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之夜,金吾不禁玉漏无催。
天色徐徐昏沉,热闹了一日的脂粉街已空空荡荡,空气中弥漫着大量焚烧黄表纸的浓烈麦草味道。
“道长,已经戌时了,这条脂粉街本令郎已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十趟,灵兽为什么还不现身?该不会真是又有人抢走了本令郎的机缘吧?”
白昼与唐老太爷擦肩而过的沐令郎,依然滞留于脂粉街中段,只是现在的他神情急躁而恼怒。
“不行能!贫道的推算绝不会堕落,今日合该沐令郎你救护灵兽。”瞎道人情绪也不太对,只见他举着右手疯狂掐算:“此乃天命,谁能夺走?谁敢夺走?沐令郎,你再走个来回,注意四处视察,灵兽肯定还在四周!”
是谁?到底是谁在坏贫道的算计?
只是不知为何,瞎道人无论怎样重复掐算,也始终算不出究竟是何人夺了沐令郎机缘。
这情况,已不是第一次发生。
数日之前,也是某个推算不出的人,抢走了沐令郎的龙兴上将!
原本可借此以世外高人身份登场入局的瞎道人,被迫拿出了一件珍藏秘宝才好不容易抚慰住沐令郎,苦心营造的形象更是大打折扣。
事发之后,瞎道人也黑暗去查过,最可疑的是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马车,从西市口带走了一个叫典再兴的苦力,可那个典再兴已像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其他那些苦力甚至没人知道典再兴的住址。
线索,就这么断了。
瞎道人也没兴趣继续鼎力大举追查,只部署了个名叫苏克难的徒儿接手,聊尽人事。
沐令郎只知“遇典而兴”,能窥探天机的瞎道人却很清楚,这个典绝对没应在那个名叫典再兴的苦力身上。
为什么?
很简朴,推算中这个典是阴性的。
说的再清楚明白些,就是这“典”其实是个……女子。
“沐令郎,你还在等什么?”
觉察沐令郎没消息,瞎道人又敦促了一句。
“行,本令郎就再信你一次!这一趟走完,若照旧找不到你说的灵兽,那可就对不住了!”
急躁的沐令郎,终究也照旧有些不宁愿宁可,撂下句狠话后乖乖巡街而去。
可惜,这一趟注定照旧要劳而无功。
“没有!果真照旧没有什么灵兽!”空手而回的沐令郎,恶狠狠盯着瞎道人:“道长,你另有什么话说!”
蠢材!
贫道折寿泰半窥视天机,难道是为了害你?
是,贫道扶你这条潜龙,存着等你龙气勃发后截一缕龙气踏破虚空的心思,但归根结底贫道都是在帮你,而不是别人!
真的,若依着瞎道人的脾性,沐令郎早该被他捏死然后挫骨扬灰了,可沐令郎是好不容易才推算出的天命潜龙,此时杀之必遭天道反噬……
真是天道不公,这般蠢物为何也会被定为潜龙?
瞎道人强忍着杀意,冷冷说道:“沐令郎,贫道早与你说过,机缘从来都不是一定,贫道只能推算机缘,能否获得这份机缘全在于你自己。上次,贫道让你午时之前入西市,你呢?这次,贫道说的是日出即来,你却为个庸脂俗粉磨蹭了半个时辰,错过了机缘,你说怪谁?”
“牛鼻子,本令郎何时做何事,还轮不到你管!”
沐令郎震怒,因为瞎道人说的都是事实。
瞎道人咬着牙齿,捏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一个四方脸的年轻羽士,气喘吁吁的飞驰而来:“师父!徒儿查到了!那辆神秘马车,是、是……”
火气正旺的瞎道人反手一抓,竟将明明还相隔十余步之远的四方脸年轻羽士,封着领口抓到了眼前!
“说,那辆马车究竟是谁家的!”
瞎道人咬着后槽牙问道。
“魏、魏王——”
被瞎道人铁钳般的大手封死了领口,完全无法转动的四方脸年轻羽士,呼吸不畅憋的面色通红。
“魏王?”旁边的沐令郎瞪大了眼睛,似乎受到了不轻的惊吓:“魏、魏王怎么会和我抢人?小羽士,你、你确定那辆车真是魏王家的?”
瞎道人松开手,四方脸年轻羽士跌落于地,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咳……不是魏王,咳、是魏王之父。”
“魏王之父?”沐令郎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不是魏王就好,不是魏王就好。”
瞎道人目虽已盲心却并不瞎,沐令郎这番畏缩胆怯又愚蠢的模样,在他心中基础就是活龙活现。
天道,何其不公!!!
瞎道人只觉得心浮气躁,险些抑制不住心中汹涌杀意。
活该!
眼前这蠢物活该,坏了我好事的魏王之父……更、该、死!
“就是那个半月前,突然声震十里的魏王之父?”
紧攥着拳的瞎道人,指甲已经扣进了肉里。
“是的师父,就是他!”四方脸年轻道人连忙答道:“当日,那辆马车带走典再兴后,还在西市内停留颇久招募了十数人,那些人如今全都在魏王府内做事,徒儿寻到其中一人的亲眷做过确认,当日所有人都是魏王之父亲自招揽的。”
“他招那么多人做什么?”
沐令郎忍不住问道。
“这个……就不清楚了。”
四方脸年轻羽士瞥了沐令郎一眼,心道我若知道答案,还会用你来问?
“哼,他这是在自寻死路!总有人看不清天机,以为自己能够逆天改命,让这个注定衰亡的大衍中兴续命!”瞎道人冷哼一声:“沐令郎,烦你去准备两名童男女,再借令郎一滴指尖血,贫道今夜要开坛做法,替令郎你斩了那老匹夫!”
“道长,这、这不太好吧?”沐令郎神色犹豫:“其他人杀了也就杀了,这究竟是魏王他爹,要是被魏王知道了,我家……会被杀绝的。”
瞎道人冷笑道:“杀了那老匹夫,沐令郎你被夺走的机缘才会重新泛起。沐令郎,难道你已经放弃了?不想再登位为帝命令天下?”
口中发干的沐令郎,梗着脖子干咽了一口,称孤道寡之野心终于压制了对魏王唐伯彦的畏惧:“道长,那、那你千万做的隐秘些……”
“今夜恰逢中元,贫道的纸鬼,万无一失!”
瞎道人傲然答道。
“走!道长请登车,我们立刻回府!”
沐令郎也终于展现出了一丝乱世枭雄之气象。
一行人,急遽而去。
没人注意到,脂粉街边一条幽暗小巷内,隐约传出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
更无人知晓,京城郊外靠近寿阳山的一处无名小山上,突然多出了座颓败不堪的废寺,寺旁另有一棵怪枝嶙峋的巨树。废寺与怪树皆不真切,虚实幻化数次后,又泯灭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