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窗外简直有月。
月下也有屋。
可屋子却已不是两小我私家的屋子,也已没有了那刀光血影的博奕。
生死博奕。
屋中只有一人。
月色照入窗里,就照在这小我私家的脸上。
脸色并不算苍白,却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凝重。
他似乎在沉思。
他难道在沉思着过往的一切?在沉思着过往的一切是做对了照旧做错了?
可是他不应该的。
他纵然要追忆昔时,也绝不应该选在这个时候的。
对一个即将迎来仇敌的剑客来说,这本就是一种大忌。
这种隐讳能免则免。
况且,他所要面对的仇敌,本有可能是他最自得的乘龙快婿。
他有过这样的想法。
虽然,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自从把这个有可能是乘龙快婿之人的父亲刺杀在剑下,就再也没有这个念头。
他不能有,也不敢有。
他禁止自己有这种想法,所以他欺压自己有了另一种思想。
那种思想虽有点决绝无情,但却简直让他以往的念头减轻了许多。
所以,他已将这个乘龙快婿看成死人。
一个本早就已死了的死人。
这小我私家虽然就是冷月栖,就是马上就要来找他索命的人。
而他,虽然就是雪未残,就是那个还没有人击败过的今世剑客。
也许并不是没有人能击败他,但他直到现在却还在世,而那些有希望能击败他的人,却早已不在江湖……
“我杀错了人,我真的错杀了他?”
这个问题,多年以来一直像潜伏的病毒般,一直侵蚀着雪未残的心扉。
他杀他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内疚愧对,他衔恨脱手,杀得理直气壮。
可对方在临死前,在看着刺入自己胸膛的剑锋时,所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却多年来仍影象犹新,仍似乎就在昨日……
“我没有,我没有……”
只有这三个字,只有这反重复复的三个字,宛如口齿不休的女人在不停唠叨。
他真的没有?
活该的人难道不应死?
这是雪未残多年来的扪心自问,可他也知道,这个巨大的疑问,是永远也绝不会再有答案的。
他不由又想起了那一天,又想起了那一天的风雨,另有那一张在风雨中,在临死前,已白得不像人类的脸……
他已感应了头疼欲裂,凝神深思的心情已断然不见,随着而来的是他的眼色。
他的眼色,已坚决而冷然。
就似乎冷月栖的一样。
02
灼烁。
又有了灼烁。
灯光,另有火炬。
这儿照旧屋中,人照旧在屋里。
七八枚尖刀般的利器,照旧钉在墙壁上,入壁已有三分。
灯炬旁的墙壁。
屋里的人也照旧两个,可外面的门却已开了,也有两小我私家正站在门外。
一***天空般的幽蓝,另有一片紫罗兰般的神秘。
这虽然就是南云雀跟子薰衣。
也只有南云雀才有权力打开这一扇门,也只有子薰衣这样无所羁绊的女人才敢随着进来。
剑仍在女人掌中,另一个女人,一个剑法超群的女人。
直到此时,冷月栖才总算看清楚这个女人的庐山真面。
若仅仅从衣着妆扮来说,这基础不能算是一个女人。
她束发顶冠,身形修长而挺直,丝毫没有一分少女该有的柔纤娇弱,却也不像男儿般的风骚轻佻。
她若不说话的时候,你简直想不到这会是个女人。
她静如无风之柳,冷似微凉的风,虽非拒人于千里,但若想真的接近她,并了解她,却绝不是轻松的事。
冷月栖的掌中仍夹住剑锋。
可他知道,若无法找到很好的解决要领,不到半柱蜡烛的时光,他必将败在剑下。
是真正的败了,若到了那时,他非但已无力还手,甚至连命也随时都市搭上。
这时的他已感应自己的精气神似乎正如流水般一点点离他远去,而对方剑上的森森寒意却已越来越重。
他已越来越不行蒙受,可不知为了什么,他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眼皮也没有跳动一下。
他也许知道他若松开手后,这一剑无人可抵的锋芒必将穿体而过,而他也只有死。
既已不能复仇,又何惧一死呢?
冷月栖如此苦苦支撑下去,究竟又有什么用?
晚一些死跟早一些死,又能有什么区别?
难道说,他不敢这么快就在黄泉跟怙恃相逢?难道他已无面目去见他们?
若真如此,这简直是一个悲怆的结局。
不光悲怆,而且绝望。
可冷月栖的脸尽管已扭曲变形,但他依旧坚持,咬牙坚持。
子薰衣看着这一切,她的脸上没有心情,眼中也没有。
可她的人……
她的人早就已想冲了已往,可她不能。
因为有南云雀,所以她不能。
她非但不能,连路都似已走不了。
南云雀盯着屋中看了很久,才徐徐说道:“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子薰衣虽已连动也动不了,可照旧忍不住开口。
“我想不到恼恨的力量竟有这么大,能使一小我私家明知已必死却还依旧放不下。”
南云雀说到这,侧目瞧了她一眼,眼中竟有了笑意。
一种尖针般的笑意。
他已不再看子薰衣,忽已朗声道:“冷月栖既已成了夜郎君的剑下羔蚁,郎君为什么不乘胜给他一剑?”
夜郎君,这个女人叫夜郎君?
她难道就一直在这个屋里从未出去过?她难道就一直守着满室灯火,从未见过外面的阳光?
这屋中永远只有点灯,永远只有点灯的夜,所以她才叫做夜郎君?
可女人又怎会有这样一个名字?
冷月栖想不通。
可令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名叫夜郎君的女人,声音已突然变了。
声音已不是女人的声音,却显得更冷淡肃杀:“要死之人总是会死的。”
然后,这个似乎已不是女人的人看着冷月栖,一字字道:“你既非他,又何须一定要替他而死呢?”
剑上寒意突已消失,完全消失。
冷月栖的人终究已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