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奚顿了顿,缄默沉静几息后,想问劈面那个约莫从未扫过地的公主是认真的吗,然而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见五殿下背影决绝而从容的转身出去了。
外面下着雪。
她允许说要扫台阶上的雪。
只要雪不停,她基础就扫不完好吗?
赵奚想着,又拿起茶壶姿态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拟态的小雪狮从房梁上探出头来,支棱着耳朵兴奋道:“阿奚阿奚!需要我纡尊降贵去监视一下她吗?保准不让她偷懒!”
赵奚又拿起笔来,蘸满墨汁随手在宣纸上画下几道,颇为可笑的回覆说:“她不尽一番努力是难以宁愿宁可的。随她吧。”
……
……
这一呆,便到了黄昏。
雪仍未停。
阿奚搁下手中的书简,望望窗外昏暗的天色,又仰头看了眼房梁——雪狮仅露出的半只耳朵软哒哒垂着,几个毛茸茸的尾巴耷拉下来,俨然是睡熟了。
他起身,抬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一把伞,掀开帐帘出去。
……
……
浮云观一处不知名的深山角落。
五殿下正低头从石阶上一阶一阶的往下扫。
洁白的新雪在扫帚下翻腾,浸了泥,成了路旁污雪。又被更新的一层雪笼罩,掩埋了污色。
台阶上便也新落了一层雪。
层层叠叠,扫也扫不尽的雪。
此地很静,静的似乎能听见雪落的声音。因此,暮钟的响声幽幽传来时,天地都被笼罩下一层肃穆悠长的气氛。
钟磬中,五殿下若有所感的转头。
满山红梅琼琚中,一人身形落拓、衣冠胜雪,提伞拾阶而上。山间景色俱沦为陪衬。
霁月光风,不萦于怀。
这一刻,世间最华美的词句画卷在此人面前,都显得过于肤浅。
她怔住,不由想,世间认真有这般人吗?
钟声停止。
山间重又恢复寂静。
赵奚走到她面前,缓声问:“殿下可想通了?”
她说:“想通了一些。”
赵奚没有问她到底想通了什么,把手中的伞递已往,道:“既然如此,殿下便回吧。”
这是很爽性的逐客令了。绝对不会发生像上午那句话一般的歧义。
五殿下随手施了个术数把衣裳烘干,再把雪阻遏在外,浅笑谢绝道:“不必劳烦的。”
赵奚便也没有勉强。
她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问了句无关痛痒的话:“权势、职位、钱财、修为,您明明尽皆唾手可得,可为何推脱名利住于荒山野岭,用的是寻常饭食,如非须要,竟连灵力也不用呢?”
她没再唤“表兄”。也没有存着套近乎的心思,似只是随意的好奇。
阿奚:“像凡人一样,欠好吗?”
她费解:“可是这样不争不抢,如何能活下去。”
阿奚:“那就常怀寻常心,不做寻常事。”
五殿下缄默沉静片刻,意有所指道:“您看,无论我如何努力的清扫,只要雪一日不停,所做的一切便为此付水东流。这又应当如何改变呢?”
身处于这样的配景,我们每小我私家的身份、命运、天赋、人脉都是早已注定了的。公主到一定年龄便被指婚给得圣心的臣子以彰圣意,或者送去和亲。今后一生便囿于后宅争宠之中。
她想改变。
可她并非圣人所出,无法受宠。又是藩王之女,被人提防,无法带军立功,亦无法建设声势。
如何做不平凡事。
又如何,才气提升自己的价值,挣脱当一件筹码、一个工具的未来呢?
赵奚随着她的话抬头望了望天色,道:“或是今天,或是明天。雪总会停的。”
“也是。”五殿下道:“那您宫宴时可还来吗?”
“不去。攻打西楚我亦不加入。至于之后殿下是否要争、以及如何争,便自行决断罢。”
不知圣人对藩王的停止和提防时,主动请缨带兵,和知道后仍坚持请命是两个看法。
前者是在送死,后者至少清醒。
况且这只是一种推测,万一圣人本就不在乎让藩王之女掌兵呢?
…
…
五殿下颔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