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

　　全世界75亿人口，两百多个国家，五大洲四大洋，数不清的山川河流，我们有多大的概率，能遇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二丫没算过，但她坚信自己能遇到。她坚信那些梦里的人是真实存在的，究竟那梦如此真实，二丫只要一闭眼就能追念起梦里的乡村小院。

　　不华美却也不算破败的二层小楼，葱翠的老榆树和树下锈迹斑斑的狗笼。把青菜苗子当野草拔了的小二丫，和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人。梦里那个女人总是笑着嗔怪她拔错了菜苗，然后把二丫手里的菜苗重新埋回去。有时没被看出来，有时被阿娘看出来了也是那个女人替她肩负错误。除了那片菜田，院里另有一架农家的秋千，二丫坐在上边，唤那个女人来推她。二丫记得，梦里，她唤那个女人“阿姐”。她应是有个叫“大妞”的阿姐的。姐应是待她很好的，带着她摸龙虾，挖土豆，或是翻进人家院子里偷俩枇杷解馋。

　　二丫自认为养怙恃对自己很好，他们没有孩子，把自己当亲女儿一样，也送去念书，也买好些悦目衣裳和零嘴。可那时候二丫还小，只知道那不是自己阿爹阿娘了。起初是闹过的，厥后亲近了也懂事了，徐徐也不提了。就是这些年二丫也到了叛逆期，心思敏感，喜欢伤怀些往事，就“忽如一夜东风来”，梦到了那个小院和阿姐大妞。

　　趁着学校放假，二丫计划去寻一寻了。也不去太远，先照着影象里差不多的地方看看，好比坐两趟车就到了的顾家村。计划是几天前就考虑着的，二丫提了个布袋子，装了本书，一个小巧的钱包就出发了。这两趟车的距离说远不远：也就是乡村到县城吧；说近不近：来回少说也得两三个小时。

　　二丫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熟悉陌生的景物一晃而过。就像从现实驶向梦境，又像是一点点揭露真相，二丫的内心开始激动起来，说不定就要见到阿姐大妞了。到时候她要拉着阿姐的手，好好说说这些年发生的事儿，或者是像梦里一样，再去捉龙虾。

　　这么想着，已经到了顾家村，二丫凭着印象随意逛着。成片的金灿灿的稻田，看起来已经不是一家一块地了，沟渠也不像是还能有龙虾或小鱼的样子。究竟这么多年了，二丫慰藉自己，有点变化也是正常的。二丫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流连地望着一所幼儿园。乡下的幼儿园只要有人看着，偶尔会放黄昏散步的孩子进去游戏，大妞就曾经带她进去玩过。她还记得那座老滑梯，小时候个子矮上不去，大妞就先爬上去，再拉她上去。二丫想着想着都笑了，透过外围的栏杆想找到那座滑梯。怎料硬是没找着，原先应该是那座滑梯的地方换了一个旋转木马，其他地方也都换了新设施，就是没有老滑梯的身影。二丫惊讶了一会儿，慰藉自己，这么多年了，幼儿园的设施也是该换换了。

　　没找到童年回忆，二丫的法式明显惆怅了几分，最终停在一所学校门口。或许门卫记得阿姐？抱着试一试的心思，二丫走到校门口。

　　“女人找谁？照旧落了什么工具在这儿？”门卫是个平和的老人，见了二丫就和善地询问。

　　二丫刚想说出阿姐的名字问问，却突然想起自己都不记得阿姐叫啥了。梦里也只记得自己叫她阿姐，阿娘叫她大妞，只字未提名字。报名入学总不至于就叫“大妞”。二丫有点欠美意思，冲门卫摇了摇头，急遽离开了。

　　走了好半天，也差不多到中午了，二丫看了眼手表，走进一家收拾得蛮洁净的面馆。

　　“一碗三鲜面，”二丫顿了顿，“不放香菜。”

　　“好的，您先坐。”老板娘不疾不徐，转身朝里面喊了一声：“一碗三鲜不加香菜。”

　　乡下面馆面条差不多都是邻里做的，吃着香，价钱自制。几年也不见涨几多钱，也就是配菜涨个价而已。一碗下去，二丫吃得舒坦，思绪也清晰了些——怎么不直接回小院找大妞呢？她急急遽跑出去，在门口碰了人也没管什么，直奔影象里那个小院或许的位置。然而看到村子的二丫愣住了——家家户户住上了三层的屋子，哪里另有什么小院。

　　一个村妇模样的人看到二丫呆愣愣地站着，走上前问了句：“女人？你是找人吗？”

　　二丫点颔首，还存在点希望：“找大妞。”

　　“哪个大妞？叫什么？哪家的孩子？”

　　“是……我阿姐。”

　　村妇缄默沉静了一会儿，歉仄地笑了笑：“村里都换了几代‘大妞’了，没有名字欠好找啊。”

　　二丫也知道没个名字找不到人，但亲耳听到照旧将她最后一点希望也击溃了。她摆摆手，低着头往回走，走过了面馆，走过了校门，走过了幼儿园，走过了麦田，重新坐上一块钱一趟的公交。

　　窗外依旧瞬息万变，把二丫重新拉回现实。或许是走错了村子？可是这个村子明明和梦里的险些一样。或者是阿姐正巧和自己错过？亦或者……二丫不敢想，难道她以为的阿姐其实不存在？只是一个梦吗？

　　面馆里，大妞把面端出厨房，又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当擦到某个桌子时愣了一下，汤碗里只飘着断面条和小葱，却是一根香菜也没有。一般人不吃香菜就把香菜剩下，吃香菜也不会撩得一根不剩，而每次吃面都市特意带一句“不要香菜”的，大妞只认识一个——自己的小妹二丫。她想起进门时急遽忙忙跑出去还碰到自己的身影，似乎有几分熟悉。可再跑出门张望时却是一小我私家也没有了。