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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卷

第四十三章(竹篇) 廿六、金蝶

长青卷 杨江梅 4165 2023-09-20 23:19:36

  那日,唐放一行跟踪尤长安,由后山崖壁小道绕到禁地,亲眼目睹她被人掳走一幕。

  “时不羽,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唐放回到后山杏林,坐下歇脚时,愈想心里愈痛快,禁不住发出一阵狂笑,搭着莫家兄弟的肩膀道,“晚上我请列位弟兄下山吃酒。”

  正兴奋,扭头瞧见陆修坐在邻树底下,愁云满面。唐放觉得扫兴,笑容渐褪,捡起一小土块,朝他扔去,正巧打在他的胳膊上。

  “呆子,还在为我适才不让你救时不羽的事铭心镂骨?我实在想不通,时不羽不就帮过你一次么,至于让你这样感念他?”

  陆修拍净衣袖上的碎泥,道:“当初在船上,若不是时令郎,你早就被那姓曹的扔湖里了。眼下他身陷险境,你怎能袖手旁观?”

  唐放惊得身子一挺,问:“你怎么知道那日船上的事?”

  “是姓曹的说的!”莫七坐在一旁,赔着小心道。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师兄偷窥人家女人被就地逮着……”

  唐放气得满身发抖。不用想也知晓,曹况定是对他那日在校场所言挟恨在心,才将此事添油加醋张扬出去。

  莫七有句话犹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师兄,时不羽真的救过你?”

  唐放瞪了他一眼,鼻子“哼”了一声,道:“你认真以为那是救我?那日如若不是时不羽,我何至于受那等窝囊气!仅此一条,我与他势不两立!”

  陆修知他心有积怨,烦琐无用,站起身道:“我去救时令郎。”

  “你敢?”唐放高声喝住他,“你若去,即是与我作对!”

  陆修不听,执意要去。唐放捶地而起,揪住他使劲往树干撞了两下。

  “你以为那蒙面人是傻子,会在原地等你?早逃之夭夭了!”见陆修不再反抗,唐放松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气缓和道,“听我一句劝,莫要多管闲事,否则休怪我不念同门情。”

  自那之后,几人不再谈起尤长安被掳走一事。陆修心有歉疚,又因无处排遣,只能偷偷制起几案来。

  竹涣二人站在书院门前,听陆修将事情原委说完。容景来气,已往一把揪住陆修的衣襟,骂道:“你口口声声说感念时令郎帮过你,却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掳走,这就是你感念他的方式?”一面骂着,一面挥起另一只拳头,眼看着要朝陆修面门砸去。

  陆修低垂着头,默不作声,任由容景如何骂他,既不吭声,也不作挣扎。他倒希望容景能揍自己一顿,如此一来,心里也就好受些。

  容景拳头紧攥,却迟迟没下手,最后只能恨恨地松开了他。

  竹涣站着久久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沉住气问:“掳走时不羽的是什么人?”

  陆修略略抬起眼,有气无力道:“他蒙着脸,看不见相貌。”

  “身上有无特殊配饰?”

  陆修在脑际稍作回忆,片刻后摇头道:“重新到脚一身黑。看上去是个极谨慎之人。不外,”他停下想了想,“奇怪的是,我们几个从后山一路随着时令郎,并未发现那个蒙面人跟踪他。”

  后一句令竹涣陷入沉思。如此说来,那人一早便埋伏在禁地四周,只等尤长安这个“猎物”自投罗网。可那人又如何知晓尤长安会去禁地?

  思索至此,竹涣抬头望了望夜空,天上一轮残月。他记起一事,问容景:“今天是什么日子?”

  “廿五!”

  “这么说,明日就是廿六了!”竹涣嘟哝了一句。

  每年孟夏,少主都市在廿六这一天下山。这是容景知晓的。想到这一层,他便劝竹涣先回洮院歇息。

  竹涣走后,容景扭头定定看着陆修,眼下只有他见过那个蒙面人,说不定他能帮自己寻到时令郎。

  “明日你和我一同去找时令郎。”

  陆修想起唐放的话,免不了记挂。他略作犹豫,最后照旧颔首允许,问:“竹少主不与我们一起?”

  “明日是一位故友的生辰,他下山祭拜。”

  “竹少主那位故友……”

  “几年前死了!”

  ***

  “她一直没醒?”

  “没有!何不直接杀了她?”

  “且让她多活几日。”

  半梦半醒间,尤长安模糊听到两人在说话。她没敢睁眼。静待那两人出了屋,将门掩上,才轻轻撬开眼皮。

  屋里一团漆黑,只听见轻轻的嘀嗒声,是计时漏壶的滴水声。她不知自己身在那边,也不知睡了多久。晕晕乎乎间,扶着床沿下地,拖着无力的身子走到门边。门虚掩,没上锁。

  她趴在门缝上看,外头小院月色微茫,一片死寂。满地落叶,像是许久无人洒扫,偶有杂草从地上砖缝间冒出。

  见四下里无人,尤长安欲开门出去,蓦地瞥见劈面墙角草丛里亮着微光,以为有人,急遽将身子缩了回去。半晌不见消息,她又悄悄看了一眼,那亮光并非烛火,而是流萤!

  尤长安舒了口气,重又开门钻出去。出了小院,一路往东走,来到一处水岸边的乱石滩。见后头没人追来,才放宽心坐在一石块上歇息。

  刚坐下还未喘匀气,忽而望见远处水面上漂来一只船。一人伫立在船上,朝她不停招手。待船摇到岸边,才看清船上之人是松瑶。

  尤长安大感欣喜,跳上船。松瑶一见她,便绷不住落泪,哽咽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你,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算命的说,我有九条命,轻易死不了。”

  松瑶破涕为笑,拭干眼泪,转身捧来一坛酒,道:“江面冷气重,快些暖暖身子!”

  此时,尤长安觉察她与常日差异,栀黄丝绦束腰,一支蝶形金步摇簪于发上,随步而动,活似真蝶,瞧着愈发灵俏。

  尤长安接过松瑶斟的酒,呷了一口,心中一动,清厮酿!她以为是错觉,又尝了一口,确是清厮酿。松瑶与古木素不相识,如何得来这酒?

  松瑶没说,尤长安也就不问。一盏酒下肚,徐徐起了暖意。她捧过酒坛,自己又斟了一盏。不觉间,喝去了泰半坛。她有些疲顿,便在船上睡了已往。醒来时,仍在船上,松瑶也在。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了!”松瑶起身作别。

  尤长安以为她要回曲径松山,不大放心,拦住道:“这么晚了,而且山迢路远,你一小我私家如何回去?”

  松瑶掩嘴笑,指了指船下,道:“我家不远,就在这!”

  尤长安一笑置之,只当她也喝醉了。

  “你不信?”松瑶有些着急,示意尤长安道,“你好悦目看,这是哪。”

  尤长安扶着栏杆,摇摇晃晃站起身,环视四遭,有几分熟识。细一琢磨,几丈外有座桥,竟是香桥!

  “鹭江?”

  松瑶款款走到船边,眼望渺渺江水,道:“也是你我初次晤面的地方!”

  经此一提,尤长安忆起这正是当初松瑶落水之处。巧的是,今夜松瑶身上的衣鞋与那日的一模一样。

  看着松瑶渐次靠近水边,尤长安想喊住她,可不知怎的,竟发不作声音。“扑通”一声,松瑶纵身一跳,落入水中。尤长安慌得伸手一抓,独独抓回那条栀黄丝绦,上边仍系着一个蝴蝶结子。

  再看水面,已不见了松瑶。水中隐隐绰绰浮动着什么,一道亮光从底下炸开。霎时,成千上万只金蝶沐浴而出,翩翩起舞。片刻,江面上搭起了一座蝶桥。遥遥望去,金辉煌耀,亮如白昼。

  这时,手中握住的栀黄丝绦也化作金蝶,牵引尤长安上了桥。桥心处,站着一男子。

  “劳问一声,可否见过一位头戴蝶形金步摇的女子?”

  男子转过身来,冷眼审察了几下,道:“将你身上的昨叶何石给我,你便能见到她!”

  尤长安低头一看,不知几时脖颈上挂了一条项链,项坠正是一颗石子,形似一株昨叶何草。

  “不行!”一个声音突然唤住她。

  尤长安四处张望,桥上只有她与那男子,不见第三人。且听这声音,又辨不出男女。

  “何人在说话?”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我乃藏青!切记,勿将昨叶何石给他!”

  “这是为何?”

  “若给了他,你便会死。”

  尤长安一听,只觉可笑。一颗石子何以能与自己性命攸关。看来是危言耸听而已!她没将此事置于心上,对那男子道:“石子给你。不外,我总要先知道你是什么人吧?”

  “冷万萩!”

  尤长安重复念了一下这三个字。接着,取下石子放到男子手中。

  恰时,金蝶桥坍塌。尤长安脚下踩空,坠落到一片草泽中,吃了一嘴的草。

  她爬起身,放眼望去,四处荒草离离。不远外的石头上盘腿坐着一人,缦衣飘飘,是位沙弥。尤长安绕到他面前,看清正脸后惊道:“古木,怎么是你?”

  沙弥双手合十,向她行礼:“阿弥陀佛!小僧姓释,单名‘枯’。”

  尤长安愣愣地看着他。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除了言辞举止,这沙弥长得与古木简直一模一样。若古木见了,也定要吓一大跳。

  “小师父,你从什么地方来?”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那你为何在此?”

  “等人!”

  “等何人?”

  “阿弥陀佛!”

  尤长安不懂其意,心里想的仍是尽快找到松瑶。

  “小师父,这是何地?回宛城鹭江的路该怎么走?”

  释枯浅笑望着尤长安,眼里充满慈悲。他没回覆,从石上下来,迈步往漫漫远处去。尤长安默默跟上,心中有种无言的笃定。

  出了草泽,前方是一座凿山而建的殿宇,晴岚缭绕,若隐若现。殿前熙来攘往,喧闹特殊。正面共三个门,中间是大门,左右两侧各一小门。人群列队从左右小门而进,唯有中央大门空无一人。

  “嘿,你这人怎这般不讲规则,不知先来后到?”左侧小门行列中传来争执声。一男子对飞速穿插到他面前的男子颇为不满。

  “不错,老子先来的。”

  “那为何不见你排队?”

  “怎么没有!我一直站边上盯着,两只眼睛都在排队。”

  “……”

  尤长安扭头去找枯,却未见他人。此时,身后隐然有只手,推着她随行列进了左门。到了殿厅,众人变得出奇循分。厅前,一人面对众人而坐,一身威仪。他身后另有两道门。

  听前头的人小声议论,此人是这里的判长,只有他能决定走哪道门。

  刚刚插队那男子貌似不想走左门,与那判长商量:“我能走右门吗?”

  那判长不假思索,回了个“能”。

  那人喜滋滋,却在踏入右门时被弹了出来。最后无奈,只能一脸丧气地入了左门。

  不久,殿里只剩尤长安一人。判长离座要走。尤长安忙喊了声“梅叔叔”。那判长回过头,皱眉看了她一眼,道:“本判不叫‘梅叔叔’,叫梅时中!”

  刚见他时,尤长安便觉得眼熟。这下她越发肯定。

  “时中叔叔,我走哪道门?”

  他不与尤长安争执,凝然直视,问:“你想走哪道门?”

  “我能自己选?”

  “莫非你觉得他们刚刚不是自己选?看似我判,实则是他们自己所选。好了,你说说,要走哪道门?”

  “左右方可!”

  “未必!这两道门,你都不想走!”

  尤长安没料到,他竟看穿自己的心思。

  “偌大一座山,我不信只区区两道门能入内。”

  梅时中捏着下巴几根须髯,意味深长所在了颔首,道:“四面都有门,八方皆是入口。这两道门只不外是个障眼法。你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梅时中恰似没听见,不加理睬,摆摆手让她回去。

  尤长安犹豫着转身往外走。一只金蝶从她眼前飞过,径直飞入左门,化作三人:松瑶、古木和梅时中。

  尤长安眼睛一亮,迅急追了进去。三人飘然而去,眨眼便没了踪影。尤长安茫然四顾,只见周围遍布峭壁断岩,底下淌着炙热的火海,熊熊火焰朝上喷涌,似要吞噬悬崖边上的她。

  尤长安吓得退却数步。刚站稳,脚下悬崖突然断裂。她恐急得两手扑腾,想要抓住什么工具。迷乱中,像是握住了一双手……

  尤长安猛然惊醒。屋里没点灯烛,一片昏暗,淡淡的月光映在窗纸上,透着白。她坐起身,伸手往额上一摸,全是冷汗。原来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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