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刘弘这般悲痛欲绝的模样,柴武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古有战神吴起为士卒吸脓,吴母哀哭:吾儿亡矣!
即即是柴武自己,也不外是出于恒久共处的情感,勉强能做到对身边的军官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就这,照旧为了保证军官们出于感恩,更好的辅佐自己治军!
但真到了打仗时,对于不行制止的伤亡,柴武也只能以‘慈不掌兵’来慰藉自己。
可是对于庙堂之上的肉食者,尤其是对天子而言,士卒阵亡,应该只是一串酷寒的数字,以及战败的羞耻而已。
小天子却对几百士卒的死亡如此悲痛?
这着实有点崩坏柴武的三观!
即即是太祖高天子刘邦,在身边的亲密将领阵亡时,也只是派人追悼两句;日后想念了,才顺便赔偿一下家人①。
——太祖刘邦,那可是能在项羽捕捉太上皇刘太公,试图以烹杀刘邦他爹来威胁刘邦就范时,喊得出‘煮好了请分我一碗肉’的人!
即即是以仁善亲和著称的孝惠天子,那也是能一声令下,尽杀未央内侍,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狠人!
眼前这位,却似乎不太一样?
及格的掌权者,应该杀伐坚决才是,眼前这位,却似是有些妇人之仁了吧···
与一旁的虫达慰藉刘弘坐下之后,心中疑虑的柴武灵机一动,决定试探一下刘弘。
“陛下,臣率部伏于长安东郊时,见一黔首欲损山木,遂缚之。”
说着,柴武装作不经意间,审察着刘弘地面色:“依陛下之意,此人当如那边置?”
正在虫达慰藉下暗自抹泪的刘弘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才反映过来‘私损山木’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刘弘不禁为宽大的天子同行们感应悲痛。
——在封建社会,天地之间,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照旧水里游的,理论上都属于上天缔造;而天子作为‘天之子’,天然具备对天地万物的所有权。
夸张点说,黎民呼吸天地间得空气,理论上都要获得天子的应允——因为空气也属于天子!
而柴武提到的这个‘损山木’,在此时可是重罪!
放在后世,甚至是几十年之后,这件事基础不值一提:小老黎民拿把砍刀,背个筐子,去山上砍砍枯木,捡点柴火而已。
但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任何破坏生态的举动,都属于‘偷窃’的领域。
还不是一般的偷窃,而是偷天子的工具!
因为自然降生的一切,都属于天子的小我私家工业;私自砍伐树木,就即是是偷天子的工具!
真要上纲上线,摁个‘大不敬’都不为过!
笑着摇摇头,刘弘再擦擦眼角的泪,略整一番面容,便轻声道:“且唤入帐内,朕欲一见。”
作为后世人,刘弘对这种闲着蛋疼的操作相当藐视。
说到底,这件事只是天子们为了加深皇权在黎民心目中的神圣性,而故弄玄虚,整出来的花招。
但皇权的正当性,真能靠着一句‘天授’,就深入人心,让天下黎民心甘情愿的被奴役?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会有三百年王朝周期率了;黎民们活不下去,也不会提着锄头造反,而是乖乖蹲在家里等死,不给安坐未央宫的‘天之子’添麻烦。
刘弘也从未想过,通过这种近乎‘空手套白狼’的手段,以几句神秘神圣的外纱,去统治治下子民。
诚然,作为封建时代,皇权的神圣性是需要维持的;但在刘弘看来,天子的神圣,并不是几句空洞飘渺的‘天授之’‘天之子’来证明的。
原本的历史上,文帝刘恒掌权之后,下达‘许民驰山泽’令,以天子的身份,允许黎民在青黄不接的时日,自由上山捡柴、打鱼狩猎,来维持生活。
然后,刘恒就成了黎民心目中的圣人!
刘恒有提到过他是上天之子吗?有高屋建瓴的命令黎民听命于他吗?
没有!
是他切实的政策,使黎民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好转,黎民对其感恩感德,才将其称为圣人在世。
在西汉寻常黎民心中,文帝刘恒的职位,甚至比入关中而秋毫无犯,与民约法三章的刘邦还要高!
所以说,天子的神圣性,照旧要靠切实的举动,给治下黎民带来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才气获得保证。
真到了崇祯那个田地,即便再怎么声嘶力竭的喊‘朕是上天的儿子’‘尔等刁民乖乖跪下’,也终究躲不外找根歪脖子树吊死的命运。
看着一个衣衫略有些破旧,面色枯黄的中年男子被士卒押入账内,刘弘不由盘算起来:禁山泽令,究竟要不要取消。
现成的例子摆在面前,刘弘没有原理舍近求远,再去摸索出一个新的模式。
但文帝的许民弛山泽令,也不是全无坏处的——山川开放,黎民自然是得以喘息,家里没粮了,还能去山上逮个兔子摸个鱼,捡点柴火拿去卖,也能换回些吃食。
但比起形单影只的黎民,真正收益的,是那些财大气粗,拥有着强大组织能力的诸侯、勋贵,以及豪强巨贾!
在原本的历史上,文帝开山禁,刘邦长兄刘忡之子,吴王刘濞便开始在吴地开山挖铜,不外几十年间,便将吴地从穷乡僻壤,开发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
传言刘濞在位时,吴国黎民不需要肩负任何税赋,一应税赋都被刘濞肩负;正因此,刘濞才气在举兵提倡吴楚之乱,以‘清君侧’的名义进逼长安时,获得整个吴地黎民的支持,拉起一支号称一百二十万人的庞雄师队!
而刘濞之所以有底气,自掏腰包肩负整个吴地黎民要交给朝廷的税赋,就是因为从山矿中开采出来的铜,给刘濞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财富——铜融化铸炼,那就是钱啊!
自文帝许民弛山泽,到文帝彻底清除勋臣势力,掌握大权,不到十年间,刘濞的财富便已经膨胀到能和长安朝堂抗衡的田地;其时甚至有听说:天下铸钱,半出于邓通②,半出于刘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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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该典故出于刘邦立国出,就在刘邦登位称帝前几天,上将奚涓战死,过了一段时间,刘邦对这个勇武的上将十分忖量,想将奚涓的战功封到他的家人身上,但奚涓有没有血脉,刘邦便掉臂朝臣阻拦,封了奚涓的母亲刘疵为鲁母侯,排名西汉开国元勋排名第七位;也是西汉少有的女性侯爵。
从第七位这个比灌婴还高的排名可以看出,奚涓生前,应该也是战功赫赫的猛人。
2.邓通,文帝刘恒宠官,坊间传言为文帝的‘蓝朋友’,是刘恒的亲密心腹,为刘恒打理着铸钱工业;景帝刘启登位后将其正法,得以立威、得钱,对此史学家普遍认为,邓通就是文帝留给景帝登位后宰了吃肉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