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和鲁早把小汽车提前开到了托娅邻居大姐家的门口儿。
剪掉了粘在身上衣服的托娅,被包裹着抬了出来。
莲花显得那么镇定,她现在明白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一旦忙中堕落结果将不堪设想。要说担忧,她比谁都担忧;要说悲痛,她比谁都悲痛;要说大哭,她要哭起来可能比谁的声音都市大!可她不能那么做,或者说此时绝对不能那么做!
莲花指挥道:车上坐不了那么多人,我和红霞去。其他人就留在家里吧,另外——姐——姐——
荷花允许着来到近前,问:什么事儿?
莲花:我们先去苏木卫生院。你赶忙张罗钱,随后送到陶格斯。
荷花:得几多?
莲花不耐烦地说:谁能知道几多?越多越好!
荷花连连颔首。
“走!”莲花又对红霞和郝春花下达命令。
郝春花坐在副驾驶,莲花和红霞坐在后排,托娅被平放在她俩的身上。
呼和鲁加大油门儿,汽车飞驰而去……
荷花刚要往家跑,又转身对高淑珍说:淑珍,快喊我家你占元哥,让他赶忙回家。
高淑珍应答着,和另几位妇女都向托娅家跑去。
…………
通往陶格斯苏木政府所在地的乡间路上,一辆小汽车卷起滔滔灰尘。
其时,红楼市至哈伦市、途经孔雀屏草原的柏油路没有完全修好,从萨仁台嘎查到陶格斯苏木政府这段儿都是土路。心急如焚的呼和鲁把车开得很快,恨不得能一摁钮儿就生出翅膀立即飞到卫生院。然而门路颠簸,处于昏厥托娅此时才感受到疼痛,发出了轻轻的“哎哟”声,车子不得不慢下来。
呼和鲁神情高度紧张,注视着前方,双手紧紧握住偏向盘。被火烧出的水泡已经破裂了,他基础感受不到疼。
郝春花:你快点儿开!
呼和鲁狠狠瞪了媳妇一眼,没有说话。换挡提速,依然专注地驾驶着汽车。他的心里却在想:阿吉奈现在干啥呢?是在山坡上照旧在蒙古包?如果他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呼和鲁一激灵,不敢再想下去了。
红霞抱着心爱的妹妹开始哭泣不止。
门路颠簸,莲花觉察到了托娅的痛苦,说:呼和鲁年老,路太颠了,这样快开恐怕不行,托娅受不了啊。
呼和鲁眼睛都急红了,在坑洼路段只好放慢车速。
托娅竟然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姐姐,嘴里轻轻地召唤:阿斯根、阿斯根——
红霞“哇”的哭作声来,莲花擦了擦眼泪,说:红霞,你要坚强,否则托娅会更难受。
托娅平静下来,也许是又晕已往了。
看着面目全非、漆黑一团的好闺蜜,莲花终于抑制不住,泪如泉涌。她照旧忍着没有哭作声,只是喃喃地说:托娅,我的傻妹妹,我的苦妹妹啊——万能的永生天啊,求你开恩救救她吧——
车速照旧提不起来,红霞忍不住问道:怎么还不到啊?要是再延长托娅会不会……
红霞已是心如刀绞,眼泪又无声滴落。
“姐,别哭。”
这是托娅的声音!
她醒了!
“托娅——”红霞哽咽无语。
此时的托娅竟然特别清醒,似乎浑然不觉身上的疼痛。她的眼前泛起了儿子阿斯根的身影——
阿斯根和沈小山、沈小岭快乐玩耍……
托娅从外面回来进了院子,阿斯根从屋里跑出来扑向她的怀里……
托娅和阿斯根两人赶着勒勒车从牧点回来,阿斯根拿草叶逗着笼子里蝈蝈……
美丽的孔雀屏草原上,阿斯根奔跑着召唤:妈妈——妈妈——
……
托娅有气无力地召唤:阿斯根——
莲花忍着不哭,慰藉道:托娅,不要着急,阿斯根会没事儿的。你要好好的,要挺住。咱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阿斯根——儿子——”
托娅又平静了一会儿,开始嘟囔道:
含在嘴里怕化了
放在掌上怕摔了
背在背上怀里抱
……
莲花和红霞都是一惊,因为两人听出来了,托娅正在以不行思议的力量,轻轻哼唱起草原上的一首民歌——
养育孩儿整四年
阿爸的恩额吉情
今生今世长忖量
……
这是一首赞美怙恃和子女血脉亲情的民歌。由托娅哼唱出来,更是勾魂摄魄,甚至是撕心裂肺。难道,此时的托娅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伤痛了吗?照旧……
妊娠九月不言苦
精心喂养比蜜甜
抱在怀里背上背
培育孩儿长才干
父亲爱啊母亲情
今世今生长思恋
……
在满身严重烧伤,已看不出“人形”的情况下,能哼唱如此深情的民歌,不仅仅是难以置信,简直就是奇迹!马托娅轻轻的歌声另有些含混不清,但凄婉忧伤的旋律,让天地也惊、鬼神也泣,让山风倒刮、河水回流!
这是一位母亲的心在滴血!
马红霞、莲花、郝春花已是控制不住痛哭失声,就连呼和鲁这位钢铁男人也流下了滚烫热泪……
…………
牧点山坡上,正在编织蝈蝈笼子的阿吉奈,实在是编不下去了,便停了下来。
那片乌云已向远山飘去,在草原上拖着大大的黑影。阳光重新照在阿吉奈的身上,他仍是坐立不安,大黑狗“哈日”显得很狂躁,又跑又叫。
难道是四周有狼吗?一想到“狼”,阿吉奈的眼里就放出了光线。
牧民不怕狼,只是怕狼伤害羊。阿吉奈觉得自己适才的感受这么奇怪,也许就是四周有狼藏着的缘故吧。这是他最最希望的第六感受——如果这种感受很准的话。
做了几个深呼吸,阿吉奈骑上了白马,摘下挂在鞍头的马鞭紧紧握在手里。从小就生活在孔雀屏草原,阿吉奈有过打狼的经验,虽然,那一次是许多几何人在一起,纵马狂撵、嗷嗷呐喊。那局面不像是打狼,倒像是草原上的一场趣味赛马大会。狼是没打住,预计早被吓破了胆,藏进某处洞里不敢露头儿了。
这些年,孔雀屏草原的狼少多了,一年中险些都看不到一只。所以阿吉奈心里有底,绝对不会碰到凌驾两只以上的群狼。就算是两只,有彪悍神速的“白龙马”,有强壮神勇的“啸天犬”,有这“黑白两道”的“大护法”,狼是不能奈何他阿吉奈的。
“哎——‘哈日’,走!”
阿吉奈接着双腿一用力吆喝白马一声:驾——
一人一马一狗,以羊群为中心,专挑高草丛、灌木丛和土坑处搜寻,而且不停扩泰半径。结果连个狼毛儿和狼爪印都没发现。
骑马立在高处,四野尽收眼底,阿吉奈还在琢磨:为什么心里这么慌呢?
掏脱手机盯了很久,信号只有一格儿,且时有时无。阿吉奈便骑马向山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