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太液池的白狐
昨晚紫风的那曲《鹞子舞》让琴澜夜不能寐，美妙的旋律一直萦绕在脑中，久久不息。
今日早晨，紫风看着玲珑一身的道姑妆扮，透着机敏、跳脱的神情，无奈的摇了摇头，用手点着琴澜，叹了一口气。琴澜笑眯眯的对紫风说：“放心啦，我都嘱咐好她了，如果她不乖、不听说，你就把她卖了，实在没人要的话，不要钱白送或者扔到大街上。”
“小姐！”玲珑一听，吓得脸上立刻没了血色，咕咚跪倒，哀声道：“奴婢一定听话，千万别卖我，奴婢还要伺候小姐一辈子呢。”
琴澜冷脸道：“那我嘱咐你的话都记下了？”
玲珑磕头如捣蒜一般，瑟瑟道：“都记下了，小姐放心吧。”
“起来吧，把要带的工具再查一遍，到车旁候着去。”说完冲紫风一挤眼，嘴角上扬，伸出白皙修长的玉掌，“拿来吧。”
紫风哭笑不得的说：“这不是给我添累赘嘛。”说着，把手里的几页曲谱交给琴澜。
琴澜欢喜的拿过曲谱，说道：“那可纷歧定，玲珑可是本郡主亲自调教的，保证你用着顺手。你怎么知道我要曲谱？”
“你那点儿小心思还能瞒过我？是不是想把他改成筝谱？我看最好是笛筝合奏。”紫风笑着说道。
“我也是这么计划的，你先走吧，小心些，我让玲珑带了一些吃食和水，早点回来。”望着紫风出门的背影，琴澜遗憾的叹息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中，迫不及待的展开手里的纸笺，念了起来：《鹞子舞》
海棠树旁卷丝纶，落英缤纷，
一双鹞鸢偶惊魂，缠了身，
青青我心三生缘，落九尘，
燕舞莺羞，盼鸳梦成真。
醉眼观花花翻舞，暗香浮沉，
锦瑟欲弹弹无音，浅唱如琴，
遥指春水摆渡人，叹离分，
愁酒浇愁，忍拭啼痕。
鹞子舞，舞尽繁花烟雨埋，
鹞子舞，舞退秋风柳叶裁，
鹞子舞，舞落鹅毛满楼台，
梦醒时、梦深处、夜难捱。
桃花坞里桃花歌，片片金诺，
那边踏雪寻娇客，残苔漠漠，
斜阳飞鸿渺千里，苏幕遮，
闭门推月，红袖添香墨。
鹞子舞，舞尽繁花烟雨埋，
鹞子舞，舞退秋风柳叶裁，
鹞子舞，舞落鹅毛满楼台，
梦醒时、梦深处、夜难捱。
鹞子舞，舞了一曲买椟还珠，
依楼望、绛唇泪、留不住，
鹞子舞。
重复念了几遍，琴澜的心中升起了阵阵惆怅，手托双腮，春潮澎湃，眼中起了雾气。过了一会儿，她徐徐站了起来，到书柜前，拉开抽匣，拿出一册装帧精美的册页，打开绿荷叶花纹的锦缎封皮，逐页读了起来。
这上面都是她记下的紫风的诗词歌赋，漂亮的钟繇小楷，体现了主人秀外慧中的气质。琴澜坐在书案前，开始准备誊抄《鹞子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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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的宅院就在东安门内，杨慎的帖子交接西安门有人接等，所以紫风他们的马车只好绕皇城半圈，去走西安门。
皇城墙在元朝时称多数萧墙，西门叫“红门”，永乐十五年更名叫“西安门”。华贵而威严的宫门式修建，清白色的城基，没有城台，红墙。单檐歇山黄琉璃瓦顶，朱红的大门，每扇门上有九九八十一颗镏金门钉。
看着徐徐而近的城门，紫风心生感伤，只一百二十年后，闯王李自成就是从这里进的皇城，登上了龙庭。城门口有等着的人，听说是紫风，验看了请帖，便派一个小厮坐在车辕上给车夫指路。
沿着西安门内门路两侧，元朝时建起来的，南侧隆福宮和北侧兴圣宮两大宫殿群早已没了踪影，据说被徐达攻克多数（北京）之后，一把火烧掉了，朱元璋还不许史官纪录于册。要想了解它们的恢宏和匠心独运，只能找资料书或《马可波罗游记》了。
要说这太液池就和玄门有很大的关系了，紫风从龙虎山的藏书中读过一些以前辽、金、宋、元时期的纪录，所以一点也不陌生，但亲眼看到这里的胜景，照旧不禁称妙。
因为段钢影象中的北海公园已经是变化许多的清朝以后的样子，好比那标志性的藏式白塔现在可是没有，有的是一座雄伟浩荡、构想巧妙、奢华无比的广寒殿。
古代战国时有传说，渤海东面有“蓬菜“、“瀛洲“、“方丈”三座仙山，山上住有神仙，有永生不老药。所以秦始皇、汉武帝都曾派人寻找，无果的情况下，秦始皇在兰池宫建百里长池，筑土为蓬莱山，刻石为鲸。
而汉武帝则在建章宫后挖一个洪流池，取名“太液池”，将挖出的泥土于池中堆了象征蓬莱、瀛洲、方丈的三座仙山。
今后历代天子都在宫殿四周建“一池三山”，元朝时改北海中的琼华岛为“万岁山”，到了清朝又因喇嘛佛塔改叫“白塔山”，而本朝宣德和天顺年间都斥巨资对这里进行重建和维修。
北海的北岸一片春景无限，景致犬牙交织。湖里有画舫游弋，小舟徜徉，岸边也停靠着几艘船舫。究竟这里是皇城，岸上的人不是许多，三五一伙有聊天的，有放纸鸢的，也有流连风物的。
他们的聚会所在是太素殿，而这个地方在后世清朝建成了著名的五龙亭。这个太素殿是由锡为质料制作的，役使三千多工匠、耗资二十万两白银，故又称“锡殿”。古医认为，锡生凉，可祛暑，所以每及盛夏，皇上和后宫都要到此避暑，所以也称“避暑凉殿”。
太液池每年有一个盛大的宗教运动，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的“盂兰盆会”，民间白话叫放河灯。《宸垣识略》纪录：「每年中元，建盂兰盆会，放河灯，以数千計，南自瀛台北绕万岁山而回，为苑中胜事」。
当紫风信步闲庭的边走边看、随着带路的小厮走到了太素殿门口，只见杨慎已经快步的迎了上来。双方晤面自是寒喧一番，然后向后面跟上来的几小我私家一一介绍。这第一小我私家就让紫风一愣，身材中等，年龄与己相仿，双目神采难掩聪慧，印堂澄亮，然神情中有些倨傲。
“顺天府固安杨维聪，幸会高道。”杨维聪高声唱了一诺，抱拳执礼。
紫风赶忙还礼：“小道龙虎山紫风，久仰解元公台甫，不成想少年才俊、玉树临风，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杨慎一旁笑道：“杨解元是声名远播啊，连奇才高道都知晓你的名字，看来好事快要呦，哈哈哈。”
“一丝微名，侥幸而已，用修兄谬赞了。”杨维聪擅写文章，是正德十四年顺天府乡试头魁解元，第二年会试又取得贡士第十名，在紫风写给张璁的谶语中，他是第一句。
紫风听后心里一动：这就开始抱杨廷和这棵大树了，命数也就如此了，攒眉撮口，终难为台阁之臣呀。
“浙江鄞（yin）县陆釴（yi）见过高道。”这时后面又上来一位，三十来岁身体瘦弱，面色有些黄，但精神气还算完足，神情谦恭的向紫流行礼。
紫风又是心里一愣，好么，今科未来头榜的状元和榜眼都在这呢。于是脸绽笑容回礼道：“可是浙东的少石子？久闻台甫难得一见，今日文曲星高亮，幸会诸位才俊。”
杨慎一旁疑道：“紫风贤弟，举之的台甫也是久闻呃？”陆釴，表字举之，号少石子。
紫风扬眉一笑：“小贺喜欢爬山望月、凭海临风，每到一地都是了解当地风土、名士，拜庙叩观，偶至浙东钱湖月波山，听说英才少石子锐志问学，为文奥衍宏畅，诗则温醇而典婉，有晋唐之风。欲择机相见，然失之交臂，今日得偿我愿。”
一番话说完，陆釴只觉得满身说不出的舒坦，看向紫风的目光已是钱湖的秋水，秋波秋波，嘴上照旧谦逊拱手应到：“不敢当不敢当，贤弟休要折杀为兄了，贤弟的诗才方当得此论。”
熟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未来的一个状元一个榜眼，两人心里已经因紫风的恭维话，悄悄较劲了。紫风知道，历史上这二位都是随着杨慎在左顺门哭号折腾的，被廷杖后外放了，陆釴就是谶语中的第二句，“弋”字在古字中是“戈”的写法。
紫风也是见到他们之后突然有了想法，要是能改变一下历史中有些人的命运，不被朝廷弃用，而留在朝中帮一下张璁，尽量缩短大礼议这事的时间，那么历史的走向就会有差异的结局，虽然这也是极其危险的逆天改命之举，一个不慎，遭天谴的结果是难以蒙受的。
后面又有几个今科的贡士和翰林同僚上来见礼，紫风有印象的一个是广东香山籍黄佐，似乎厥后成为了王守仁的学生，对他有印象是因为文征明受特招入翰林的事。在翰林院，杨维聪和姚涞（下一任状元）对文征明极尽挖苦讥笑，只有黄佐和马汝骥、陈沂与文征明惺惺相惜，尊重文的才学。
因为文征明作为明四家之一，其成就在后世有很高的声望，所以对这个事情，段钢是很是为其鸣不平的，这几小我私家的名字就印在了影象里。
现在紫风已经明白了杨慎的本意，首先借今日之事，今科有点儿名气的贡士们被他，这个当朝首辅的令郎、前辈状元郎，聚在了杨家门下；其次，把紫风和这些人凑在一起，隐隐提醒他，你不外也是一个刚刚冒头的荷花，就是皇上对你青睐又如何？和他们还不是一样？
再次，今天在这里，岂论你们这些人诗词歌赋也好，琴棋书画也罢，争了半天也不会伤害当朝臣子的名声，人家不参合，还落得提携子弟的美名，而文人相轻的这小我私家性死穴，一定导致这帮人的冷血搏杀。
想到此，紫风暗自冷冷一笑：古有“二桃杀三士”，你这是“一聚结百仇”呀，美意机。不外你这样做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就像打游戏，最后的大BOSS到底是什么？
暂且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
紫风随着这些人一起往里走，太素殿的里面临水处有个精致的草亭，那里已经有下人们准备好了一应的茶水点心，周围另有摆好的琴、筝、琵琶，文房四宝也设置在一张大书案上，一些仕女穿梭其间，对着这些新科俊才们顾盼流连，紫风一下就看出这些女子都来自教坊司。
对于她们来说，加入这样的运动是求之不得的，因为她们的奴籍迫使她们寻找一切可能的时机逃脱这个身份。她们中许多人以前可能是官宦人家的巨细姐，因家主犯事被抄家破门，女眷的下场一般除了死就两条路，进教坊司或充给元勋之家为奴。
进教坊司的要被培养琴棋书画、跳舞唱曲的技术，以及伺候人的本事，好为皇上和后宫的需要进行演出。平时也可以会被部署加入一些官方的运动，像今天的这种运动就是她们的好时机。朝廷命官不行娶乐籍女子为妻，但不禁止赎身入府为奴为婢。
如果在这样的运动中和某人对上了眼，就能跳出火海，不再是一双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了。另外，能够被选来加入这样的文人聚会，一般都是有才艺同时容貌也要过得去的，教坊司的管事们也往往通过这个事来结交权贵或新贵。
看到各人已经各自安座，就听杨慎说了开场白，太文了，笔者为各人翻译一下：“列位同仁、列位挚友，今日有幸在此一聚，实属难得，端午假期将尽、今科麒麟们也要全力准备廷试，期盼列位有幸荣登鼎甲。今日就本着放松、愉快的目的，请各人交心交流，吟诗作赋各展高才。”
这里没有掌声，那时的人们没有这个习惯。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为了活跃气氛，抛砖引玉，先让坊间的名伶晚晴女人，为各人奏一曲助助兴。”
话音一落，一个身穿白色长裙，上着褐色紧袖夹袄，梳着侧双髻的女子，袅袅娜娜的从那堆伶人中走了出来，对着在座的令郎们转圈福了一福，白皙的脸上挂着一丝娇羞的笑意，顾盼的一双明亮眼眸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尤其是看到紫风这个羽士时，愣了一下，不禁多留了一瞬。
随后她转身走向放置一张古筝的桌前，轻舒一口气，坐了下来，双手放到弦上。紫风在她看自己时，就觉得这个女子有些面熟，但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当她把手放在弦上准备弹筝时，那微微哆嗦的手指虽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因为他们都盯着女子的容貌。
可紫风已经留意半天了，而且明显感受到了对方强抑的急速心跳声，紫风不禁有些奇怪，便仔细看了一下女子的手，突然心里一紧，那个女子的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细窄的玄色玄铁戒指，这是灵戒！
而随着音符响起，只听了两个小节，紫风就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彻底呆呆的望着那个女孩子。因为她弹奏的是：《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