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
翌日一早，法清轻轻睁开眼，鼻间萦绕着一抹淡淡的檀香。
昨夜在二楼雅间用过晚餐后，两人便寻伙计在后侧庭院中要了两间房，在此休息了一晚。
法清一如往常，以打坐取代了休息。
说起来，若非他有蕴道珠滋养神魂，全靠打坐修炼，是无法全然取代睡眠的。
就如现在，法清的灵识能够察觉到隔邻一阵阵缓慢而轻稳的呼吸声，恐怕碧瑶睡得正自香甜。
微微一笑，从床上起身。
现在应该是卯时，但天色依然有些漆黑。
究竟是隆冬时节，自然是夜长昼短。
推开窗，仍带着寒夜冷意的霜气咆哮袭来，令法清不觉精神一振，轻轻呼出一口气，化作一重白雾，徐徐消散。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开窗的行动，隔邻的呼吸声突然轻轻一滞。
笑了笑，法清收回灵识，不再感应。
不大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来。
吱呀——
轻微的开门声。
碧瑶换了身水蓝色长衫，依然一副俊丽出尘的美少年模样。
寒风卷过，吹起一缕缕发丝，在风中摇曳。
不外幻化之时不得动用灵力不代表体内没有灵力，纵使只是充斥在体内，也足以抵御冬季严寒。
与碧瑶对视一眼，法清轻轻一笑，随手摄来月白色的僧袍，穿在了身上。
然而此时，碧瑶却狐疑的抬起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小……咳，佛兄，今日还要出发么？”
“……”
清朗的声音传来，刚走出房门的法清皱了皱眉，望向了天空。
原来不只是时辰尚早的原因，此时走出来才发现，天空中阴沉一片，厚重的云层灰蒙蒙的，似乎要压下来，周围除了风声外一片寂静，隐隐令人感受到一股压抑之感。
散发着寒意的冷风自西北偏向咆哮而来，愈加凛冽。
一场暴雪，即未来临。
“……”
缄默沉静了一下，法清眉头微微紧了紧，转而又徐徐舒展开来，轻轻开口。
“等这场雪散去再说吧，两地相距上万里，全速赶路也要一个多月，不必急于一时。”
“更况且……”
法清微微笑了笑。
“与王施主一同而行，怎可惠顾着赶路，忽略一路山河风物。”
“……”
假名取自碧瑶中的瑶字，左右疏散，以王为姓，以缶为名。
闻言，碧瑶双眼不由躲闪一下，似乎有些羞赧，不外因为幻化着外貌的缘故，并不明显。
“咚咚——”
些许是听到院内的攀谈之响，轻微的敲击声从外面传来。
“客官，今日大雪将至，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若客官不着急离去，可在此静待风雪散去，期间一应开销全免，客官可放心住宿。”
“哦？”
轻咦一声，与碧瑶微笑着对视一眼，走已往将门扇打了开来。
“原来是位大师，小的无礼，请大师莫怪。”
一个麻衣布帽，满身穿的有些臃肿的伙计站在门外，见状似模似样的合十一礼，，看起来应该是早已知晓住客的身份，眉宇间只有敬重，并不惊讶。
“呵呵，施主言重了。”
法清轻轻一笑，双手微微合十，算是回礼，脸上有些好奇。
“你家掌柜这般做生意，恐怕连资本都难以回来吧。”
“呃……”
那伙计听闻此言，神情一滞，脸色也有些迷茫。
“小的也不知掌柜的是何计划，只是命小的专门来跟大师说一声。”
“不外来时掌柜跟小的付托过，若大师问起来，便告诉您：‘以您的身份，昨日收您饭、房之费已属不应，怎敢再次冒犯。’”
“……”
原来面露好奇之色法清目光一凝。
“你家掌柜知道我是谁？”
“这……掌柜的没说，小的也不知道。”
“是你家掌柜亲口和你说的？”
这时，一道清朗之声传来，碧瑶从后走来，面带疑惑。
“……”
这伙计见到碧瑶的模样，呆了一呆，似乎没见过这般俊美的男子。
不外究竟平日里接触的人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倒是很快就回过了神。
“这位令郎，确实是我家掌柜亲口说的。”
“……”
碧瑶皱了皱眉，突然招招手。
“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现在大堂内已备好早饭，令郎与大师可随时已往，小的告退了。”
伙计又恭顺重敬的合十一礼，看起来还颇为尺度，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
……
厚实结实的门墙将寒风拒之在外，一层灵光遍布墙内，将内外彻底阻遏。
房间内，法清与碧瑶一左一右，坐在一张桌子旁，相互对视。
已化为原来模样的碧瑶微微皱着眉，小脸似乎有些恼意。
半晌，碧瑶轻轻叹了口气，侧过了头。
“碧瑶，怎么了？”
“……”
转过头，默默看了一眼正望着她的法清，碧瑶脸色有些难看。
“这心海阁不是什么纯粹的酒楼，乃是离心宗以前的一名内门门生所创，如今早已成了离心宗的对外分支。”
“此事离心宗并没有隐藏，时常来此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些，我也来过频频，虽然每次都被单独招待，但也大致了解一些。”
“因着这配景的缘故，这酒楼的掌柜并不会对往来之人特别客气，大多时候都按规则服务。”
“……”
法清默不作声地聆听，突然接过了话茬。
“所以照理来说，这掌柜不应对我这般客气，纵然知道我的身份来历，也不行能对一天音寺的门生做出这种举动，不黑暗下手即是好的了。”
“嗯……”
默默点了颔首体现认同，碧瑶神情有些迟疑。
“那么泛起这个情况，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认错了人，第二是清楚我的身份。”
“或者说，是清楚你我二人关系的身份。”
“……”
碧瑶一言不发，脸色有些恼怒阴沉。
微微笑了笑，法清摸了摸她的小脸。
“真正知道你我关系的无非即是鬼王宗之人。所以这个消息，可能是那些知道你我关系的鬼王宗门生所传而出，也可能……是你爹亲自命人传出的消息。”
“小僧人……”
话说至此，碧瑶心口突然有些发紧，眼中含着委屈的望向法清。
“好了，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就算推测是真的也不碍事，我又没计划隐瞒这件事。”
“此行回寺，我便计划跟师父说清这件事，到时还俗也好、继续做个破戒僧人也好，都是后话了。”
“现在既然提前被流传了出去，那到时无非即是我再费一番口舌而已。”
揉了揉少女的小脑袋，法清目光宽慰，状作不在意。
只是心中清楚，这件事或许率是鬼王主动传出去的。天音寺与鬼王宗之间旧仇新恨皆有，鬼王必不会让自己一直以天音寺门生的身份与碧瑶在一起，恐怕是要借这世间舆论，逼自己做出选择。
看似没有解决措施，实际上照旧那句话，待自己修为足够，无论鬼王宗照旧天音寺，都不是什么阻碍。
法清心态摆得很正，并没有因此事困扰。
“……”
轻轻转过头，靠在法清身上，睫毛微微哆嗦。
……
长宁城上空天色已经愈加黑暗，陪同着漫天狂风，大如鹅毛的雪花随风咆哮，片刻间便将整座城池染成白色。
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商贩，偶尔泛起一个赶路之人，也沿着墙边飞快跑过，不做停留。
整片天地，一时间只剩下风雪之声。
只是这白茫茫一片之中，却有一道玄色流光闪过，眨眼间消失不见。
心海阁内。
大堂内的食客较往日来说并不算多。
虽说大雪封路，许多人便在此住下，但也因如此，新客无法到来。
堂内之人大多衣衫单薄利落，一看便知是修士。只有少数几个平平无奇的壮汉才裹得满身严实，一脸缄默沉静，抱团坐在角落处的桌子，绝不起眼。
时间已近巳时，却由于天色昏暗，仍然亮着灯烛火光，将一楼大堂染成昏黄之色。
然而就在此时，被紧紧关闭的酒楼大门突然咚咚敲响，令大堂内的攀谈喧嚣声一滞，齐齐看向大门处，好奇是什么人冒着这般风雪过来。
跑堂伙计迅速打开门，在咆哮而进的硕大雪花中，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兜帽的人影，默默走了进来。
这跑堂伙计没顾得上招待他，只是开门片刻，脸便已经被刮得通红。在这人进来之后，立刻眯起眼用力推门，想要将风雪挡在门外。
但这狂风大的惊人，以这跑堂伙计颇为结实的身形，竟然一时间合拢不上。
站在一旁的人影抬起手，也不见他如何用力，便看到牢固的大门啪的一声，贴合在了一起。
“多谢客官。”
跑堂伙计如释重负，连忙插上门栓，迎着来客往里走去。
“……”
跟在后面人影一言不发，面部被兜帽所挡，看不清容貌；宽大的黑袍完全蔽住身体，掩盖了身体特征。
诸多食客默默与同桌之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扭过头，不再关注。
刚刚还一片平静的大堂，马上又恢复了喧嚣。
那人也不在意，随着伙计的引领，坐在了一处空桌之旁，状若随意。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阵风雪声传来。
不外这次不是来自大门，而是从后方庭院传来。
法清和碧瑶一前一后，掀开厚厚的帘子，走进大堂之中。
大堂内的食客不约而同的止住手中行动，有些惊奇地看向法清。
这鬼王宗的地界，如此正统僧人妆扮的人可不多见。
而且看这僧人气质穿着，恐怕也不是什么凡俗僧人。
突然有几人眼神一阵收缩，细细看了法清眉心一眼，不约而同的收回目光，似乎无事发生。
更多的人只是瞧了法清一眼，便将目光挪开，放在了俊美出尘的碧瑶身上，眼中满是惊讶。
容貌这般惊艳的青年倒是少少见到，甚至有人眼中暗自泛起了一抹垂涎。
“……”
碧瑶眸中浮现一丝厌恶，只是身体正处于幻化的模样，无法动用灵力。
不外还未等她想措施，便见法清双手合十，脸上祥和一笑，轻轻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呃——！”
几道闷哼传来。
刚刚眼光不逊的几人如遭雷击，面色一白，喉中反涌一口鲜血。
“……”
这几人面露憋闷之色，却感受到了实力的差距，冷静脸不敢作声。
其余诸人也低下头颅，不再关注。
“僧人好大的煞气啊。”
并非所有人都被这悄无声息的手段压服，只见一个面目阴沉、左眼失明的男子，阴恻恻的开口，语气隐含讥笑。
“施主有何见教？”
法清领碧瑶在一旁坐下，闻言轻轻转头，语气淡淡。
“嘿嘿，见教不敢当。我这只眼睛即是拜你们僧人所赐，怎敢再妄谈见教。”
这男子面露挖苦的开口，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法清不答，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元神黑莲轻轻哆嗦，一道幽光自眼中泛起，乍然与其视线交接。
“噗！”
这男子猛然喷出一口血，脸上一片苍白之色。
“……”
果真说得再多也不如手中的行动，这男子马上气息有些紊乱地回过身，一声不吭，不敢再看法清。
其余之人也在心中一凛中回过头，恰似无事发生。
“这人叫李龙，四年前在东海涿光山一带搜集少女修炼邪术，被涿光寺的僧人发现，支付了一只眼睛和半数修为才逃窜而走。”
见法清不再行动，碧瑶轻轻开口，为法清解释了一下。
虽说从小生在鬼王宗中，这些事没见过也听过，但说起这人时，碧瑶语气仍闪过一丝厌恶。
“……”
法清默不作声，只是点了颔首。
他这僧人身份本就引人注目，小惩大诫威慑旁人即可，若手段太过狠辣，恐怕会适得其反。
不外以后如果能再碰到这李龙，倒是可以顺手解决了他，免得惹人生厌。
然而还在他想着的时候，早他们进来的那个黑袍人影，突然从兜帽中闷闷传来两个字。
“少了。”
“……”
周围听到之人一愣，不明白他在和谁说话。
然而下一刻，一道漆黑爪影凭空而现，狠狠朝着刚刚那李龙的头颅抓去，似乎要将他的头捏成粉末！
“嗡——”
一道流光闪过，将那爪影打了个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