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大雨,整个庄子透着明媚。
庄户人满心雀跃,念叨着大雨倾盆富贵盈门。
周扬却在劈头盖脸的大雨点子里淋了个落汤鸡。
后背的粪箕子里,粪球被雨水浇了个零碎,顺着屁股流到裤脚,怎是一个狼狈了得。
他重生了,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六零年的生人,竟然回到了十七岁高中刚结业那年夏天。
上辈子没登过人生巅峰,也勉强远远仰望过峰顶的美景。
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切换到省电模式,期许超长待机,安享晚年。
谁知道命运是个白眼狼,抡圆了朝着后腰眼狠狠来了一脚,将他踹回十七岁高中结业这年夏天。
恶意的臆测,很可能是对岸发动了因果律武器,将他轰杀至渣。
几十年的苦熬苦业,稳步打拼,全都白瞎了。
“贼老天,还我的子女双全,还我的百万存款!”
喊了两嗓子,精疲力竭。
河套涨水,碧波百里,望着水里的倒影,他郁闷极了。
面黄肌瘦,破衣烂衫,满身没有二两肉,眼角狭长,大脸盘子,两颗牛眼嵌在眼窝里,炯炯却无神。
重生一遭,谁不愿意靠脸用饭?
为什么他没个系统金手指,不能存档读档?
还没进家门,肚子就开始咕咕叫着造反。
他嘀咕着,“天将降大任于老子,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
他亲老子这时候应该牺牲了,只是消息没传回来,父亲这个字眼,对他而言,只是一份美好的回忆。
亲妈没得也早,印象都模糊了,有个后妈,知性大方,是插队到周庄的知青,去年被推举为工农兵学员,已经到南方念大学。
家里剩下一老一少一幼。
家里身分欠好,他的亲奶是个要强的小老太太,早年间是田主婆,前些年受了不少好罪,幸亏老人家看得开,不怨天尤人,只想着为周家看护好第三辈儿。
同父异母的小妹一周岁半,照旧个只会咿呀咿呀乱叫的奶娃子,亲妈基因强大,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
一周岁半的小孩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老太太以为小丫头是个差点事的。
周扬心里门清,早慧的纷歧定有前程,小丫头就是个典型例子。
她完全是结合了爹娘的优点,周家的精华所在,一开了窍就挡也挡不住,人智慧,性子也机敏,小学中学一路过关斩将,门门作业优秀,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
现在照旧五二二学制,农村教学质量不行,再加上这些年的学校也好逸恶劳,周扬总算继续了他老子优秀的智商,误打误撞混了个高中结业,勉强算是高级知识分子。
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上辈子周扬毫无意外的落榜了,老师觉得可惜,想劝他再考一年。
家里的情况他知道,基础没有支持他脱产学习的条件,一来二去就延长了,厥后到省城的五金厂当学徒,八十年代中期随着他师父下海,误打误撞也混得小有身家。
九十年代初才勉强的考上了电大,混了个高级文凭。
自己不成龙,都想把希望寄托在小辈儿身上,小妹也没能逃脱被他支配的命运。
小丫头争气,一举考上省城医学院,结业后事情顺风顺水,不到三十五岁,就成了受人尊敬的主任医师。
只是对亲哥蛊惑她学医这件事,她苦大仇深,念叨着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整个庄子,有不少早年间都是周家的佃户,他家早先在县城,幸亏他爷不是周扒皮,洪流之下,搬到周庄还没有被乡亲们厌弃,反倒有不少老人念及早年间的膏泽,对一门老幼颇为照顾。
上辈子糊涂,由于家里的身分,他跟老太太处的很不愉快,追念起来,他真不是小我私家。
时代浩浩汤汤,谁又能说出谁对谁错,都是苦命人而已。
三间茅草房,秸秆糊着泥巴,被大雨冲掉墙皮,随时都要房倒屋塌。
小丫头亲娘上大学以后,他随着搬到这间屋子,对这个他称之为“大姑”的后妈,村子老少都是羡慕的。
屋子的土墙上,贴着语录和字报,泛黄的报纸,是整个庄子最有文气的房间。
他刚进屋,老太太抱着小妹站在门口,“三娃子,你是咋计划的?”
随着缄默沉静,计划是往好听了说,这个循规蹈矩的年代,每小我私家都要受身分的约束,以他田主孙子的身分,说计划,太不现实。
队上给他分配的事情是捡粪蛋儿,又脏又臭,幸亏不累,一天六个工分儿,勉强能养活自己。
“奶,我想念书。”他语气不是很坚定,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念书是好逸恶劳。
可过上好日子是平凡人最平凡的追求,上辈子小富即安,再转头过这样的苦日子,无异于要他的老命。
捡粪蛋绝对不行,打工也是不行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行能打工的,眼下的时代,想要出人头地,念书是唯一的出路。
老太太说,“行,念书好,你大姑是大学生,你争取让咱老周家再出一个大学生。”
在别人看来,他大姑的情形不行复制,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一来是知青身份,根正苗红,二来有几位下放的老教授资助运作,才侥幸被推举。
田主的孙子,能捞到个捡粪的事情已经是邀天之幸,念书?脑子坏掉了吧!
老太太走了以后,他揉着额头深思。
大学照旧有希望的,凭借重生者的先知先觉,他笃定今年会恢复高考,高考的对考生的身分并没有要求。
大姑的书本多的很,完全可以用来温习,再不济还能厚着脸皮求到几位下放的教授头上,整个庄子,只有他们家和几位教授处在同一战线,天然就带着亲近。
二十世纪的高考难,称之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外分,大学生是天之骄子。
但第一届高考其实并不难,十月中旬通知恢复高考,消息发酵酝酿,传到全国各地已经是十一月份,高考日子定在十二月初。
时间紧,满打满算四十天的温习时间,对于绝大部门人,远远不够。
而且相对于以后的高考,今年的难度并不大,甚至称得上简朴。
换做21世纪的高三老师解说今年的高考试题,肯定会说,“这是一道送分题,答错了的同学好好反思一下,来看下一题,好巧,又是一道送分题......”
即便如此,最“难”的数学,照旧有一部门考生考了零蛋,大部门考生分数在二三十分水平浮动。
考生基础差基础薄,这届高考比的不是好,而是烂,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他翻着桌子上的书本,自信心空前的高涨,就似乎大学校园朝他招手。
打开数学课本,扉页上是大姑娟秀的字迹,充沛的情感,和食指的诗歌相得益彰。
他喃喃自语,语调越来越高昂: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痛,
我顽固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
相信未来!
当紫葡萄化为深秋的泪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仍然顽强地望着凝露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
相信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