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天道人心
常晴在昏睡中醒来的时候，便获得了刑律厅下来的一纸文书，上面写着将她放逐的命令。
接着，她又受到初雁师姐的传唤，说是掌门要见。
这消息让常晴心中忐忑不已，在门派这么多年，她也只是偶尔远远地见过天章掌门。
如今堂堂掌门居然要见她这个小卒，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
莫非是上面对判决不满意？
亦或是她在大堂上说的话，把整个仙界的人都冒犯了？
再次追念自己中二的样子，她不由得羞得满脸通红。
梳洗妆扮一番后，由师姐领导着，她来到了洵山上层掌门的住所。这是一座较大的院落，天章掌门和几位长老都住在这里。
初雁没有多话，带她进入侧面一间宽大书房后，便离去了。绕过门口的屏风，常晴猛然看见，除了掌门，门派中的五科掌教、九大长老竟然都在这里。
这些首脑人物聚集，怕是真的要重审此案？
常晴慌忙下拜行礼。
但听天章声音缓和地对她说：“你过来罢。”
她乖乖走到下首一个蒲团上坐下，期待尊长们训话。
理科掌教宗敬首先开口，“这次你们下山遭遇暗裔宗，多亏这几位长老打开传送大阵，才把增援实时送到；又是长老们这些年施法照拂，才使你免于被心魔侵蚀。常晴，还不快谢过这些老前辈。”
常晴急遽磕头称谢。众长老不外微微颔首，并无多言。
天章看着常晴，又指了指空铖道：“他们既然判你放逐山外，这样也好。你过几日就下山去罢。”
济胜依然是一脸冰霜之色，对她说道：“你如今有了修为，也不用吃什么药了。你到山下再多闯些祸，啊？”
常晴满头冷汗，连称，“不敢，不敢。”
空铖微笑道：“放逐在外，也未必没有造化。修仙路全靠自己的选择了。”
御科掌教梓蓓道：“你记着：修仙者，修已不渡人。行侠太过，有害无益。”
宗敬道：“你就出去游历上三年五载，再勤加修炼，你身上的病也就好的差不多了。那时你觉得外面好，就在外面修行；若觉得山上好，那便回来即是。修仙人本就无拘无束，在哪都可求得永生大道。”
工科掌教境澈道：“倘若你真的堕落成为一个魔女，也必会有人将你诛灭。”
首脑们每教训一句，常晴只能连连称“是”。连大气也不敢喘，哪里敢多言别话？
之后，境澈推过一个长条匣子来，“这里有三双鞋子。你下山就穿着罢。它们会留下你的足迹，视察厅也必会追踪到你的位置。”
室内平静了下来，常晴又收好了匣子，便自觉应该离开了。
刚要施礼告退，却听玉章掌门又一次开口，“常晴。你当日亲眼看到那人死后，心中有何感受？”
这话让她为之一凛，以为掌门是在责问她。但是抬起头来，看到天章掌门的眼神，却是询问的目光。
于是，她便努力地回忆着，将自己心魔滋生，又被“止杀咒”和灵力重复折磨的痛苦经历描述了一遍。
“果真如此。”天章平和说道，看向常晴的眼神也带去了一层恻隐之意，“众人皆知止杀咒，却少有人真正经历过。所以你的仙师们自己也讲不透彻。
“这些年来，老夫醉心于自身修炼，少问育人之事。我准备开坛讲学，将其中利害言明，也好以后制止发生灾祸。你既然要离山而去，便在这里简陋听一听罢……”
于是，在天章的讲述中，常晴真正得知了止杀咒的真正来历与机制——
世人皆有良知，世人皆有心魔。
代代繁衍的人类，就在这样一对矛盾体中延续下来。
良知，让人对同类的生命发生尊重，继而对其他生命同样发生恻隐。
因此圣人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故君子远庖俎”。
这即是每小我私家所拥有的“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敬重之心、是非之心”。
心魔，却是良知的对立面。它放大人性的弱点，如贪念、妄念、执念、怨念之类，继而发生杀戮、恼恨和无尽的欲望。
普通凡人因为自己弱小，因此良知与心魔带来的影响都是有限。
可一旦有人可以获得漫长的生命与无尽的力量，结果又将如何？
而修仙者就是这一类人。
当人开始感悟天道，潜心修行，就有可能成为灵力的宿主，被授予力量与永生，这即是仙。
灵力将凡人与仙人区离开来，便形成一道巨大的实力鸿沟。
这时，他们还能对弱小的同类发生尊重吗？
他们虽然可以受到道德、习惯、礼法或规则所限制，但在拥有绝对力量下，一切就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因为在力量面前，良知将不堪一击。
只要他们愿意，便可藐视人间一切道德法度。
只要他们强大，便无人可以扼制其所作所为。
灵力来自于天，乃是至纯至真的存在，却又极易受到其宿主的影响。修仙者堕落，则灵力也会随之腐蚀。
倘若修仙者任意而行，其带来的破坏力也是不行估量的。
“止杀咒”即是将良知具体化了，成为一种实际存在的禁制，深深刻在修仙者的身体当中。
因此“止杀咒”的第一道作用，即是阻止修仙者对弱小的凡人发生杀戮的意念。
但不管有意照旧无意，他们仍然有措施取人性命。这时就会引发第二道禁制，即是扑灭这个叛逆之人。
这时，“止杀禁咒”将会试图控制叛逆者体内的灵力，使其反噬其主。
一旦乐成，灵力便会抛弃宿主，回归自然，获得净化。而这一历程迅速而剧烈，会将修仙者的肉身焚烧殆尽。
即便如此，修仙者仍有可能借助修为和意志力，扛过止杀咒带来的扑灭。但今后将被心魔所左右，由此堕化成魔。
止杀咒仍不会解除，而是转而放任心魔的增长，任其自取灭亡，并缓慢地使其灵力散失出去。
因此，魔道中人会修习一些奇特的功法，使其灵力获得增补，修为不至于散尽。
然而正因如此，魔族的修为提升总是要慢于真正的修仙者，稍有不慎，还会有灵力散尽的可能。
总之，若止杀咒胜过灵力，则修仙者死亡；如果态势均衡，修仙者在两种力量的拉扯下走火入魔，成为一个无意识的狂人；如果是灵力压过禁咒，则修仙者堕入魔道。
然而没有一种结果，是修仙者愿意蒙受的。
故而，仙既是魔，魔亦来自于仙……
讲到此处，天章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在场之人，释放出灵力的威压对众人讲话，那声音仿若天神降临：
“‘止杀咒’，就是天道留给人心的一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