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不想被灭口
中平四年（187），二月月朔，中山治所卢奴县。
朔日的夜晚，月球正运行在地球与太阳之间，自然是月黑风高。
本郡张督邮的宅院中，一个仆役小厮端着壶酒，正要送去书房。
仆役姓李，没有名字，约莫十五岁年纪。因为怕打扰主人公务，他走路险些没有声息。
走到书房墙角时，屋内突然传出咕咚一声闷响。
多年伺候人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不应贸然进去，所以他就从窗缝往里偷窥。
结果就看见胡书掾口吐白沫栽倒在地，而张督邮心情冷厉无动于衷。
小李吓得六神无主，本能地无声拔腿就跑。
不应看见的事情绝对不能看！
跑回仆役睡觉的柴房后不久，院子里就嘈杂起来：“欠好啦！胡书掾急病暴毙啦！快知会他婆娘来收尸！”
小李内心忍不住恐惧：什么暴毙！明明是被暴毙！预计是看到了不应看的工具，被灭口了吧……
他越想越怕，咕咚一声晕了已往。
幸好柴房里就他一小我私家睡，这个杂乱的夜晚倒也没人注意到他。
……
在北方的冬夜里随随便便吓晕的人，往往都市在后半夜凄凄惨惨冻醒。
几个时辰之后，李俗瑟瑟发抖地醒来时，体内已经换了个灵魂。
摸着自己瘦弱的新身体和褴褛的破衣，他赶忙摸黑扒拉几束柴草往身上盖。
随着寒意渐褪，他才有心思整理脑内杂乱的影象，过了几分钟，总算稍稍接受了“穿越”这个事实——也算他运气好，夺舍的时候，还继续了一些肉身本尊被吓晕前的影象碎片，所以好歹勉强知道现在的年代、所在、近况。
貌似这小厮也姓李，没有名字。正好方便了李俗未来取回本名、再自取个表字。
“日，老子明明只是加了个班，又通宵肝扶汉室，怎么就……阿秋，真特么冷，也不知道几点了。”
昨天李俗照旧个30多岁的佛系白领，职业是谈判专家。
他明明记得那是2019年5月23号，也就是《全面战争：三国》的首发日。他原本想得好好的，一下班就回家匡扶汉室。
谁知黄昏遇到个突发案子，害得李俗不得不加班——那是一个被老婆绿、同时生意破产的男人，想跟老婆同归于尽。
李俗赶到现场，用“兄弟这点挫折算啥，你看男足都踢成那样了，不照样吃得下睡得着活得有滋有味”的经典话术，让对方重新燃起求生欲，也为男足又行善了十四层浮屠。
就因为加班延长，李俗回家已是深夜。他不宁愿宁可睡觉，就匡了一通宵。
天地良心，他本意是想灭了袁术就睡觉的！
可惜，有些工具你一旦进入“下一回合”的魔咒之后，就出不来了。
最后咕咚一头栽倒，醒来就在这了。
……
接受现实之后，李俗不由一声长叹：
“唉，穿越似乎也没那么爽。再也没空调吹，没游戏打，没冰淇淋巧克力吃，不能天天泡温泉做马沙基，刚穿过来就差点儿特么冻死！也不挑个锦衣玉食的身体穿！”
与许多人意淫的“憧憬穿越”差异，李俗其实不是很想穿越。
主要是因为他对原先的生活挺满足。
就好比后世央视萨贝宁那个访谈节目上，问王石想不想重生一次、回到年轻，王石坚决说不想——因为王石这辈子就够乐成了，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重生了未必另有这么好运气、再把万科做那么大，他干嘛要重生？
如果每期彩票的号码都是真随机事件，那么中了大奖的人肯定是最不希望重生的。
李俗也算是高材生、社会精英了。他09年本科结业于外交学院，博弈论的结果全年级第一，口才又好，是同学们公认的老阴哔。
只因遇上次贷危机，没什么应届好事情，不得不留校读研，熬到12年被隔邻公安大学招去当讲师，厥后又辗转到一线。
他的事业也挺乐成，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当初教书时就因为体现好，才有资格加入公安大学出书社那套《谈判专家话术》的教材编写。昨晚那套用国足劝人找回求生意志的话术，也是他首先发现、并写进教材里的。
或许有人会奇怪：这种高材生怎么会着迷游戏？不应一心拼事业吗？
这就要说到李俗的脾气了，那就是他这人比力佛系，事情全凭兴趣，也就是典型的“智慧但不努力”。
他一直觉得，后世那个社会，其实对于低欲望的男人很友好。只要你不想繁殖，就不会被生孩子警告，也不会被逼彩礼和买房。
加上李俗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怙恃是那种早早签了遗体捐赠协议、连墓地都不买的开明人士。爹妈都不在乎传宗接代，他虽然更轻松了。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穿越这个事实已经改不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李俗适应了一会儿，接受这些现实后，就开始思考建设性的问题：来到这个汉末乱世，我该怎么办？
横竖天还没亮呢，柴房里黑漆漆的，闲着也是闲着。先瞎几把意淫计划一波。
“自己争霸立国？算了，这个肉身身世太猥贱，一点资源都没有。要害是我既没有武艺也不会打仗啊，而且也不屑于花那么多心思笼络人心，照旧给人当个谋士、混场名声富贵吧。
虽然谋士也需要一定的身份，不外要求没那么高。这个督邮为了灭口杀害属吏，一看就不是好人，咱肯定要想措施脱身自保，只要让这个督邮因故再也开不了口，就有时机伪造身世了。”
略一思忖之后，天性佛系的他，就把争霸这个选项排除了。
前世越是有社会阅历，他就越知道，当大领导需要的驭人之术是很烦的。
别看李俗口才好，又能洞悉人心，可他是个孤高内向的人——外向和内向，不是按是否擅长外交来判断的，而是看能不能从社交中获得快感和能量。
就算一小我私家外交手腕很差，但只要聚会能让他轻松愉悦，那他就是外向的人。
反之，就算一小我私家外交手腕很高明，但他把社交当成事情应酬。别人唱个KTV是休闲放松、他唱KTV后反而觉得更累更憔悴，那这种就是内向的人。
李俗就属于后者，他有严重的智力优越感，每次跟蠢人聊天都市让他急躁，所以他很是有自知之明，不能亲自争霸。
要知道，曹刘那些开国之君，都得有礼贤下士、人尽其用的禀赋才行。
哪怕遇到个纯保镖型武将，武力值90多智力值个位数，曹刘也能耐心笼络，可李俗绝对没心思去哔哔赖赖。
而且当丞相能享受到的荣华富贵，跟天子也没差了，主要是亏在不能世袭。
但李俗昨天照旧个连儿子都不想要的佛系男，所以这点劣势直接被他无视了。
不能争霸，剩下的就是辅曹辅刘选一个，争取高官显爵荣华富贵。
李俗在心中捋了一波：“嗯，现在是中平四年，曹操都快升典军校尉了，跑去拍马屁也纷歧定被重视。照旧刘备好，他现在应该还只是安喜县尉，咱正好可以雪中送炭。
辅刘另有两个要害利益，一个是刘备就在中山，离咱近。另一点就是不用担忧君主因为血统自卑感而乱杀元勋——光武帝刘秀就没有杀元勋，因为那时天下人都习惯天子姓刘了，刘秀不需要怀疑链。”
李俗觉得后面这点是最要害的。
虽然他也不是说“曹操如果在生前就统一了天下，也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只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涉及小我私家宁静的事情，他不能冒险试探假设，照旧按最稳的来。
……
李俗就这么在寒夜中瑟瑟发抖地捋顺了未来的出路。
因为过于入神，也没意识到天色渐明。
直到一脚踹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李俗惊觉抬眼，便见一个壮汉应声晃进柴房，原来是督邮掾王二。
王二有些武艺，卖力帮督邮捉拿抓人，是贵寓的红人，平时也没少欺压李俗等仆役。他跟昨晚死了的书掾，一武一文，算是督邮的左臂右膀。
李俗瞬间肾上腺素飙升，悄悄戒备：糟糕，难道是我昨晚目睹灭口经过的事儿，被发现了？
幸好，王二只是颐指气使地用皮靴踢了踢李俗：“不知道今天要奉府君之命出巡？你这厮竟起这么晚！跟俺已往，有事付托！”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见不是东窗事发，李俗便揉了揉膝盖，酝酿个尽量谦卑的心情，赔笑道：“让王哥劳心了。”
然后就随着去了内堂，到门口时，王二先入内禀报：“李三带到。”
“你先下去吧。”督邮大腹便便地箕踞在席榻上，挥退了王二，然后眯缝着眼上下审察李俗，问道，“记得你跟胡茂学过识字？”
胡茂即是昨晚被暴毙的书掾。李三在府中仆役里算是上进的，认得些字。
李俗小心地允许：“某……我确实认得几字，多亏胡书掾这两年提携，没成想他竟然……”
督邮思索了几秒：“本官今日便要巡视郡南三县，胡茂这事儿来得突然，现在缺个书掾，你就暂时打理一下吧。”
李俗内心本能反感，不想身处危境。
但他也知道这事儿不能明着拒绝，心思迅捷地酝酿了一下反映，便演技颇佳地赞同道：“承蒙抬举，只是……我识字不多，怕误了事儿。”
督邮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急用的字认识就够了——过来看看，这里有份朝廷文告，上面的字可认得？”
说着，督邮就把一片木牍推了过来。
呵呵，居然觉得识字少是优点？李俗心中愈发戒备，硬着头皮谨慎地拿起木牍。先扫了一眼，看看有没有不应认识的敏感字。
幸好没有。
这是一份冀州发到下属各郡国的文告、又附上了本郡主座的批示，一共提了两件事儿。
先是说去年年底、前任冀州刺史王芬在任内暴毙，近日朝廷新派了贾琮接任，让各郡配合贾刺史的事情。
然后，又转达了“冀州各郡，凡有因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的朝廷文件精神，要把前几年因为讨黄巾得官的武将都撸掉。
读到这里，李俗心中闪过一念：这不就是《三国志》上那道撤掉刘备官职的公牍么？
那么眼前这个督邮，也就是历史上被“怒鞭督邮”的那一个了！
可是，督邮作为区区一个监察官员，身上到底能有什么大秘密需要隐瞒呢？大到要杀害自己书掾灭口的水平？难道昨晚猜错了？胡书掾和督邮是另有恩怨？好比胡书掾睡了督邮的小妾、督邮怕明着杀丢脸不成？
李俗正在惊疑不定，他一眼瞥到了木牍末尾处的本郡主座公章，然后脑子里“轰”地就想起一件大事来。
“这个玺印是……中山相张纯？张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