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失手之人,总也难免会有失算的时候。
原来如冷月栖这样年青成名,而且还比别人刻苦勤勉得多的人,任谁也绝不能轻易视之。
他脸上的惨碧色眼看着就只剩下了鸡蛋般巨细,斗笠客也算准了这一刻脱手。
只因这一刻虽如风中残烛般眨眼已过,但却正是冷月栖真气将聚未聚的节骨眼上。
而这个时候,无论武功何等高明的人,在生死攸关的一刹,是绝已不容节外生枝的。
一小我私家能做到昏厥时真气尚能周转,已属匪夷所思。
可斗笠客却见过这样的人,所以他才晓得这一切,才如此临危不惧。
他就是要等冷月栖功力恢复前的一瞬,将对方再次击倒,这才是对那人最大的挖苦,也是最大的绝望。
这样的人纵然去找雪未残复仇,他心理上也会有了阴影——一种挥之不去的曾受制于人的阴影。
一种失败的挫折感。
斗笠客知道像冷月栖这种孤苦冷漠的人,一旦有了挫折感,纵然剑法再高,也已如死人无异。
他为什么要如此恶毒地对冷月栖呢?
也许他憎恨对方,所以也憎恨跟其有关的人。
所有人。
他的恨,也许并不比冷月栖的恨浅几多,甚至可能更深,深得已跟他的人融为一体。
剑法中人剑一体本已是极精极纯的境界,而仇怨若也跟剑法一样,那么所潜在的力量岂非更令人恐惧?
斗笠客的手指已触及冷月栖的脖颈命脉,只须他稍一运力,对方久已积累的真气将毁于一旦。
只可惜,他却低估了冷月栖。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情形,不光让斗笠客耸然一惊,也使子薰衣花容失色。
就在斗笠客指端方一运气之时,他忽只觉一股阴寒之极的气流自指端涌进,随着全身如浸千年冰湖。
幸亏他也绝非庸辈,指尖一觉有异,已猛地凝神提功,与这股奇寒之气相抗,
可他再看向冷月栖时,已觉察对方的脸色已变回苍白,比雪还白,肌肤却比冰还冷。
然后对方的双眸就突已张开,瞧着自己。
冷月栖的人虽冷如寒冰,他的眼色却更冷,冷入骨髓。
不光冷,另有一种跟斗笠客同样的心情——讥诮。
两人就这样坚持着,似乎已过了很久,然而却只似朝露,一闪已没。
斗笠客的脸孔依旧在笠下,他这顶斗笠实已太宽太大,本不易穿着,可他却戴得很好。
不光好,还很妙,妙到毫颠,妙到恰如其分,恰好把脸完全掩住。
可纵把他的斗笠去掉,笠下的脸难道就是鲜活而真实的么?
所以冷月栖照旧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他也本就不想看到,所以他的手没动。
手虽没动,人却已霍然长身,斗笠客也已退在数尺外。
这兔起鹘落的片刻,却似已历经了万水千山。
子薰衣看着冷月栖,看着这个似乎死而复生的男人,心情变得无比庞大。
她不知是为他而兴奋,照旧替自己感应悲痛?
斗笠客眼内也如豹跃管
中般掠过无数神色,最后才轻轻叹了口气:“久闻左右的人冷,却想不到血更冷!”
真气是练武人的命脉基础,也正如身上所流的血一样。
冷月栖看着他,良久才冷声道:“人不冷如何手刃大仇,血不冷——”
他看着对方的目光已锐如尖锥,徐徐道:“又怎能令人生畏?”
斗笠客目光逼烁,问道:“我已生畏?”
“至少你已不敢脱手。”
斗笠客凝注着他,忽冷笑道:“但你的掌中已没有剑。”
对一个视剑如命之人来说,掌中无剑实在已失了先机。
冷月栖却淡淡道:“我有。”
子薰衣微笑道:“你简直有,就看你拿不拿得回了。”
她刚刚被蓝衣人抢去长剑,实是有些大意,所以她很不平气,现在正好借题发挥。
冷月栖眼色一凛,人却没有动。
斗笠客沉吟少顷,忽已喃喃道:“我错了,实在错得谬妄,错得可笑。”
子薰衣道:“你哪里错了?”
斗笠客忽又一笑:“我早就该知道,单凭何等高明的点穴功夫,也不行能轻易让冷先生束手就擒的。”
子薰衣缄默沉静片刻,也悠悠叹气道:“只可惜我的“神薰九天引”,照旧一样没能将他薰倒,也没把他引上天堂。”
“就是那种连神仙都可迷倒的奇药?”
“难道另有此外?”
神薰九天引乃江湖十大奇药之一,无论你武功多强,只要沾上或呼吸到哪怕一丁点,真气就绝对凝聚不起。
江湖中之所以有不少英雄好汉栽在临渊阁手里,除了他们简直诡异莫测外,此药也是另一个主要原因。
而子薰衣离开他们时,正好带走了半樽。
虽只半樽,临渊阁却也不想让其流落江湖,被他人所窥。
虽只半樽,却已足以让冷月栖从生到死,又由死到生走了一遭。
斗笠客只轻轻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这就难怪临渊阁像虱子般咬着你不放了。”
冷月栖一直冷冷听着两人对话,现在也明白了其时子薰衣的一吻所代表的意思。
吻本是人们表达喜爱之情的一种最直接、最亲昵的行为。
所以谁也不会对这种行为有所提防——尽即是满腔仇怨的人。
因为这究竟多几几何都带着点给人温暖跟慰藉的意思——尤其是对苦大仇深而孤苦冷清的游子。
冷月栖是游子,而非浪子,可他却是个没家可归的游子。
他在江湖寻觅的脚步,又要到几时才气够停下?
不光寻觅对头,另有自己——真正存在的自己。
虽然,冷月栖在那个时候、那种情况下已无从选择。
然而子薰衣的一吻却非如此——对情人而言,它也许是分手前的催命符;对仇敌来说,也许只是个陷阱。
此药无色无味甚至无形,他竟一时没有察觉。
所以,斗笠客对他哼了一声说道:“所以左右能在世,这实在不能不说是种运气。”
冷月栖却冷冷看向斗笠客:“无论如何说,我总照旧多谢你的。”
斗笠客淡然道:“你不必谢我,我本是想杀你才脱手的,谁知你命不应绝,实在可惜。”
他也知道刚刚的脱手反而帮了对方一个大忙,使冷月栖提前恢复功力。
可尽管如此,他纵提前脱手,就真杀得了对方吗?
冷月栖道:“你既是寒山城主,只怕会更可惜。”
“哪里可惜?”
“可惜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