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糖给你吃

　　赵云桑做了一个梦。

　　或许应该说，她回忆起一个梦。

　　辨不清晨昏的都市，人来人往的车站，淅沥纷飞的细雨，和深秋黄昏的某通电话，某小我私家。

　　「从小你就什么事都做欠好。」

　　那人的心情像苍白雪地，或沉静黑夜，冰凉冷漠。

　　他看着她，似乎在看玻璃球里囚禁困守的人形木偶，命令利用所有行为，情绪不需要被照顾。

　　「但凡你能学到你哥一分，你外婆也不至于说你没家教……」

　　他总是不满意。

　　在他眼里，她永远是一摊烂泥。

　　自卑和厌弃的种子在她脚底生根发芽，顺着血管钻进骨髓，肆无忌惮刺破心脏，荆棘丛缠绕着里面未绽放的玫瑰骨朵，缓慢吸干养分。

　　在破晓天明之前，杀掉了它。

　　赵云桑迷茫地站在街道上。

　　听筒里的人不知何时开始缄默沉静，四周的车流都远去，霓虹高楼坍塌。

　　地面破碎，坠落。

　　虚空宛若坟地，死寂无回声。

　　她看到一扇门，门缝透出灼烁。

　　十七岁的赵云桑立在门后阴影里，低下头，看不清心情。

　　她劈面，嘴角青肿的杜尚宇被他妈妈拦在身后，以一个掩护的姿势。

　　女人嗓门尖细，像铁刃刀尖划过水泥地，三白眼翻地刻薄又讥笑，

　　「我儿子扶你腿就叫猥琐了？你那腿够金贵啊，还殴打同学，你妈从小就是这样教你的？怪不得你家长都用事情忙没时间搪塞你，懒得管你，可不就是嫌你丢人么……」

　　赵云桑握着门把的手指僵硬用力到发白，脊背挺得笔直。

　　像没什么可以压垮她那样。

　　可实际上，女人的每个字都用钉子狠狠钉进她脊骨，针把肺部戳破。

　　她原以为无坚不摧，直到亲眼瞧见伪装出的钢化玻璃被砸裂出网痕。

　　撕开伤疤，露出血淋淋的尴尬。

　　……

　　胸口疼闷到窒息。

　　赵云桑在床上睁开眼，无声地大口呼吸，身子蜷成虾米。

　　过了很久。

　　她从那种深海恐惧般的压抑中逃离，血液重新流动，心脏恢复正常。

　　宿舍的空调四季都开着，发出轻微声响，衬得房间里越发平静。

　　出风口涌出湿润又干燥的气流，挂在床栏的衣服被吹地小幅度摆动。

　　赵云桑用包纱布的手拿过挂篮里的手机，按亮屏幕，白光打在她面无心情的脸上。

　　凌晨一点半。

　　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她随意抹了把，顺着梯子轻手轻脚爬下床。

　　拉开抽屉时没有发作声音，她在乱七八糟的一堆青橘味棒棒糖和名牌口红里，找到前几天在超市买的烟，另有打火机。

　　阳台门锁老旧，短促吱呀。

　　她光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推开那扇玻璃窗。

　　雨停了，秋风萧瑟。

　　楼下校道两边的路灯亮着，暖黄色光困在英伦庭院风的琉璃灯罩里，像困着一团团不得自由的梦。

　　树叶簌簌晃动。

　　夜色黑到连星子都没有。

　　赵云桑趴在窗边，单薄睡衣领口被风吹地竖起，寒意钻进衣摆，金属窗框冰凉，在她手臂上印出纹路。

　　她却似乎毫无知觉。

　　打火机窜出的浅蓝色火焰在风里明明灭灭，帮她点燃一支烟。

　　女生夹着烟的指尖葱白细瘦，呛人的白雾被她一段一段咽进肺里，只剩些淡薄烟丝从红唇中吐出。

　　领口探出一截瓷瓶般细腻纤嫩的脖颈，侧脸洁净漂亮，算不上妖娆，像只夜游于墙头的，颓唐厌世的猫。

　　狭小的阳台烟雾缭绕。

　　赵云桑在茫茫白雾里将右手伸出窗外，徒劳地想要抓住一捧夜色。

　　风从她指间溜走。

　　燃烧过半的香烟随着行动，掉落小截烟灰在纤瘦手背，滚烫。

　　烫醒了她在看到数十米楼层高度时，心底生出的病态又残忍的念头。

　　——跳下去。

　　赵云桑如同梦游结束，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触电般缩回手。

　　将剩余的烟按熄在窗边，扔进卫生间的纸篓，她转身走进屋里。

　　安息药放在靠近床尾的格柜中，赵云桑踮脚去拿，脸上滑过柔软冰凉的布料，带着浅淡的柑橘香尾调。

　　她扭头，看到悬挂在床栏的玄色运动外套，淋了点雨，半湿半干。

　　从汶街药店离开时，伏盛很绅士地把外套脱下来给她，又一路送她回到宛大宿舍楼。

　　……伏盛。

　　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想起药店隔间里近似接吻的距离，和那小我私家屈起手指，温柔摩挲耳骨时的温度。

　　玄色外套从床栏取下，赵云桑把它抱在怀里，像抱住一阵柑橘味的夜风。

　　风吹散浓雾，高中的操场看台上空繁星辉煌光耀，穿着校服的少年递来一根青橘味的糖。

　　「去书店时老板找的零，如果不嫌弃，给你吃。」

　　……

　　心脏牢固跳动。

　　荆棘丛里，玫瑰再次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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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个美梦于我而言，是世界上最无用的祝词。

　　可倘若对方是你，不吃药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