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帮腔说道：“容陵神君做出这样的决定，就没考虑过本府君的心情吗？”
崔九不禁有些气闷，挂在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一个小小的鬼门关府君，比不上堂堂东荒神君，但几多也有些面子。
容陵现在当着他的面，就谋划着要带走监犯，是连半分颜面也不愿给他。
容陵没有吭声，只认真地看着阮清和。
他已经拿定主意，阮清和只要点一颔首，他就会带着她走。
就算犯下弥天大罪，也由他一力肩负。
阮清和有些不信，试探着问道：“容神君真的喜欢我？”
容陵送剑以后，她常和容陵有来往，在一起谈天说地，偶尔也出去游玩。
两人相处得颇为愉快，勉强算得上是知己挚友。
只是阮凤兮移祸她以后，她便徐徐淘汰了和容陵的往来。
容陵再派人来请，阮清和也只当做不知。
九重天上对容陵和她的私交，险些是全然不知的。
阮清和也以为，她在容陵心目中不外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看着容陵那坚定的眼神，有些头疼：“清和早就不愿留在九重天上，如今能脱离百年，即即是身处九幽，也算是一桩幸事。神君若真喜欢清和，不如就允许清和一件事情。”
容陵的眼底浮现出希冀，握住阮清和的手越发用力。
他巴不得阮清和有求于他，能与他牵扯不清，此时恨不得一口就允许下来。
容陵的桃花眼里的神采，愈发现媚，热烈地忽略了崔九恻隐的神色。
阮清和斟酌着开口说道：“清和恳请神君，不要娶长姐为妻。即便不能取消亲事，最好也能拖延一二。”
阮清和爽性给容陵出了一个难题。
倘若容陵能照办，便算是她还了容陵赠剑的情分。
如今阮凤兮图穷匕见，她一定是要搪塞阮凤兮的，却不愿连容陵一块搪塞了去。
容陵没有允许，也没有不应，只是拧眉而起，一言不发地急遽离去，不知是不是落荒而逃。
阮清和绝不在意拂过琴弦，发出“铮铮”的玉石之音。
纷歧会儿，就有鬼差前来禀告，他跟在容陵身后许久，确保容陵神君是真的回了东荒。
崔九屏退左右，迫不及待地问道：“妖主，那容陵神君会信守允许吗？”
阮清和埋头拨弄着琴弦，琴音越来越乱，她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抚剑拂琴，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为，是阮清和为数不多的乐趣。
她随身携带的那把剑，是她的心爱之物，只要碰一碰就心花怒放。
而崔九这样文质风骚的书生，收藏的瑶琴材质不俗，那深檀的木料缭绕着微凉的香。
阮清和听不出琴音的优劣，但那弹拨出来的香气就足以绕梁三日。
老天待她终究不薄，没给她盛世闺阁调香的情趣，但给了她乱世枭雄的命运。
她贪恋了片刻，恋恋不舍地回过神来：“他未曾允许，何来允许一说？”
阮清和也没指望容陵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之下，东荒的势力几近巅峰。
东荒并不需要一位行事果敢的开拓之君。
容陵这样规行矩步、行事妥帖的守成之君，才是恰到利益的。
崔九愤愤不平道：“那他说的那些话，岂不是虚情冒充，用来诓骗帝姬的吗？”
崔九挽起袖子，两只苍白的胳膊青筋毕露，用力挥舞。
他长年苍白的面容上，多出了两抹病态的红晕，喋喋不休地在屋里转圈。
阮清和很能理解崔九这点文人的政界风骨，特意给了崔九泰半个时辰来平复心情。
直至天色露白，鬼门关里的鬼声渐起。
阮清和才道：“我这一遭算是特例，以天帝的谨小慎微，约莫会命令一位仙友看守我。你到时候得探询探询他的来路，免得误伤了他。此外，魔界一有消息，也马上来见告我。尤其是关于卿尘太子的。”
卿尘昨日在大殿之中昏厥，阮清和难免有两分管忧。
更多的，则是唯恐生出了变故。
魔界与九重天遥相坚持，这个平衡一旦被打破，以后的事情就要难办许多。
“事不宜迟，”阮清和淡淡地说道，“你立刻送我下九幽。红绫已经在路上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大可以和她商量着办。”
崔九熬得通红的眼，直愣愣地，嘴角的弧度怎么压也压不下。
“是，是，是。我明白了，我晓得的。”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把崔九那不甚灵光的脑袋冲刷得一塌糊涂。
他晕乎乎地陪着阮清和往下而去，满身热乎乎的。
阴冷的风吹打在崔九身上，他也不觉得冷。
他甚至想跳起来把这阴风好好亲一口，否则不足以表达他现在激动的心情。
九幽与鬼门关之间，仅有一层薄薄的结界隔离开。
那黑似生了触角，张牙舞爪地迎面扑来，幸而在那洞口处滞留了。
崔九热血上涌的脑袋，刺激得严寒瑟缩。
他心有余悸地说道：“帝姬，这连个梯子也没有。下去以后，也不知道有什么诡谲的家伙在等着您。不如，您照旧别下去了吧。临阵脱逃，并不行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这青山都没了，还烧个什么玩意儿？”
崔九等了许久，只听见耳旁嗖嗖的风声。
他心里一慌，跺着脚转过身去：“帝姬，您说是这个理吧？”
身后空无一人，那延伸到深处的小道，像穷奇的尖牙一般可怖。
崔九暗道一声欠好，再看向那处通道，仍旧是阴森森的不见底。
他咬了咬牙，刚要跳下去一探究竟，一只酷寒的手倏地抓住了他的小腿。
帝姬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每月月朔，你到此处来与我联络。”
话音未落，阮清和就松开了手。
崔九心里一松，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住胸口直喘息，粗声粗气道：“好险，崔某差点以为要命丧于此了！”
进了九幽的神仙妖魔，就没有能在世出来的。
故而九幽神鬼莫测，里面的情形一概不为人所知。
往往越是如此，就越令人感应恐惧。
崔九揉着屁股站起身，突然琢磨：“差池啊。如果崔某没有听错，帝姬适才的声音似乎隐隐含着笑意。”
这就可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