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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奔

第四章 逾墙

醉奔 渌水东风 5820 2020-08-06 19:27:11

  应执决定逾墙前,偷偷和寒慕去高宅探看过了,高宅左右邻居都为小吏,只有后宅临近街道。高家的虽然文官之家,女令郎甚众,可是墙垣不高,另有几处即将坍塌,墙角有狗窦。这种墙对应执来说,太易如反掌。

  是夜,上弦月。惊蛰事后,原本平静的夜晚不平静了,竖起耳朵听,能听到虫子嗑食树叶的沙沙声,虫子还没睡啊,也不知道季柔睡没睡。应执一跃身,翻进后宅,空地上真如安歌所说,有两棵极大的柿子树。柿子树向东斜走不到百步,第二扇窗就是季柔的屋子。应执开始万分紧张,手掌心鹤咦吖的,他先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孔,凑眼望去,只见床帘未拉,一个年轻女子衣裳单薄侧躺榻上,脸朝里,室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侧脸是谁。应执轻轻叫:“季柔,季柔。”

  “嗯”熟睡的女子翻了一个身,只一个“嗯”让应执万分兴奋。

  “季柔”应执又叫了一声。

  突然听到有小令郎喊:“四姐姐,我似乎听到有人叫你。”

  至此应执无法思索,打开窗子,跳了进来。在女子耳边说:“季柔,是我,应执。”然后用榻上的薄被将床上的女子包起来,扛着越窗而走,窗子太小,扛着人出去有些困难,又在迫切中难免会有些声响。走到墙头,寒慕还在原地期待,他先把女子放下,薄被解开,女子头发凌乱,遮了半边脸。应执突然觉得哪里差池,但是寒慕已经从墙边搭了根粗绳,女子竟然拽着粗绳越过墙头。应执也紧随着跳出墙头。他看见寒慕愣着站在原地,然后他瞧瞧眼前的女人,不是季柔,体量比季柔要修长一些,皮肤没有季柔白,眉眼相似,气质大差异,高柔看起来柔和,而眼前女人却显得坚贞。

  女人用手整理一下头发,行了一个常礼说:“屈少将军,小女高家高机,高柔的三姐。”

  这时墙角探出一张幼小的脸儿,问:“三姐姐,你在这做何?这两位是谁?”

  高机低声说:“你回去!”

  这时候一其中年男声“三令郎,大晚上的你伏在墙头为何?”

  “三姐姐啊,三姐姐和两位令郎在墙外呢。”三令郎回覆。

  应执和寒慕多想扔下高机跑掉,可是怎么跑?现在跑了僧人也跑不了庙。

  应执只能硬着头皮从高府正门进去到了前厅,高机进入宅内就转入内堂,还转头似有深意地瞧了一眼应执。如安歌所述,高家正厅不大,也无青砖铺地,地上是夯实的黑土,平整坚实。应执是在朝堂见过高中医生的。杞国行夏礼,并不是每天都要朝觐王伯,而应执经常驻边,小礼仪是不加入的,只有祭祀王族的大婚大丧才出席,所以很少和中医生这样官位的人共处一席。仅有几面之缘,但恭谨得近乎谄媚是他对中医生的第一印象。

  中医生背部挺直,跪坐厅正中的榻上,待屈少将落座,连忙毕恭毕敬地给应执行了一个稽首礼,应执及在他身后的寒慕也大礼相待。

  礼仪完毕,茶水端上。中医生缓慢地问:“少将军从未踏足敝宅,不知今日少将军夤夜惠临,有何见教?”

  应执脸“腾”一下红了,下意识直直腰板,朗声说:“晚辈前来求娶……”

  话还未及说完,中医生脸色就阴沉下来,如同看待犯了大错的同族晚辈:“既然少将军已自称晚辈,下官也只好忝居父老了,屈少将,你可有听闻子丑之时求娶的荒唐事?”

  应执连忙拱手回覆:“晚辈并未听闻,晚辈先前已聘人带雁伐柯,可是未得应允。”

  中医生说:“为何未能成就姻缘,我已和那伐柯人说明,将军为何还深夜造访?”

  事已至此,应执只好如实陈述:“晚辈心悦贵府的四女,无法割舍。今在仲春,仲春之月,奔者不禁。”

  中医生咄咄逼人:“好个‘仲春之月,奔着不禁’!你口口声声说心系季柔,可今天晚上却是扛着我高宅三女高机出奔。”

  应执自治理亏,拱手说:“这只是误会,我原本……”

  中医生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这世上哪来的误会,都是天意!”

  应执慌了:“我与贵府的三女人并不相识。”

  中医生说:“不相识就用薄被卷起,抗于肩上,跃窄窗而出,你也贵为将军,统率戎马,攻城野战,你也有劳绩在身,如今你做这等事说这等话就不怕天下人讥笑?”

  应执说:“我和三女人并无出奔之事实。”

  中医生高声呵叱:“试问,我现在把我家墙垣拆掉,向外扩三尺,侵占官道可否?”

  应执说:“自是不行,但这不……”

  中医生截断应执的话:“少将军是想说,不能相提并论等同视之?我高宅的机是否和将军一起出离高宅,在我高宅墙垣之外的三丈?我且问如何不能等同视之?”

  应执哑然.

  寒慕一揖到地:“末将冒昧,敢问中医生有何盘算?”

  中医生说:“寒副将,此言差矣,你应问你家少将军如何计划?”

  应执敬重地说:“晚辈唐突了女人,晚辈愿意赔罪,他日晚辈订婚自执贽在女人面前赔罪。”

  中医生霍然起身,快步走到应执席前,怒目圆睁,高声呵叱:“好个赔罪,你拿什么赔,你引诱良家女子淫奔,拿几件物什赔罪?你也太蔑视我高家,你,你……欺人太甚。”口水横飞,甚至撸袖欲击应执。

  应执心头乱做一团,呆坐不动,寒慕只能连连叩拜:“请大人恕罪!还请大人谈谈使您满意的解决之策。”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解决,只有少将军今日向三女提亲。”中医生忿忿地说。

  “不行!”应执“腾”地站起,“我与三女人并无情爱!”

  “那你和我高家哪位女人有情爱?你快休要如此说,我竟未想到屈少将年纪轻轻,就如此歹毒,如此血口喷人,要置我高家四位女人于死地尔后快,你莫不是因我的女儿一个脚尖刚刚点在太子府的门槛,就迫不及待地糟践我的女儿!”说此话时,高医生箕坐于地,涕泪横流。

  “我如何糟践了你高府的女人了?我和你家女人并未违礼。”应执也有些恼怒了。

  “你和三女如何未违礼?夜半私奔如何不违礼?”

  “仲春之月,奔者不禁。”

  “奔者均以婚嫁为意旨,你屈少将呢?”中医生咄咄逼人。

  “中医生,你今天就是说断你的舌头,我也不会迎娶我本不相识的三女人。”说罢离席而去。

  “婚姻本是怙恃之命,媒妁之言,我也犯不着与你狂狼小儿说,我马上登府造访屈老将军。”高医生依旧箕踞与堂前,他扭过头冲着应执的背影大叫。

  应执在出高宅时总觉西侧偏屋一角有女子衣裙闪入内宅,应执的脚步略一停顿但又马上前行:“季柔啊季柔,你为何就不能出来,在你父亲面前说出你的心意,或者你对我了无心意?”

  高家二子高极侧身进入偏厅,敬重地行礼,说:“父亲,消气,屈应执已经走远了。”高极极为清瘦,面色偏黄,就如同秋风里的一根竹扁担。

  中医生麻利地站起,用宽大的衣袖拍拍身后的衣服说:“哼,为父有啥气的,气的是他,和我斗,他还嫩点。他爹都不是为父的对手。他们将军府都一根筋!”

  高极说:“如果逼得太紧,父亲不怕屈少将把与四妹之事传扬出去,届时四妹怎入太子府?”

  中医生挑着眉说:“他能与你四妹有何事?”

  高极说:“两情相悦啊。”

  中医生说:“只要你四妹不认可心属屈应执即可,而季柔素能分清轻重,我对此甚放心。”

  高极又说:“儿子所忧的是,杞王甚偏心于屈府,只要少将军说属意于四妹,太子恐怕会割舍。”

  高医生恨恨地说:“那就让他说不出来,他将军府不就是讲道义嘛!高条!”高医生向内堂屏风后喊。

  那位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从屏风后闪出来,满脸嬉笑,露出整齐的白牙:“爹,无论哪个姐姐嫁给少将军,我都兴奋,我想让少将军做我的姐丈。”

  高医生随即屈起食指,要给高条一个爆栗,小男孩轻巧躲过,中医生问:“为何?”

  高条狡黠地说:“因为爹爹您想啊,我都听见啦。”

  中医生问:“那你可知我为何苦心攀亲?”

  高条说:“还用问?屈少将军威武规则,我还听爹爹说他统帅三万的甲兵,这可是杞国军队的四成了!而三姐姐因侍奉祖母之疾,年已十九啦!”

  中医生满脸自得:“算你小子智慧,你看你以后有当太子和当将军的姐丈,未来真是万事不愁!”

  高条向上皱皱着鼻子撇着嘴说:“爹爹,您以后有当太子和将军的贤婿,雄心可以伸展啦!”

  中医生哈哈笑完说:“那你愿不愿意替爹爹做件事?”

  “我还能帮到爹爹,真是荣幸之至。”高条故作惊讶睁大眼睛,然后敬重地作揖说。

  “你出去就说,屈少将向三姐姐提雁纳彩,可三姐姐决意给祖母侍疾,闭而不纳。屈少将痴心不改,竟夜半寻来意欲淫奔……”

  “这个容易,我只消告诉隔邻的葛儿,一上午功夫保证整个昌乐都知道了。”

  中医生又拉住小儿子的肩说:“记着,万不行说四姐姐将入太子府之事,和王室攀亲,一定低调,否则富贵不恒久。”

  高条喊着:“放心吧,爹爹。”然后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中医生转头对仆人说:“走吧,马上去将军府。”

  这是中医生第二次去将军府,第一次是造访姒满,让季柔拜姒满为师傅,送已往束脩,并与将军送去两坛酒,将军坐在木轮车上略为外交,但他照旧很震动,他觉得屈将军如一生病的老虎,在委顿中仍有着说不出的气势。

  这次来他心里是自得的,他觉得不久他就能有如将军府般的大屋子、大花园,不久他也会在自己的大屋子和大花园中濡养出自己的气势。

  经仆人禀报,将军匹俦知道儿子和寒慕外出一夜,也知道这一夜女儿房中的油灯亮着,还知道一早晨儿子和寒慕低头丧气回来,却不知道逾墙夜奔之事,所以守门通报中医生来访,匹俦就猜到儿子昨夜是到了高宅。他们连忙请中医生到偏厅。

  入席之后,中医生恭谨地行了稽首之礼,挺直身躯,说:“仆不敏,一直以为贵府少将军心仪小女儿,因小女儿备选东宫美人,我实不敢擅自主张,就婉拒将军贵寓次委派的媒人。”说着又是敬重的稽首之礼。

  将军匹俦一头雾水,不禁对视一下。

  中医生又说:“也怪高家的女儿多,昨下官才搞明白,少将军原是喜欢我高家三女高机的。”

  屈夫人说:“中医生没有搞错,犬子喜欢的是季柔,他应该并不识贵府三女人。”

  中医生说:“夫人也谬矣,少将军昨夜想与机逾墙夜奔,这是千真万确的,鄙宅唯一的男仆另有小儿都是亲眼目睹的。”

  屈夫人大惊,忙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唇角。屈将军说:“夜奔之事老妇委实不知,不如让我儿来此,老妇询问一下。”

  应执来到堂前,一夜未睡,应执脸上没有丝毫倦意,但却有痛恨颓靡。他见到中医生,略一拱手。

  屈将军问:“你昨日何往?”

  应执说:“儿去了高宅。”

  屈将军皱着眉头,问:“你去高宅做什么?”

  应执说:“儿想与季柔夜奔。”

  夫人说:“你糊涂,你虽年少,你这样做难道想过将军府的颜面,被拒婚难道就去夜奔,大丈夫何患无妻。”

  中医生说:“仆有罪,现在仆搞明白了,仆心甘情愿将三女高机嫁于少将军,缔结良缘。”

  应执说:“我说的是季柔,我和贵府三女人素不相识。”

  中医生万分惊讶地说:“少将军这么说话就不隧道了,你昨日夜半可是牵着我三女儿逾墙夜奔的,若不是我家小儿和男仆发现得实时,恐怕现在将军都不知您身在那边。”

  应执说:“中医生,我已和你解释过了,那是误会。”

  中医生说:“误会?我问您,是我家三女人在墙外等您的?”

  应执说:“不是。”

  中医生说:“是少将军夜半进入女儿寝房将我女儿带出的吧?”

  应执默然。

  “那我那三女儿脸上可有半分遮盖?”

  应执摇头。

  “那不就得了!不知少将军另有何辩解!”

  应执说:“可是室内并未燃灯,我没有看清脸。”

  “哈哈”,中医生仰头而笑,“三女儿比四女儿横跨一寸,声音和妹妹差异,少将军怎会弄错?你不会说你俩并未言语。”

  应执无奈说:“我俩简直并未攀谈,我是用薄被卷着扛出去的。”说完面红耳赤。

  只听偏厅屏风后“噗嗤”一笑,没了声息。

  将军府的人都知是安歌,安歌在寅时实在撑不住,未等应执回来就睡了,她以为应执一定会乐成,一定领着嫂嫂到武备库或者首阳山大营呢,迷迷糊糊听丫头说:“少将军被请至偏厅”,就未梳洗,蹑手蹑脚藏在屏风后。

  将军夫人眼神示意废婆赶走安歌,然后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丈夫脸色铁青。

  中医生站起身,焦急地踱着步子:“少将军,我三女儿不染纤尘,纯孝至极,被你抗在肩上,好好,我先不说这些……那墙可不是你扛着跳的吧?”

  应执说:“不是,我把她放在墙角,她自己跳的。”

  中医生说:“少将军把高机放下,高机可有带面纱?”

  应执摇头。

  中医生问:“这回,你可有看清她的脸?”

  应执颔首。

  “如你俩并未事先约定,素不相识,那她怎能和壮年男子逾墙?你怎会让她逾墙?”

  应执哑然。

  中医生说:“请将军做主,我高宅门第虽小,官职虽微,但我的女儿绝不容狂浪之子如此欺凌。”说着直接站在厅中面向将军跪下,顿首。

  将军为难了,说:“中医生不必如此,小儿鲁莽,冲撞了女人,内疚!”

  中医生说:“将军,可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了,您可以去闾里探询,谁人不知!”

  应执大惊:“怎会如此?”

  中医生说:“我家小儿未睡,看到你二人,高声询问,那左右邻舍怎能不知,我出门时,右邻的葛儿还街边说此事呢,我这老脸啊,我恨不得撕了高机,她一点掉臂及高宅门声,这种荒唐行径恐怕会牵连季柔,这也就等同于牵连了他兄弟们的仕途。”说着涕泪沾襟。

  屈将军震怒,捶着轮车说:“锥岩,拿荆条来,我今日一定要教训这孟浪的不孝子。”

  中医生说:“息怒,将军有疾,万不行动气。男女之事,事出天性;子嗣乃人伦大事,绝不行废弃。仲春之时,这也算不得什么丑事,尤其是对少将军这种轻壮男儿来说,将军不必如此!仆今日来此,只需将军再派媒人送来前日的双雁。”

  应执说:“不行!我与……”

  “畜牲,闭嘴……”将军大喝。

  “看来,将军这是应允了,三女模样规则,坚贞有决断,绝不辱没将军府!仆现告辞,后日即是吉日,仆将在宅内恭迎伐柯人。”说着带着男仆转身而退。

  中医生打着拱敬重地退出了厅室,锥岩送了出去。应执意欲再言,将军伸手阻止,连连咳嗽,应执也就闭嘴了,想转身出去,又被母亲叫住,安歌这时候也闪将出来。

  夫人说:“应执,后日娘即遣人伐柯。”

  安歌挑起狡黠的眼睛看了看应执,低声说:“多亏那聘雁还没有抛弃。”

  应执狠狠地瞪了安歌一眼。

  夫人问:“昨日你见了高机,可有厌弃?”

  高机略显凌乱的头发下那明亮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应执哑然。

  “既如此,那就这样吧,我曾提议的潍地司徒的女儿你更是未相识,这高机不仅和你有这一面的缘分,更有逾墙时的亲近。”老父亲缓慢地说。

  应执拱手:“父亲……”

  将军摆手说:“就这样吧。”

  应执愤愤地走了,安歌也讪讪地跟在哥哥的身后。

  夫人刚欲推着老将军转回内室,老将军徐徐说:“就在这吧!看看外面的太阳!”这时巳时已至,春阳当空。坐在不甚明亮的厅中看着外面的阳光树影,老将军慢慢平静了,长叹:“儿子娶亲,我实在应该兴奋,可是被中医生这样牵着鼻子走,其时心里不舒服啊。”

  夫人说:“谁说不是呢?可是细想心里也是兴奋的,究竟咱们的儿子照旧有女孩巴巴地想嫁过来。”

  老将军说:“权势使然,现在中医生兴奋了,攀上杞国未来的王,另有咱们将军府了,真是思虑深远。”

  夫人说:“各人都兴奋才是真兴奋,也不知道高机样貌如何?看季柔的样貌,觉得他家的女子是差不了!”

  老将军说:“样貌照旧其次,品行一定要规则。”

  夫人说:“是啊!”

  老将军说:“嘱咐布饭吧,中午我想和姒满喝两口,就和太子府送来的那坛酒吧!烈酒够味!”

  夫人说:“照旧晚上喝吧,中午喝什么烈酒?”

  老将军说:“中午喝,下午睡个好午觉,昨晚啊,一夜未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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