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护短

　　话音未落，房门已被推开。紫鹃和雪雁只微怔片刻，就忙着抢上去，挡在黛玉前头。

　　雪雁见那来人身材魁梧，比凡人都高峻许多，正是那日在兴云庄外见到的，跟在李瑛身边那人。不由得松了口气，埋怨道：“你这小我私家，怎么这样没规则！进来也不先敲个门！”

　　那大汉愣了愣，才望向李瑛，讷讷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李瑛拍了拍他肩，才转向黛玉道：“传甲在我家二十年了，我们原也没叫他守过什么规则。”

　　黛玉一听便知这大汉是李家老人，不行以轻易家仆相待，垂目笑道：“是雪雁不会说话，表兄勿怪。我们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看别人，径自往门外走。雪雁犹有不平之意，却被紫鹃捅了一把，便不说话了。

　　及至门外，雪雁方不平气道：“明明就是他莽撞，女人怎么反说我？”

　　黛玉还未开口，紫鹃已斜了她一眼，道：“也不知是怎么长的，这么大了，照旧没心眼！女人那是说你么？为了你冒犯了表少爷，你还要甩脸子！”见雪雁兀自发呆，又点了一句道，“女人说你‘不会说话’，可没说你的话说得差池。”

　　雪雁恍然醒悟，转念又忧心道：“那……其实表少爷……挺好的，女人这么说，岂不是……”

　　黛玉淡淡一笑，仍是往前走，一边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护短，我也护短，他身边的人不能亏损，难道我就要让你们亏损？再说表兄是个豁达人，断不至为了这点子事就吃心的。”

　　“女人说的是！”

　　冷不防身后传来个声音，倒把三人都吓了一跳，转头看时，正是刚刚那大汉。黛玉情知自己三人攀谈都被他听了去，不禁微微皱眉，但立刻平复了神色，目视紫鹃。紫鹃会意，上前一步道：“这位年老怎么称谓？可是表少爷另有什么付托么？”

　　那大汉恭谨躬身道：“我铁传甲是个粗人，不明白礼数，有惊扰了女人的地方，一并在这里赔罪！”

　　黛玉听说，忙笑道：“铁年老说哪里的话！表兄都不把你当下人看待，我怎敢受你的礼？”

　　雪雁这时也机敏起来，已往蹲了一福，道：“适才是我说错了话，冒犯了铁年老，我给您赔个不是。”说罢也不管铁传甲是何体现，起身随着黛玉就走了。

　　三人回到房中，紫鹃便笑道：“我从前也没看出来，你竟这么会噎人！”

　　雪雁却又忧心起来，道：“表少爷真不会生气么？”

　　黛玉望着她二人一笑，道：“到了今日，我们若还要看别人脸色过活，另有什么意思！”

　　紫鹃二人知道她性子又犯了上来，也不知如何劝，只恰当没有这回事而已。

　　接着泰半天的时光，李瑛并未曾过来，那名叫铁传甲的大汉亦不晤面，只庄上下人送药送饭，甚是周到殷勤，丝毫没有冷落她们的意思。雪雁先喜道：“我就说嘛，表少爷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紫鹃“嗤”的一声，只白了她一眼，也不搭腔。又听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却是个陌生的女声道：“林女人可在么？”

　　三人面面相觑，都想不起是谁会来，紫鹃便上去开了门。门帘一掀，见一个年纪二十上下的女子俏生生站着，唇角一翘，旖旎无限，开口便如流泉漱玉，令人忘俗：

　　“往日只听诗音姐姐说，她堂妹妹是何等俊逸灵秀的人物，我只道她随口说着玩儿的，原来世上真有这等好女子，今日一见，我都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了呢！”

　　紫鹃是个稳重的，虽听她滔滔一番话都是在夸黛玉的意思，照旧上前挡在黛玉前头，并不开口，只上下审察对方。雪雁却忍不住道：“你现在说的就不少。”

　　黛玉听她提到“诗音姐姐”，猛地想起来，当初林诗音曾说认过一位干妹妹，名叫林仙儿的，也有过引见之意。只是自己这次出庄甚为意外，并没得空见上一见。如今她倒是亲自上门，不知是否林诗音的意思，便带了三分客气，笑道：“想来这位就是仙儿女人了。既是二姐姐的义妹，也就是我的姐妹。”说着规则一礼。

　　那林仙儿忙忙地还了礼，过来拉着她手道：“姐姐也是错了，跟我说大妹妹是个孤高的性子，我还怕贸然前来，唐突了大妹妹。想不到妹妹如此可亲，我一见你，就觉得是前世的缘分，从心眼里喜欢出来呢！”

　　黛玉黑暗审察林仙儿时，见她蛾眉生翠，杏眼含春，脸蛋儿便如刚剥了皮的煮鸡蛋一般幼细，身材纤秾合度，尤其一双酥胸挺得高高的，倒似怕人看不见，十指如水葱儿一样，更显得指上染的蔻丹耀眼的红，果真是个绝色的美人，虽不像往日所见各人闺秀那般进退合宜，中规中矩，反倒透出一种生动泼的新鲜之意。当下不由得心想：书中所说“活色生香”，又说“秀色可餐”，想必就是指的她了。

　　因笑道：“既如此，我就叫你一声姐姐了。仙儿姐姐是特地来此么？”

　　她想此处是梅氏兄弟居所，看他们和兴云庄也不甚亲近，林仙儿此来断不为闲来造访。若说求医问药，看林仙儿气色如常，想来没病，莫非是陪别人来的？那她为何扔下病人，跑来找自己闲谈？

　　黛玉原不是一味恶意推断人的，但在贾府这些年，为求自保，也多生出许多心眼来。看林仙儿见了自己特别热情，竟有几分像当年凤姐一般，若说她别无所图，有谁肯信？

　　谁知林仙儿听了，却神色不动，仍是十分亲热地握着黛玉的手，道：“妹妹不知道，我是送别人过来的……”

　　说到最后，声音徐徐低下去，倒像是两姐妹在说悄悄话一般。黛玉尚未解其意，奇道：“是什么人？”

　　林仙儿的脸上突然泛起两朵红晕，双眼中水汪汪的，不胜娇羞之态，却还笑吟吟隧道：“是……是一位少年侠客……他救了我的命，自己却受了伤，眼下梅二先生正在给他医治……”

　　黛玉蓦地一惊，实在想不到她如此斗胆，这般举动若在往日，无论自己身在家中照旧贾府，定当她是与人私奔了。但近日借居兴云庄中，所见人等无不随性而为，视礼规则矩如无物，方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或者在这些人眼中，自己方是异类，也未可知。

　　当下收了惊奇之色，沉吟半晌道：“吉人自有天相……既是侠士，必有深厚福泽，姐姐也不要太忧心了。”

　　她本想问林仙儿“为何不去照料这位少年侠客”，又觉于礼数不合，再想的问话无一不涉人隐私，全没有能说能劝的。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一时间竟把自己为难住了，绞尽脑汁才挤出些慰藉言辞，便没有了后续。

　　林仙儿像是谢谢得紧，颔首道：“所幸他……伤得不重，梅二先生又是治国圣手，我是不为他忧心的。”说着展颜一笑，又道，“你可知道，他和李……李年老也是好朋友，现下他们正在一块儿说得热闹，我左右插不上，又听说妹妹在这里，便过来看你了。”

　　黛玉恍然颔首，知林仙儿不外顺路过来做小我私家情，心下轻松许多。又想她对表兄的朋友生情，表兄和二姐姐自然要拉拢的，倒是一段韵事了。正想着这些没相干的事，忽听林仙儿问道：“我听诗音姐姐说，妹妹和李年老已订了亲，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