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恣然,剑气纵横。
当斗笠客拨出他的剑来时,雪止泪懂了。
他终于完全明白。
他终于完全明白,当一小我私家在见到自己赖以生存,赖以寄托的工具,突然在眼前变得毫无任何价值跟意义时,心里究竟是怎么一种感受!
雪止泪明白这种感受,他也已明白了冷月栖其时的心境,和他为何而败的缘故。
这种感受简直很欠好受。
对手的剑法时而缓静如微风掠面,时而迅疾似暴雨抽身,变化之繁复纷杂,竟是他从未见过的。
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剑法,居然跟雪止泪很相像。
不仅相像,简直就已可算是同一个师父所教。
所以,他的剑法虽如万花争呜般绚烂醒目,万紫千红的招式令人眼花瞭乱,可雪止泪一眼就已能看出——对方没有变化,一丝变化都没有。
然而这种没有变化的变化,却正是这路剑法中最大的优点,也是它最最为可怕的地方。
当你以为它已绝无变化流动,已窜入了一个万劫不复而任人宰割的死胡同时,你就会惊讶地发现,事实绝非如此!
生而死,死却竟仍能生,在你以为剑已入绝路之时,生机却已源源而来。
当生机喷薄而发的时候,也已是你死亡已至的时候。
雪止泪明白这种剑法,虽然也了解它的玄妙。
冷月栖也明白,所以他败了,雪止泪虽也了解,可他却没有败。
一个随时随地都市死的人,他又怎还会将生死、肩负看得太重,又怎会轻易受到滋扰?
所以他不能败,也不能就这样地死。
绝不。
他脸上又有了血,一缕细而蜿蜒的血丝,已顺着鼻梁滑落,落在地上。
没有任何消息。
当别人的血流出时,也同样不会有任何消息的。
人死了,宛如就像早已枯萎的树上飘落一片残叶……
雪未残原来对他很有信心,但看到这缕鲜血后,他本已笃定的心却变了,变得有些动摇。
他突然有些忏悔,忏悔自己不应对斗笠客说出那种话来。
当一小我私家要杀人,你却说他杀不了对方,那一定就会激起他的满腔斗志和羞辱。
斗志可令人取胜,可羞辱却极可能使他发狠,而一个发狠的人,是绝不愿手下容情的。
他必会将对方彻底消灭,纵使他本不想置他于死地。
可此时的斗笠客,却很明显要将雪止泪杀死。
雪止泪。
雪未残突已双目一亮,道:“你既要雪来止住你的泪水,那你现在就绝不能死!”
雪止泪明白这个原理。
“你倘若现在已死了,就只能用大雪来掩埋你的尸体。”
雪未残说出这两句话时,心中也很是不解。
一个明明要来取走他最名贵性命的人,他为什么对他的死活却又如此在意?
他死了岂非更好?
这疑问雪未残也回覆不出。
也许只因死在他剑下的人已太多太多,他已不愿再看别人在面前死去……
雪止泪虽然不会与他交流,他的注意力已全都放在斗笠客的剑上。
他用的是冷月栖的剑。
这,是柄利剑。
利剑通常都比一般刀剑锋锐可怕,也绝不易折断。
单凭这点,就已使人容易立于不败之地。
更况且,用剑的人是雪止泪。
他不需要再多的赞誉和无谓的遮盖,也已不必什么勉励和振奋。
就只因为雪止泪三个字,这小我私家,就已足够。
恒久的痛苦折磨令他意志变得犹如钢铁,意志既己如钢铁,更况且他的剑!
这虽然也不是说他就已超脱凡人,他依旧只是人,一个因痛苦而扭曲的人。
血已更多,他的病似乎已在一瞬间突已重了十倍。
看着这张已因痛苦而变得狰恶貌寝的脸,斗笠客手中的剑竟不自一抖。
他的剑本已仿洲窥探出了对手所有出招的偏向变化,可就是这么一抖,他所经营的一切却似已完了,全完了。
可当对手的剑似已迫入他的剑光时,他不禁又笑了。
果真是这一招,他并没有猜错,也不行能猜错。
他目中精光如蛇信般暴长,剑努乍缓偏急,已向对手闪电般刺出。
这一剑已是万里挑一的算无遗策,他拥有这样的天赋已实在令人侧目。
可他却为何总是不能看到呢?
这个念头只在斗笠客心脑中闪过,他已马上不再去想,因为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回忆已往的好时间。
他若杀了眼前的人,也不必再追思什么已往,他所面对和拥有的只有未来。
剑锋直逼而下,绝无停顿,他要一剑刺杀对手于两步之内,却要让声名远诵万里。
一剑已出,不是名就是血!
对方虽已有血,可他若死了,也许连血都没有。
雪未残的目光却在这时突然凝结如冰,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颠簸。
冷月栖的嘴已张开,却终究没有发作声来。
他的眼神很奇怪,也很庞大,庞大中有着一抹讶异,又有一种释怀,却又多了一丝颓然。
难道就因为他败了,而雪止泪胜了?
雪止泪简直胜了。
剑锋已透过笠檐,宽大而降低的斗笠已被刺穿,却没有被挑飞。
因为就在剑锋的冷光已映上那张藏在笠下的脸的时候,雪未残已霍然开口道:“住手!”
所以剑并没有刺向人,只刺穿了他的笠帽,但雪止泪也并不是一个爱拆穿秘密的人,所以斗笠没有被挑飞。
他绝非对雪未残言听计从,只是他也并不是真的要杀了这未曾谋面的对手。
剑锋尚未收,雪未残却已在地上捡起了一样工具。
一面铜镜。
锈迹虽已斑斑,可镜上的那半张脸庞还清晰可见。
女人的脸,只有半张,这虽然不是真的,是人为画上去。
而画这张脸孔的人,却正是现在把它紧紧捱在手里的人。
雪未残目光中巴充满狐疑,也染满了血丝。
他呆呆地瞧着这半张脸,已不由入了神。
斗笠客胸口还在起伏,人却已在道:“想不到你竟已能另辟蹊径。”
口气虽不甘,却又不得不佩服。
雪止泪目光中突已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嘲,道:“拘泥守成的剑法,只配杀自己而已。”
可谁又能了解他为此而支付的价钱?
斗笠没有破,却已突然裂开了四片,是被人用掌震裂的,他虽然就是戴着斗笠的人。
看着头项上的这一道冽如清波的剑锋,他竟笑了。
可笑着的人,眼色却已如败絮。
被无情的狂风吹向天边,又吹落深渊的败絮。
“是你。”
看见这小我私家,冷月栖本不是滋味的心头也忽已一动。
剑锋已徐徐收回,雪止泪已在问:“你怎么了?”
他问的不是这小我私家是谁,他问的是他。
语气听不出有任何关切之意,可他究竟已问了出来。
冷月栖舔了舔已发干的唇,一字字挤道:“我虽然无妨,但我却认得这小我私家。”
“他是乌云,无论雨雪都能见到的乌云。”
有乌云自然也有雨雪,现在正在下雪,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