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4）

　　成哲的脑筋迅速转着，判断着是怎么回事。“静，我跟你说着玩的。我怎么会去和一个网上女人谈恋爱婚嫁的事呢！”他不知所措地说。

　　离他只有两尺远的方静戏剧般地平静了下来。手也不再动了。

　　成哲心里喊着“天呐！”拉起方静的手，轻轻抚摸着，看着她，说：“别怕，静，我不会抛开你的。不会去和别人好的。别怕啊！”见方静趋于平静的神态，成哲才重新领悟到妻子的巨变：她不仅有了明显的心情变化，而且，她的手会动了！

　　第二天，成哲有了更惊人的发现，方静的眼睛会眨了！成哲马上给医生打电话，向他陈诉了从昨天晚上至今方静的重大变化。

　　“嗯，有原理。”医生说，“你跟她提了对她来说最敏感的话题，刺激了她了。接下来你就继续跟她说这样的事。”

　　“可是她听了很痛苦……”成哲犹豫。

　　“她需要些刺激。”医生说。

　　成哲听了医生的话，再度和方静提到网上那位女人的事。可是这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带着目的，因为他言不由衷，方静并没有反映：没有痛苦的神情，手也没有往外伸，甚至眼睛都没有眨。

　　时钟嘀嗒嘀嗒地响着。

　　“给你讲个故事。”成哲音调降低了下来。“我在网上读到一个真人真事。有个男人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他的几个姐妹轮流照顾他。有一次，他情绪急躁，手乱抓乱扒。谁知奇迹泛起了。不仅平静了下来，厥后眼珠子还会动了。”说到这里成哲看了看方静，她的眼睛眨了一下。

　　桌上的洋参鸡汤不烫了。成哲端起碗来，把鸡肉细细捣碎，和着汤舀了一小勺，送到了方静嘴边。

　　“喝吧。这汤很甘甜的。”

　　方静呆坐着，嘴巴动也不动。

　　“喝吧，”成哲又轻轻敦促了一句。“你知道吗，我真想我们掉个个儿。我是女的，你是男的。其实你是男女都没有所谓，我只想自己是个女的，这样就可以有那个工具给你摸……”

　　一滴暖烘烘的工具落在了成哲的手上。成哲还在迷惑那是什么，猛一抬眼，他看到了她泪汪汪的一双眼睛！险些就那同时，他感应他的脸上也是暖烘烘的湿，他意识到，她是喜极而泣。

　　那天晚上，成哲两年多来首次睡在了妻子方静的身边。不远处薰衣草的香味透着窗缝幽幽地飘了进来。树上不时传来鸟儿的几声呢喃。

　　“像是两只鸟。”成哲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妻子听。

　　第二天，成哲请了假，一天陪着妻子做康复练习。方静靠扶着特制的轮椅，一步一步挪动着，挪动着。成哲帮妻子艰难地往前挪着步，心头涌上来一种全新的感受。他觉得妻子像是孩子开始在学走路。方静是个心态年轻的人，他甚至觉得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完全长大、长成。以前他会嫌方静不够成熟，可现在他只觉得小满说得有原理，上帝把这么大的苦难加在她的身上，一定有目的，好的目的。而他自己，也是上帝这个好目的的受益者。他看见方静正处在人生的一个新起点上，她的美丽，显得那么样清新。

　　日子不觉快了起来。晚间，方静会替成哲盖被子。晨间，她会给成哲拿衣服，不外她拿出来的，往往是许多几何年、许多几何年以前的衣服。成哲下班回家进门的时候，会发现一双拖鞋放在门边等着他穿。方静就像一颗闪光的球，她发出的光会让成哲惊讶，可她的每个进展却都是那样的自然浑圆。

　　转眼到了深秋。方静会作声了。只是她发出来的不是话语，而更像是曲子。这天，秋高气爽，成哲推着妻子到了湖边。枫叶倒影水里，水变得火热。

　　迎面来了一对伉俪，也是丈夫推着妻子。

　　“你太太好些了么？”那位头发灰白的丈夫问。

　　成哲不认识那对伉俪，不知那男的怎么会问起方静的事。不外他照旧微笑着点了颔首，说：“许多几何了。”走了几步远后，成哲又回过头来说了句：“医生说了，她明年这个时候就该会在阳光岭上唱歌了。”

　　“哦，人是唱着歌长大的。”那头发灰白的男人意味深长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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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获第21届汉新小说奖第一名，原载《汉新月刊》，刊载香港《文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