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插刀

　　曹氏无声的吐槽了一阵，看着乔细妹给她的粮食，不禁犯了愁。

　　这蒸窝窝头，可是个技术活儿。

　　她都多久不上灶了？

　　就给了她这么一点儿杂合面儿，还让她蒸两锅窝头出来，这不是恳切难为人么？

　　曹氏在大厨房里，瞅着几个熟悉又陌生的灶台，一筹莫展。

　　李云珠见曹氏久久不回，觉得有些奇怪。

　　凭据往常的情形来说，曹氏纵然被分配了活计，她也总能很快找到措施脱身。

　　要么，她可以用言语挤兑四婶儿资助；

　　要么，她可以打情感牌说动三婶儿资助；

　　再不济，她还能用些吃食玩意儿，哄着二婶儿资助……

　　一时好奇，李云珠来到了大厨房，远远地就见大厨房的门帘子在呼呼冒烟。

　　李云珠心里咯噔一下：

　　唉呀妈呀，这不会是着火了吧？

　　“娘？娘！”

　　她一边喊着“娘”，一边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就见曹氏正蹲在灶台边上，满脸黑乎乎的，正往灶坑里塞柴火。

　　灶坑门儿一个劲儿地往外冒黑烟，整个大厨房烟雾缭绕。

　　曹氏头上的簪子也掉了，销金帕子也脏了，一窝丝的发髻也歪了，两只明晃晃的耳珰，只剩下了一只。

　　“娘，你这是咋地了？”

　　曹氏见了李云珠，“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屋里的烟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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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呀妈呀，咳咳，咳咳，这是咋地啦？搁外头一瞅还以为谁把厨房点着了涅！”

　　陪同着两声咳嗽，老三媳妇儿王氏标志性的大嗓门儿响了起来。

　　曹氏和李云珠听见有人来了，马上倍感羞窘。

　　但一发现来的是王氏，又奇迹般地感应一阵既恼火又放心的矛盾感受。

　　果真，王氏一见到曹氏和那个正在冒烟的灶坑，就开心地笑了：

　　“哈哈哈哈，大嫂，你这是在镇上过了好几年好日子，忘了怎么焚烧了吧？”

　　一边笑，一边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把曹氏和李云珠从灶坑门儿的位置赶开：

　　“瞅瞅你那狼狈样儿，赶忙找个地方歇着吧！那灶坑你别管了，放着我来！”

　　曹氏既窘迫又庆幸地让开了位置，王氏一边从灶坑里抽出来两把柴火，一边讥笑曹氏：

　　“大嫂，你穿成这样来烧火，是嫌你这身儿衣服不时兴了，想早点儿祸祸坏了，好换新的么？”

　　曹氏马上感受自己脑门儿上青筋直蹦。

　　她原来以为今天是陈氏当值，自己住到今天下午，帮珠姐儿安置好，就回镇上去了。

　　基础就没有准备干活儿穿的衣裳！

　　早上李希仁喊她，又喊得那样高声，她也没地儿找人借旧衣裳去呀！

　　这身儿好衣裳都被灶坑的黑烟熏过了，天知道还能不能洗得出来、洗完了会不会褪色……

　　搞欠好还真就毁了！

　　曹氏只觉五味杂陈，心里把老太太乔细妹、老五媳妇儿陈氏，另有昨天气得她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还挨了踢的罪魁罪魁李云心，都给恨上了。

　　只是，老太太乔细妹本就是个厉害人儿，作为婆婆又积威已久。

　　就是李槐都不敢跟她炸刺儿，曹氏自然更不敢招惹。

　　老五媳妇儿陈氏，一天到晚长在娘家，晤面的时机都少，更别提抨击她了。

　　唯一能够让她有时机抨击回去的，也就只有李云心那个死丫头了！

　　曹氏悄悄盘算了许久，却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李云心这丫头，以前另有些落单的时候，现在却一天到晚地跟贤哥儿和柔姐儿混在一起。

　　想抽她一顿，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曹氏气得把牙咬得嘎嘣嘎嘣响，竟然没听见王氏的问话。

　　直到王氏的熊掌拍到她肩膀上，把她拍得矮了半截，才反映过来。

　　“大嫂，你寻思啥涅？咋喊你这么半天都不吱声涅？你焚烧是要做点儿啥？

　　火我点上了，锅我刷好了，水我也烧上了。

　　你这边要是没有啥事儿，我可烀猪食去了啊！

　　咱家猪都饿着呢！”

　　乔细妹远远地瞅见厨房冒烟，就噌噌噌地跑了过来，那利落劲儿一点儿都不像个老太太。

　　这会儿正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听见了王氏的话尾。

　　王氏一向干活儿利落，怎么这早晚儿了还没喂猪涅？

　　再一看曹氏的那副狼狈样儿，乔细妹马上便心中有数儿了。看来老大两口子，果真是翅膀儿硬了，生了二心！

　　曹氏没发现乔细妹进来了，此时顾不得肩膀上的疼痛，忙忙地扯住了王氏：

　　“三弟妹，劳烦你再帮我蒸两锅窝窝头呗！”

　　老三媳妇儿半点儿都没推辞，爽快地允许了：

　　“蒸窝窝头儿啊，好说！我做这个最拿手了！”

　　王氏爽性利落地拿起水瓢，舀了半瓢水，倒进面盆里，拿了根儿筷子，就开始搅和那黑乎乎的杂和面儿。

　　曹氏刚刚露出一个谢谢的笑容，心口就再次被插了好几刀：

　　“大嫂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日子，过得有点儿飘了呀！

　　干了这老些年活儿了，你咋连个灶坑都点不明白，还连个窝窝头都不会蒸了涅？

　　你是搬到镇上去了，又不是飞到月亮上成仙了，这过日子还能不吃不喝咋地？”

　　曹氏强撑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儿，连连颔首，还想着给自己遮遮面子：

　　“唉，三弟妹，你说滴对。

　　我这不是就伺候你年老和你大侄孙子了嘛！

　　做饭啥的，主要都是林氏担起来了。

　　再者说，我们搁镇上用的是小炉子，再使这大灶台，就难免有点儿手生了。”

　　王氏一边儿行动麻利地把湿漉漉的杂和面揉成劲道喧软的面团儿，一边儿乐呵呵地瞅着曹氏那身衣裳，继续往曹氏心口插刀子：

　　“大嫂，你这趟回来，可真是亏大了。”

　　曹氏看着王氏的眼神落处，发现自己那件胭脂色的比甲，已经黑一道、白一道地，蹭上了许多柴灰。那蜜合色的袄子，还被灶坑门儿崩出来的火星儿，给烧了两个小洞。

　　她忍不住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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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帮着曹氏蒸完了两锅窝窝头儿，李云珠动手切了两碟子咸菜，曹氏自己只用一棵酸菜调了个汤。

　　乔细妹静静地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一言未发，悄悄地转身走了。

　　今儿个的早食，比平日里晚了两刻钟。

　　曹氏又回屋里重新洗漱了一番，最后才上桌。

　　她头上只简朴地梳了一窝丝的发髻，插了银簪子，戴了两朵绒花。

　　之前那亮闪闪的销金帕子，和明晃晃的两串耳珰，都不见了踪影。虽然衣裳依然有几分佼佼不群，看着照旧比之前朴素了不少。

　　珠姐儿穿着半新不旧的挑线白纱衫子，配着天青色比甲，大红色的石榴裙，在一众姐妹之间，也显得姿容特别出众。

　　见了曹氏和珠姐儿这番模样，李希贤和李云柔对视了一眼，脸色都出奇地柔和下来。

　　他们之前曾经有过的一点点愧疚，已经彻底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