃最容易擦洁净,他们在学校就用这样的要领擦教室窗户。录音机里放着耳熟能详的音乐,随着音乐的节拍,他们三个一边唱着歌一边干着活。凭据老例,每年擦完窗户,他们都要用红纸绿纸剪些窗花贴上。小时候王家奶奶剪着贴窗花,燕燕三个就拿写过的作业本学着折剪种种各样的窗花。擦完玻璃,燕燕三个就在八仙桌上铺排开纸准备剪窗花贴上去。王家奶奶在炕上不停地嘱咐他们要省惜着用剪纸。颜龙拿铅笔刀裁剪,小燕卖力折叠成四方形或是三角形,燕燕挥舞着铰剪在折叠好的纸块上剪。桌子上的碗里放置着他们在炉子上刚熬制好的浆糊。小燕拿筷子蘸着浆糊均匀的抹涂在剪纸反面,颜龙资助通报,燕燕站在凳子上专门卖力粘贴。红绿颜色不光要搭配好,种种形状也要对称贴上去。洁净明亮的玻璃窗能当镜子照,再贴上红绿搭配的窗花,那真是赏心又悦目!燕燕三个站在院子里来回欣赏着自己的劳动结果,录音机里换上了秀荣前几天从城里新买回来的磁带,都是关于过新年的歌曲,鞭炮隆隆,歌声轻快祥和,他们三个难掩欢快之情,越发来了干活的兴致。小燕提议把写字台玻璃下面的贺年卡换成今年他们收到的新贺卡,另有镜框里的照片也取出来擦一擦,重新摆放一遍位置。这个提议一拍即合,燕燕三个趁着那一股子热闹劲说干就干。他们一起小心翼翼地抬出写字台上的玻璃,擦试洁净后,各自把今年新收到的贺年卡拿出来,一边展示一边回首。说不清贺年卡从什么开始在学校里兴起,每年临近元旦,关系好的同学之间都市相互赠送当年流行的贺年卡。燕燕三个每人都收到了不少。秀荣也在集市上一番讨价还价按批发价给他们买了些。贺年卡的图案年年有更换,不是流行歌手就是流行电视剧的人物,后面的赠言年年都是换汤不换药的那几句。每年的元旦前后,学生们最上心的事情就是翻看书本和书包,看看有没有夹在里面的贺年卡。燕燕三个收到的贺卡和他们送出去的基本大同小异,大多数都是明星人物:卓依婷、杨钰莹、林志颖和四大天王等,对于这些明星,燕燕他们三个也都不陌生,因为经常听他们的歌曲。燕燕和小燕每人另有一个条记本,专门摘抄磁带里的歌词。就连家里的挂历上面大多数也都是歌手和港台明星。只是八仙桌上的中堂画一如既往地供奉着神像,不是财神送宝图就是福禄寿喜图。存生说,中堂画一定要挂神像,镇宅招财又祈福。老黎民过日子就图个安牢固稳,有时候心里毛毛躁躁不踏实,看看神像心里默默念叨一番就是个慰籍。

  小燕把玻璃下面的贺年卡重新排列整齐,燕燕拿毛巾把玻璃擦试洁净,三小我私家又小心翼翼地把玻璃放回去,装饰一新的写字台台面比之前看起来更美观了,上面摆放的一应物件似乎又影响了整体效果,于是乎,他们三小我私家索性把桌子上的钟表、茶杯、茶盘等全部清洗了一遍。包罗门背后三角玻璃架上放置的牙刷缸和擦脸油,燕燕都拿下来全部清理洁净重新摆放了一回。小燕拿着抹布弯着腰擦试炉子,抹布上的水分没有拧干,一挨着炉子便发出哧啦啦的声音。颜龙端着脸盆往地上洒水,等水分完全渗透进地面,燕燕再拿着苕帚轻轻地扫了一各处。王家奶奶一边缝被子一边抬眼看看燕燕三小我私家忙活的身影,自顾自地嘀咕着什么,却被录音机的音乐声遮盖了已往。

  腊月二十四是个空集。二十三下午赶集回来,存生吃罢饭就去五队灵娃家预约了第二天杀猪的时间。临近过年的几天,要杀猪需要提前一天排队预约。灵娃告诉存生,让第二天下午两三点之间把猪赶去排队。前一天晚上,秀荣和了一大盆面,一各人子围着炕桌捏了种种样式的果果。放置一晚上定型,第二天一大早吃罢早饭,秀荣就在油锅里煎炸油果果。燕燕三个围着锅台七嘴八舌地争辩着。颜龙指着锅里说:“恁个像节节虫的是我捏的,另有莲花,恁个四不像是她们捏哈的,等熟咧我光吃我个家捏的。”小燕急遽争辩,“把你能怂的,好的都是你捏哈的。最奶奶连妈捏的悦目,咱们三个捏的都是恁歪瓜裂枣。妈,你说凑是吗?”秀荣专注地翻转锅里,“悦目欠悦目的都嚼细吃肚子里咧,只要出锅味道好啥。咱们做哈这羞得都上不了台面,凑你奶奶组哈的还像模像样的。你们三个吃的时候先吃欠悦目的,把样子悦目的留哈正月里来个亲戚往上端。几多年没有炸油果果咧,都不会组咧。咱们你大妈组油果果组得好,恁样子真的悦目,我囊的凑是学不会。”

  颜龙头一偏问道,“咱们前几年咋不炸油果果呐?”秀荣捞出一笊篱油果果放在铁盆里控油,“恁几年可怜的,面连油紧打紧的都不够吃着呢,炸这些工具费油的像啥一样。你们碎着过年跟前能蒸几笼屉白面馍馍都好的不得了咧。以前装油拿酒瓶子装,恁一瓶子油都要省惜着吃一个月。而更咱们装油用的是大罐,你们想吃油饼咧随时都炸着吃呢。明年跟老回回学着捏点撒子炸上吃。”燕燕三个拿着油果果边放在嘴边吹凉边咔嚓咔嚓地吃着。虽然看着卖相欠悦目,但吃起来又脆又香味道好极了。秀荣拿出盘子放了几个,要燕燕端已往给王家奶奶尝尝。王家奶奶像往年一样正盘腿坐在炕上切萝卜。看燕燕进来便打问起今年吃血面都叫谁呢。

  塬上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杀猪当天都得盛些新鲜的猪血做一顿杀猪饭,还要邀请关系好的或是家里没喂猪的邻里一起来吃。

  中午一点多,存生领着燕燕和颜龙赶着猪去了杀猪的地方。等了不大一会儿便轮到燕燕家的猪了。只见主刀的灵娃穿一身皮制的长围裙,翻转着刀面在皮裤上磨蹭了几下。看着几小我私家协力把猪捆绑住腿脚按压到杀猪板上,燕燕吓得捂着耳朵远远地躲在树背后看,颜龙随着已往看杀猪的场景。灵娃抬起右脚踩着猪前腿,左手按压住猪头,让其他人牢固好猪身体,只见他一刀子戳进了猪喉咙又迅速地抽了回来,随着一阵阵难听逆耳的声响,猪身不停地抽搐起来,鲜血从刀口里喷涌而出,滴落进存生双手端着的铁盆里。连续了几分钟后,猪徐徐地断了气,挣扎的后腿也慢慢地耷拉下来,脖子里的鲜血还在吧哒吧哒地滴落。杨家的小睇她妈赶忙拉着小睇把她手塞进了刀口处。这是塬上人治疗冻疮的老方子。燕燕也凑近来看,看见小睇血淋淋的手腕上不停地滴着血,她不禁皱着眉头咧着嘴,一副不忍直视又欲罢不能的心情。其实,燕燕三个手脚都有好几处冻疮。那硬硬的红疙瘩到了晚上睡觉时就奇痒难耐,他们便使劲地抠挠边缘,偶尔不小心挠到了疙瘩上,全身一阵扎心的疼痛。因为他们不敢像小睇那样把手塞进刚气绝的猪脖啷里浸泡,秀荣便用炉子上刚烧开的热水给他们烫手脚。趁着他们不注意便抓住手脚一把按进开水里烫一下再放出来,顷刻间让人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无奈。看着热气腾腾的开水,燕燕三个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先来,躲在炕垴里推三阻四拉不出来。秀荣到最后没了耐心便一声训斥,“谁都躲不外,按从大到小的顺序来。”燕燕只能唯唯诺诺地走上前,一个劲地求饶,“妈,你可不敢把我脚压热水里头时间太长,看把我烫成残废没人要咧着。”秀荣一边笑着一边把自己的手塞进盆子里示范,“妖精呀!你看有多烫呢!要趁水热才气把冻疮烫消,肿消咧晚上睡觉凑不痒咧。快些!一阵水凉咧泡上不中用。”燕燕倾斜着身子闭着眼睛哇哇地喊叫着,不停地想挣脱出来,秀荣越发使劲地按压在水里不让转动。小燕和颜龙站在旁边不停地撇着嘴唏嘘不已,不停地帮燕燕求情告饶说着“好咧!好咧!”存生看着电视,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罐罐茶,“差不多热水泡噶凑能行咧,打咧春,天气一暖和自然凑消咧。你们娘母几个叽里哇啦跟杀猪的声音都有一比。”秀荣头也不抬地回怼存生,“你快嘴夹紧喝你的茶!三个娃从小到大你又太没经管过,到底盐里头有你呢照旧醋里头有你呢?咱们的猪让外人泡手着呢,你咋木不把两个娃经管着让泡一哈。这阵子当老好人着呢!”存生端起茶杯淡淡地抿了一口茶,面无心情地望着电视。燕燕泡完了接着换热水给小燕和颜龙泡,一阵阵叫喊求饶声又响起来。果不其然,经过水深火热折腾的手脚晚上睡觉不再瘙痒难耐,第二天起来冻疮疙瘩也小了一大圈。

  存生接了多数盆猪血,递给燕燕打发她端回家。秀荣正等着用新鲜的猪血和面煮血面呢。纷歧会儿颜龙也拎着一圈脖颈肉拿回家来了。一般吃血面搭配的烩菜都用的是脖颈肉。秀荣喊来了老八媳妇和秀英在厨房里忙在世糍血面。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一边干活,一边家长里短地拉着闲话。笼屉里堆放着一层厚厚的煮熟的血面。前锅里煮肉,小锅里熬着搭汤的臊子,厨房里的种种味道相互交杂充斥着,那是特有的过年前才有的味道。

  燕燕一会儿进来抓几个芽菜菜,一会儿捏几片萝卜片,嘴巴里不停地吃着工具。秀英笑着说:“光说燕燕没有小燕长得气势,燕燕嘴馋的尽吃咧些骨董麻细。一阵阵进来捏点零碎骨董,正儿八经用饭的时候她又吃不哈几多。小燕连颜龙你看不太进来拿零碎吃,用饭的时候凑能把肚子吃瓷实。你看着,你们小燕再过个一两年凑把燕燕长得撂过咧。”老八媳妇接着话茬说:“恁还不是!现在看着两个个子都差不多一样高咧,小燕后背影子看着都比燕燕气势些呢!”燕燕一听各人把矛头指向了她,欠美意思地抿着嘴笑着,顺手捏了一嘬芽菜菜赶忙岔开话题问秀荣,“妈,啥时候叫人去呢?”秀荣往油锅里边倒油边说:“我看,末咧你叫去。马上烩菜价,预计杀猪的也快回来咧。把人叫来,我们也准备的差不多咧。”燕燕又随手捏了一把芽菜菜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嘴里塞满了芽菜菜,三步一走两步一跳弹,边走边说着顺口溜,“芽菜菜,生拐拐,爷爷娶咧个花奶奶,脚又碎脸又白,爷爷爱得格围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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