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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奔

第二三章 定情

醉奔 渌水东风 3602 2020-08-25 18:38:24

  安歌第一次做酒,是和娘亲学的,用的是糯米。其时她才八岁,梳着单髻。哥哥十四岁,寒慕十三岁,他们俩平日除了练习武功就是进首阳山营垒,哥哥十四岁第一次进营垒,而寒慕少小就在营垒长大,十一岁才入将府;安歌第一次做秫米酒时就已经十三岁,兴奋端给父亲喝,父亲也只是抿嘴一笑;安歌现已及笄,可这酒事依旧未大成,真的是有些苦恼。

  “不知有没有腐坏呢?”安歌漫不经心地问。

  “不会吧,女人。你看当初你做成这灌酒,稀罕得什么似的,用松木塞上”

  安歌使劲拔开松木塞,辛辣之味四处满溢,又用鼻子一闻,酒味醇厚。仰脖就是一口,随即塞上,自得地把它放在几案上,和酒樽一起送至前厅。亲自把青铜酒樽布好,故作神秘地倒上酒,然后自得地说:“尝尝,这酒如何?”

  姒夫子首先喝下一口,不住颔首。

  老将军也喝一口,惊奇地问:“才去酒坊频频,短短时间能烧得如此好酒?”

  安歌笑而不语,转头望向寒慕,发现慕寒并未饮下。随即走到寒慕跟前,问:“寒副将,你为什么不喝?”

  寒慕凄苦一笑,安歌从未看到寒慕有如此神情。怔忡之间,寒慕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住赞叹:“女人的酒终于有了男儿之气。”

  安歌转头问:“父亲,姒夫子,今日到底有何喜事,要这青铜尊。”

  将军说:“陈国今日来了书函,说陈王室之女妫息欲嫁寒副将,姒夫子已经推演了,两人结婚,可保两国十六年不动干戈。”

  安歌手持酒壶,一下子愣在原地。夫人觉得哪里不妥,连忙用眼色示意将军。

  这时候安歌高声说:“不行,用杞国男儿联姻换取休战,杞国将为天下笑。”

  姒夫子说:“王室之女,尚且联姻,杞王之女远嫁晋国,使两国多年和气,我们杞国也获得晋国襄助。”

  安歌说:“我听说晋国国君姬周如一块玉璧,有飘逸之姿。那陈女呢?也否有庄姜般美貌?”

  夫人说:“你一个女人家,为何对其他男子的婚姻如此上心?”

  安歌说:“母亲,你又不是寒副将的母亲,你为何又如此上心,还用什么金樽,还要我这最好的酒?”

  夫人说:“我是为了咱们杞国。”

  安歌说:“可母亲你是鲁国女啊。当初杞王任性,两次遣回鲁国公主,冒犯鲁国,鲁国频频欲征讨,这种联姻不见得就对杞国有益。姒夫子,鲁国嫁女于杞王时,你为何不推算呢?”

  众人默然。

  安歌转头看寒慕说:“你是不是应允了?”

  寒慕抬头望向安歌,他一时不知如何回覆。他从十一岁进府,那个只有六岁的小女孩还披散着头发,跟在他身后,叫“姐姐,姐姐”。知道他为男孩时,她郁闷几日。几日后才展颜,缠着他捉迷藏,纵然摔倒也未曾哭泣,拍拍手掌的灰爬起来继续笑继续跑。他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子,是的,他无法欺骗自己。

  安歌见寒慕默而不答,把酒壶重重放在寒慕前的几案上,说:“那我恭喜你了。”转身而出,涕泗滂沱,站在厅门一侧擦眼泪。

  偏厅内空气一时凝结了,夫人打破这种缄默沉静,说:“寒将军,小女今日冒犯了。”九年来,夫人都未曾说如此的话语。寒慕一时不知所措,机械地拱拱手。

  夫人继续说:“寒副将,你弱冠,小女也已及笄,我频频想和你提,家有未嫁之女,未便与外男同处,但是想着安歌身边有女婢相守,而你又忙于军务,就缄口不提。今你也是将娶之人,望寒副将另置宅院,两相便利。”

  应执都愣了,随即说:“母亲,安歌只是……”

  安歌在门口听到母亲的话,旋即进入厅内,问:“哥哥是说我只是把寒慕当成哥哥,我告诉你们,不是的,我就想嫁给寒慕,母亲,可否玉成?”转而问寒慕:“寒慕,我今日只想问你,你是想娶陈国王室之女以保所谓太平,照旧想娶我,我陪你战场杀敌,活即是一起活,死也一同死。”

  将军拍案震怒:“废婆,将女人带入宗祠反省,今明两日三餐皆废。”

  废婆去牵安歌,却被安歌甩开,安歌直视寒慕,等寒慕回复。

  寒慕随即离席,跪于厅中,说:“末将与女人两情相悦,誓不她娶,末将也将到王宫负荆请罪。”

  一个青铜酒樽噗然砸向寒慕,掉在青泥板的地面上,发出叮当的脆响。寒慕没有躲避,额上血长流不止。

  将军大叫:“废,你还不把这无知顽劣女送走?”然后不住咳嗽起来。

  安歌用衣袖擦了两颊的泪,面带自得的微笑和废走了出去。

  “至于你,今日就出了这府门吧。”

  寒慕涕泪沾襟,拜了再拜,怆然离开厅内,收拾了自己的工具,离开将军府。

  应执连忙追了出去,问:“你喜欢安姬?是她先说的喜欢你,你不想让她尴尬,和她一起胡搅吧?”

  寒慕盯着应执的眼睛,坦然一笑说:“尽管是安歌先说出了口,但简直是卑将先喜欢得她,卑将只觉得身份低微,不堪匹配,没敢先说来而已。”说毕就往自己住处走去。

  “出府后计划去哪?”应执满眼的关切。

  “首阳山大营、武备库哪不能待呢。”寒慕凄然一笑。

  应执说:“我明日就召集军士为你修建府邸。”

  寒慕拱手:“谢谢少将军。”

  厅内的寂静是由姒夫子打破的,姒夫子说:“陈女妫息凶悍,早间嫁与卫国令郎,两年夫亡,未有子息。此次再嫁,照旧陈国下国书,恐怕也是有原因的?”

  将军说:“是啊,本不是陈王之女,也不是陈王同胞妹妹,又是再嫁,还下国书,恐怕是陈王也无力袭扰杞,顺势而为而已。”

  夫人说:“陈国无力袭杞,怎会如此呢?”

  姒夫子说:“水患时我在王宫听蔡姬说,夏御叔病情极重,妫完也抱恙了,眼青唇紫。”

  将军说:“如此,杞国的忧患就在宋国和淮夷了。”

  夫人大恐说:“你不是又想把安姬送至宋国吧,我不应。安姬即便送到宋国,她任性惯了,在心里装着寒慕,冒犯宋王在所难免。”

  姒夫子说:“那安姬为何就不能嫁给寒慕呢?将军毁了寒慕的丹书,他已不是奴。将军且给予寒慕良田十顷……”

  将军摆摆手,说:“我意下让安姬和亲,故请夫子教之以文;如和亲不成,必是要找赘婿,寒慕是寒浞直系后人,是否承袭先人的野心不知道,赘婿他可是万万不会做的。”

  “为何如此笃定?”姒夫子问。

  “寒氏在杞国立国之时,唯恐遭杀戮,纷纷易姓。寒慕少年时救我,我问姓氏,他眼睛直视我,淡然说出自己姓氏。近几年,我亦发现寒慕私蓄寒族为奴为仆者,为其耕作、也带到战场上为其牧马。”

  夫人大惊:“那将军为何不报王上?”

  将军说:“寒慕在我身边多年,亦如我子。我相信他只有怜恤族人之心,绝无他意。杞王任性妄为,恐伤及无辜。”

  宗祠阴暗湿润,废婆看着安歌跪了两个时辰,天黑了,主人们晚膳恐怕也用完了,废就锁上宗祠离开了。宗祠无窗,此时已经全暗了,安歌摸索着,在祭祀的桌案上找到火折,点了一盏油灯,那灯光就如同米粒,安歌看着这光,内心无限满足,那句“誓不她娶”犹在耳边,自己也不禁痴痴地笑。

  不知何时,听门有声音。她连忙跑到门边,轻问:“谁啊?”

  “别说话,我来送你一点点吃食。”原来是姒夫子,随后,一块小小的葛麻布从门下递来,安歌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一小块黍米饭。

  安歌吃后,躺在地上欲睡,尽管夏末,但地面酷寒,安歌想罢,就对灵位说:“屈氏先祖们,请呵护小女死地逢生。小女先对不住了。”说完,就撤下几肮亓灵水喝野蔬,侧身躺在几案上,眼睛盯着那一豆的灯火,痴痴地笑着,一会就睡着了。

  寒慕把随身物品放到武备库后,旋即出门钻进武备库四周的一茅草屋里,草屋外表残缺,屋内简陋,却摆了各色的武器。这是哀的住所,哀是寒族后裔,是冶炼武器的工匠,人到中年,有妻有子,虽均为奴仆,但凭着自己的手艺,也能自得其乐。一对子女的主子恰是寒慕,寒慕虽暂时无法焚毁他们的丹书,但是给了他们自由。

  寒慕虽第一次登门,哀却未有奴隶对主子的那种畏惧殷勤,只是惊奇问:“寒副将为何来此?”

  寒慕一跃上了土炕,盘腿而坐,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哀坐在劈面,问:“看神态,是屈骜发现你解救并聚集寒族之人?”

  寒慕说:“这个我相信老将军早已发现了。”

  “那赶忙让咱们族人躲避啊!”哀急切地说,妻子亦露出张皇神色。

  “我早说过,将军甚至杞王对寒族并无半点杀意,杞国人少国微,如没有寒族,百工亦会凋零。”寒慕说。

  哀示意妻子给客人端水,妻子刚转身,一个女孩子就端着盛水的陶罐踉踉跄跄走来,一些水溢出。寒慕接下喝了。

  哀示意妻子领着孩子到厨下躲避,然后追问:“那寒副将到底为何如此失魂落魄。”

  寒慕轻轻说:“安姬。”

  哀愣了一下,然后仰天大笑:“郎才女貌,男欢女爱,本于自然。”

  寒慕说:“既无怙恃之命,也无媒妁之言。眼下将军欲让我娶陈国之女。”

  “你允许了?”

  “虽然没有。”

  “这才是我们寒族的好男儿,咱们岂能出卖男色,大丈夫应循本心。将军把你赶出府了?”

  寒慕点颔首。

  “今日何去?”

  “我自有去处。你又不是不知。”

  “韩将军,不是我说,你早应建府自立。”

  “若不是因为安姬,我早就起宅修院了。”寒慕苦笑。

  “那你和安姬以后那边?”

  “我自有主意,只是怕伤到将军匹俦,这九年,他二人待我如亲子,我虽万死也不能酬金。”说到动情处,寒慕的眼中泛泪。

  “奴不知将军有何主张,但仆觉得只要以后善待将军的女儿,能服侍将军终老,保杞国平安即是了。”

  寒慕颔首,似乎拿定了主意,把陶碗里的水一饮而尽就离去了。

  躺在武备库的床上,他的脑中一会是幼年的安歌追着他喊“姐姐”,一会即是长大的安歌拿着青铜剑指挥家将,一会又是拼命给她灌酒的安歌。一会是她爽朗的笑,一会是她流泪向自己讲明。寒慕不禁坐起,想:“安姬,安姬,你现在睡了吗?我们以后会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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