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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未央之民国风月

十五 桑 葚 有 毒

天水未央之民国风月 湛兮若存 3718 2020-09-19 21:44:00

  素云这场昏厥可非同小可,足足连续了三天三夜。其实,人在昏厥之中,依然是有着残存的意识的。她似乎听见茂良急切地召唤她的名字,听见伯父焦急又略带内疚的声音:“云儿!云儿!我怎么向你爹娘交待呀!”

  她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又陷入到之前的梦境中。可金毓贞再也没能泛起,反而是伯母杨兰娣和堂妹陈淑怡的脸交替在眼前泛起,一会儿是伯母略带冷笑的声音:“野种就是野种,烂泥糊不上墙!”

  一会儿是淑怡怒目圆睁:“原来你是个贼!贼!贼-------”

  素云努力想为自己辩解:“不,我不是,我不是。”有时候,她叫娘,有时候叫爹,更多时候她是从心底召唤着那个名字,每当这个时候都能在身边听到回应:“云妹妹!我在这里,你快醒过来吧。”

  没人知道茂良在想些什么,只能看到他熬得通红的双眼,苍白憔悴的脸庞,这几天他险些是衣不解带地陪在素云病床前。丽容要和他轮换,他婉言谢绝,梦琳每日来劝他休息一下,他也置之不理。他忏悔那天为什么要出去,把妹妹一小我私家扔在家里,结果让她受这样的委屈。要是她真的有什么事,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活得下去。

  兰娣独自站在窗前,燕子矶的江风很大,今天她也没盘发,两鬓的长发被吹得在空中乱舞,从反面看颇有些诡异。五月强劲的江风并没能吹散兰娣心中郁结的怨气,几天前的情景依然重复在眼前浮现——

  狂风暴雨不止,偶而闪电的白光一闪而过,陈家的小白楼显得越发地恐怖阴森。此时,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兰娣和淑怡母女二人相偎蜷缩在沙发上,“妈妈,我有点怕!”

  “别怕,有妈妈在呢!”

  “适才爸爸和二哥的样子好吓人,要是找不到她,爸爸会打我吗?”

  “他敢?”兰娣虽如此说,但心里却不由发虚,因为结婚多年,她还从未见过丈夫如此发怒,就象头狂暴的狮子。看来,自己的处事方式照旧莽撞了些,但她是个要面子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吐露半个“悔”字。她只是轻轻拍打着女儿,徐徐地,困意袭来,二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何时,一阵嘈杂声将兰娣惊醒。她睁开眼,迷迷糊糊只见大刘引着洪医生和护士上了二楼,厅里厅外,楼上楼下,仆人们上上下下穿梭往来,原来天已经亮了。她叫住正下楼的大刘:“老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和二少爷在楼上看着云小姐呢!”

  “她怎么了?”兰娣似乎问得很随意。

  “哟,好象是晕已往了,不知是吓的照旧大雨给浇的,是在老树林里找到的,满身上下全湿透了,整夜躺在树根上,脸白得跟纸一样,怎么喊都叫不醒。老爷和二少爷心疼得什么似的!”

  兰娣不耐烦了:“老爷一夜没睡吧,你去叫他。”

  大刘一怔:“太太,老爷脸色很欠好,正在气头上,我,我可不敢!”“快去!”兰娣厉声喝道,大刘只得应了。

  兰娣走进书房时,陈伯钧和茂良已是一脸铁青地等着她了,她不由心里格登一紧。“你,对素云做了什么?竟逼得她大雷雨天跑到荒郊野外去,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你就没有一点测隐之心吗?”陈伯钧强压怒火。

  “达令,你别听佣人们乱说。是她自己做的事不色泽,被当众揭穿,脸上挂不住才走的。我们陈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总不能一点规则也没有吧。”

  “云妹妹做了什么不色泽的事了?”茂良怒不行遏,连“杨姨”的称谓都免了。

  兰娣也顾不得盘算,拿出从素云那里得来的和田羊脂玉佛佩说:“瞧!这玉佛就是证据,这是淑怡落在浴室的,她看到了竟一声不响地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好歹也算是个小姐,竟然手脚这么不洁净!”

  茂良一把夺去玉佛:“你确定这是淑怡的那块玉佛吗?”

  “怎么不是?这是过年时达令送给淑怡的,专门请扬州的师傅雕的。家里只有淑怡有。”

  “谁说只有淑怡有的?我也给了素云一个。”

  陈伯钧降低的话音击碎了兰娣的自信:“什么?她也有?”

  “看清楚了。”茂良将玉佛的反面转过来,一个“良”字赫然刻在平滑的玉石上。

  “父亲给我的是一尊观音一尊玉佛,这一尊明白是我亲手转交给云妹妹的,哪里是淑怡的?你这样当众冤枉羞辱,她怎么受得了?”

  “你住嘴!”兰娣一向牙颐指气使惯了,如何受得了继子如此的指责:“我好歹也是你的尊长,这样没上没下,你娘从小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达令!”她向陈伯钧投去求助的眼神,但后者只是哼了一声:“你另有脸说,你心胸如此狭窄,哪里有一点尊长的样子?”

  陈伯钧的话彻底击碎了兰娣残存的希望:“好,好,好,你们父子一条心,我斗不外你们!你们老的小的,变得不象样子,快玉成南京城的笑柄了!“

  “禁绝你污辱云妹妹!”茂良忍不住吼道。

  “怎么?心虚了?我一直忍着没说,是为了顾及你们陈家的脸面,今天索性撕破脸说开了算了!”

  “啪”,陈伯钧猛地拍桌:“杨兰娣,你看看你,象个骂街的泼妇,云儿因为你人事不知,你还一点不知羞愧!”兰娣几个月来的怨气郁结在胸口,她只觉得血冲头顶,什么也顾不上了,她用力夺过茂良手上的玉佛,后者面如土色,只直直发愣。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兰娣被扇倒在地,发髻散乱不堪。陈伯钧见她如此知道下手重了,但却仍不解气:“你知道你在乱说些什么吗?我陈家世代书香,怎容你这样造谣生事?”

  兰娣捂着肿起老高的脸:“你打我,结婚十几年了,我随着你东奔西走的,你从来没对我红过脸。今天居然为了个外人打我,好,我记下了。”说完,象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素云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白色秋千椅上,看着天边的晚霞发愣。她苏醒过来有好几天了,但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医生说她这是急性肺炎,幸利益置惩罚实时,否则一旦熏染穿孔,结果不堪设想。丽容见她执意要坐在院里看日落,一定要她披上大披肩,用毛毯包住双腿,这才放心。自从兰娣带着淑怡回了燕子矶的杨公馆,她就从上海回来料理家事,既要照料生病的素云,又要在公婆间斡旋,忙得是焦头烂额。

  其实素云也有大病初愈,恍如隔世之感。大伯母和小堂妹走了,各人都闪烁其词,但她知道一定和自己有关。茂功和丽容,另有伯父,都比以前更细心地体贴照顾她,似乎欠了她什么似的。但良哥哥比从前更和自己疏远了,她明明记得在昏厥中他是那么怜惜自己,但自从醒来后,险些看不到他泛起在眼前了,早知道就不醒好了。今天,她知道茂良晚上要带梦琳回来用饭,特意在院子里等他。

  夕阳即将沉下最后一线光晖,熟悉的汽车马达声在院外响起,茂良搀着梦琳下车来。今天,他穿着浅蓝色亚麻衬衫,下着青莲色吊带西裤,和一身紫罗兰色连衣裙的梦琳显得十分般配。二人正待进屋,素云叫了声:“良哥哥!”

  “哟,是素云哪,身体好些了吗?正要进去看看你呢。”梦琳浅笑盈盈,素云搪塞着她,却注视着茂良。

  “梦琳,你先进去吧。我陪云妹妹说会儿话。”茂良似乎觉得躲不外去了。

  梦琳紫色的身影隐没于青石甬道的拐角处,茂良轻声说:“云妹妹,你病还没好,不能着凉的。我照旧送你回房间吧。”

  “不用,病好不了也罢,横竖你也不在乎。”素云满腹怨气。

  “唉!我知道妹妹你怨我,是应该早些和你说明白了,或许就不会有那些事了。”茂良的叹息充满无奈,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素云,轻轻诉说着。

  “云妹妹,你知道扶松哥去东北前送给我什么吗?”

  “听茂功哥说是一盒桑葚糕,那有什么差池吗?”素云不解。

  茂良嘴角现出一丝苦笑:“哪里是什么桑葚糕?明白是他在警告我。云妹妹你也熟读《春秋》,就不知道桑葚的故事吗?”

  “你是说夏姬---------”素云不太确定。

  “葛扶松是在用桑葚警告我--------”

  这一番话如晴天霹雳在素云头顶劈下,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是一直陶醉在一个何等虚幻的梦境中。素云一生从未象现在这般羞惭,真希望地上裂条缝,她就会绝不迟疑地钻进去。她感应两颊发烧,只得低着头不停绞着腿上毛毯的一角,暮色迷茫中,她的侧影显得十分地纤巧。世上美丽的女子数不胜数,有的灿如夏花,是阳光下怒放的鲜花;有的皎洁如月,是月色中散发幽香的睡莲,就如素云一般。茂良用了极大的毅力克制住想拥她入怀的激动,只是轻轻抚摸了妹妹的长发.

  素云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不停颔首道:“我明白,良哥哥,我都明白。都是我欠好,不应那样想的,以后不会了。”

  茂良见她如此,不由心如刀绞。这些日子,他的心每天都象在油锅里忍受煎熬,每日每夜,一颗心似乎被利刃刺了又拔,拔了又刺,永远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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